第20章
「……是。」傅陽黯然回答。
許意打在身上的不過外傷,但傅陽的這一個字著實打得他內傷。謝驍繼續問,「什麼時候決定的事?」
「很早之前。」早到什麼時候呢?孩童時?出生前?可能早到世上尚無「傅陽」這個人而只有「傅家子孫」那個時候吧。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語調已無法平淡,謝驍提高了音量,「傅陽,看著我!」
頭垂下的傅陽慢慢抬眼,「……我說不出口。」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胸腔那一塊地方像跑完一千米之後那般揪緊,好像空氣在裡面停滯凝聚成有形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傅陽抿唇,表情泫然欲泣。
他怯弱,他無力,更可怕的是,他貪心。事情開了頭,卻不知如何收尾。
「對你來說,我是不是只是一段放縱的插曲,曲子完了人就散了,你一個轉身就回到人生贏家的道路上?」話音未落謝驍自覺問了蠢問題又兀自接話,「啊,我說了什麼,我們本來就不可能的,我在說什麼傻話!」
「謝驍……」傅陽意欲拉他的手。
「不,傅陽,別碰我,讓我靜一靜。」避開他的手。謝驍低頭,手抓住頭髮,「……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沒有可能的,但是之後……我妄想時間能無限延長,可如果你早就打算離開,我不希望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否則我算什麼啊……」
「對不起……」這三個字單薄而蒼白。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最後,謝驍開口,「……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接著,從傅陽身邊經過,離開房間。
結束得那麼倉促,如同開始得那麼急切。
傅陽站在原地。天色已晚,房內好暗。
明暗交織的臉孔上,他的睫毛和鼻尖投下深藍色的薄影。忽然,一道細光如劃痕自眼角開始往下,將薄影切裂,戚然而絕望。
謝驍離開房間,坐上電梯,步出酒店,走在人行道上。幾步開外,大路上車水馬龍,車頭燈閃成一片珊瑚海。
他起初是走,接著快步,再接著奔跑起來,也不顧身上的傷。
他奮力跑,彷彿這樣就能把一切甩在身後。
跑著跑著,鼻子就酸了。
他更加用力跑,用速度抵抗自心頭湧起的情緒。
謝驍回到家,母親正對著手機準備打電話。
「你回來了?」母親聞聲轉頭,見他負傷,趕緊跑來,「怎麼了?」
他還在喘氣,頭腦稍稍缺氧,一時茫然。
但熟悉的環境,飯菜的香氣,還有母親擔憂的臉龐,讓他回過神來。
他回到家了。
「……沒什麼。」謝驍深呼吸,輕描淡寫道。
「……」母親不再追問,「先洗手吃飯,完了我給你看看傷勢。」
吃過飯,謝驍坐在沙發裡,任母親掀起他的上衣察看傷情。作為男孩子的母親,她積累了不少判斷傷情的經驗。「……跟同學起沖突了?」
「嗯。」
他忽然記起小時候母親對他說的話,「如果是你的錯,老老實實去道歉;如果是對方的錯,結結實實打回去!」
那時他覺得母親帥呆了。
但她卻是那個男人的情婦。
在以往無數次叛逆的反抗爭吵中,他逐漸拼起故事的全貌——貧窮女與富家子相愛,遭到反對,分開,男人與別家聯姻,待他成了當家,四處尋找她,找到了,她逃,再找,再逃,不料想懷上了男人的骨肉。謝驍記得小時候他們經常搬家——母親瞞著那個男人有了孩子的事實,四處躲避。最後,還是被找著了,一直至今。
他曾負氣問過母親為什麼不再逃,母親看著他,苦笑,「能逃到哪裡去?」
他當時想,哪兒不能逃啊?
「嘶!」嘴角的刺痛把他的思緒拽回來。
「別動,給你消消毒。」母親在給他塗消毒水。「願意說說是為了什麼跟人打架嗎?」
「不願意。」
「好吧。」兒大不由娘,母親已習慣了,「你還肯回家就好。」
與母親靠得近,謝驍突然發現她有一根白頭髮。
突然鼻頭又酸了。謝驍暗罵自己今天這麼慫包,動不動就酸鼻子。
或許,他就是個慫包。什麼都做不了,既無法讓傅陽留在身邊,又沒有盡到做兒子的責任。
酒店電梯停在一層,傅陽走了出來,剛到大堂,有人從休息區那邊過來截住他。
他一看,是許意。
許意臉上也有傷痕。
「是你告訴謝驍我要出國的?」兩人坐在許意的車裡。
「是。」許意看向傅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怎麼能跟謝驍搞在一塊!」
「那又怎樣?」傅陽動氣了,雖然他知道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你是瘋了吧!那謝驍是不是用了什麼手段?!」
「不是他,是我!」傅陽吼,「你們提議要玩弄他的感情時,我就已經喜歡上他了,我根本不是假意接近他,而是蓄謀已久!我才是用了手段的那個!」
「……你說你喜歡他?他有什麼好?!」許意盯著傅陽,「如果你喜歡男人,為什麼你喜歡的是他而不是我!」
傅陽轉頭看他,許意雙眼灼灼發亮,有憤怒也有不甘。「明明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熟知彼此的人,為什麼你喜歡的不是我?!」
傅陽說到,「許意,我喜歡你,作為好朋友的喜歡。我珍惜你,希望你幸福快樂;但對謝驍,哪怕我清楚我們不會有結果,我也會用盡力氣介入他的人生,在他的生命裡留下印記,叫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就算我最後給他的是痛苦和悲傷,我也一樣要這麼做!我對他的喜歡就是這麼自私和黑暗。你明白了嗎?你們根本沒有可比性,因為你們在我心裡歸放的類別本來就不一樣!」
你永遠只能是我的好朋友,無法越出那條界,我對你的「喜歡」也一樣。
傅陽的潛台詞就是這樣。許意傷極而笑,「只有謝驍不一樣,對吧?」
傅陽冷靜道,「許意,你只是自尊心受挫了才這樣,回家讓醫生給你看看傷處,然後好好睡一覺。我先走了,你小心開車。」傅陽打開出門準備下車。
他又停住動作,回頭看許意,語氣軟下來,「……別再針對謝驍,我才是那個該打的人。」
許意不耐煩,吼道,「你少廢話,滾!」
跑車疾馳而去。
傅陽不擔心他跟許意之間會變得尷尬;但他跟謝驍之間,還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