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劉志偉一整晚只睡了三個鐘頭。第二天他是被喬恩吵醒的。

　　喬恩的肚子乾巴巴地叫了十分鐘，劉志偉一睜眼，就用通過眼角的余光看到喬恩支著頭盯著他看。

　　那麼近的距離，在窗戶透進來的光裏，劉志偉能清楚地看到喬恩近乎透明的碧綠虹膜，長長的淺褐色的睫毛，和下巴上冒出頭來的胡茬。

　　那雙眼睛實在太美了，劉志偉在剛清醒的充怔中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

　　直到喬恩的肚子再次發出了一聲叫聲。

　　“我餓了。”喬恩眨了眨眼說。

　　所有美好的曖昧的迷惘的怪異的氣氛被突然打破，劉志偉連忙回過神來，像個兔子一樣跳了起來，撒腿就往床下跑。

　　下床時他才發現他們一晚上睡覺全睡在他的那一側，被子被裹得猶如一個大蠶繭，劉志偉下床的時候差點被被子帶倒。

　　喬恩似乎什麼想法都沒有。他躺在床上連打了三個哈欠，將枕頭放在自己後面墊高自己的上身，坐在那兒像在醫院裏一樣等劉志偉投喂。

　　劉志偉只覺得同一個姿勢維持了一晚上，半個身體都很僵硬，於是一邊在客房冰箱裏找吃的，一邊舒展身體，爭取將之前的一切都忘記。

　　喬恩扭著脖子說：“我覺得我有點兒高原反應。”

　　“嚴重嗎？”劉志偉有點兒緊張。喬恩無論如何也是個住院的病人，也許並不適合一下子就海拔差距過大的地方來。

　　“嗯——跟接完吻的感覺差不多。”喬恩找了個讓劉志偉把腦袋立刻埋進冰箱裏的形容。

　　“……沒有可以做早飯的東西，我們可以下去吃……酒店一定提供早餐……”劉志偉含糊地帶過了先前的話題，然後自行走向了洗手間。當他出來的時候，已經脫下睡衣換好了出門的著裝，並且將喬恩的洗漱用品也給對方準備好了。

　　喬恩看了劉志偉一會兒，在他的幫助下下了床，被一路推到了洗手間。劉志偉剛想離開，就聽到喬恩說：“你覺得我應該留一點鬍子嗎？”

　　劉志偉楞了一下，從鏡子裏看喬恩。喬恩的下巴上胡茬冒了出來，他的毛髮經常長得很快。“亞洲人更喜歡沒有鬍子的男人是嗎？”

　　劉志偉下意識地說：“的確現在走偶像路線的藝人大部分都不留鬍子……亞洲女人相對來說也不太喜歡那麼強壯健美的男人。”

　　喬恩摸了摸下巴說：“那亞洲男人呢？”

　　劉志偉噎了一下，漲紅著臉奪門而出。

　　喬恩修整完畢後鬍子被刮得很乾淨，一絲胡茬都看不見。他由劉志偉推下了樓，兩人在酒店用了早餐後喬恩將手機擺在劉志偉的面前，給他看他們的行程表。

　　劉志偉：“……為什麼這個行程表長得那麼像旅遊團的行程單？”

　　“因為它就是。”喬恩理所當然地拿過劉志偉的手機，在導航裏輸入了布達拉宮，“我現在充滿了力量，走吧。”

　　劉志偉以為土豪的出行方式還能有更別致的，沒想到除了是自駕以外，連行程都是直接拉的網上旅遊單，可以說十分接地氣了。

　　前一天“新手”上路習慣了幾個小時的劉志偉司機逐漸適應了開車，甚至允許喬恩在車廂裏放歌了。喬恩看著自己的歌單問：“你有什麼推薦嗎？”

　　“沒有想到。”劉志偉直視前方，十分專注。

　　“《You belong to me》怎麼樣？”喬恩說。

　　劉志偉沒有注意喬恩到底在說什麼，“你想放什麼就放什麼，這個空間裏的音樂由你主宰。”

　　喬恩連上了車載藍牙，男聲慵懶的嗓音傳了出來。

　　劉志偉楞了一下：“這是……”

　　“《怪物史萊克》的插曲。”喬恩看著前方的路和湛藍的天空說。

　　“See the Pyramids around the Nile（觀覽尼祿沿岸的金字塔），

　　Watch the sunrise from a tropic isle（注視著熱帶雨林的日出），

　　Just remember darling all the while（親愛的，請記住無論何時），

　　You belong to me（你屬於我）.”

　　劉志偉悄悄地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喬恩。喬恩的手放在腿上，手指玩弄著他的安全帶。他喜歡看動畫，他會播放這首歌一點也不意外。

　　他看上去很放鬆，這讓劉志偉也禁不住放鬆。他不再看喬恩，不再猜測對方放這首歌是什麼意思。有時候有些東西會湊成一種巧合，而人們總是能從中抓取其中讓自己感覺到最好或者最壞的要素，組成在一起。然而整件事也許其實沒有任何關聯。

　　劉志偉記得他昨天晚上對喬恩說了什麼，他說“在任何時候，我都可以成為你的‘生命’，你的被決策者”。

　　“See the market place in old Angier（觀看古老的阿爾及爾集市），

　　Send me photographs and souvenirs（送給我照片和紀念物），

　　Just remember when a dream appears（就算夢境來臨也要記住），

　　You belong to me（你屬於我）.”

　　在這個瞬間，劉志偉的嘴角稍稍向上揚了一下。感情是一件很微妙的東西，是一切事物、回憶和情境的交錯和聚集。在某一個瞬間他能感覺到某種曖昧的愛意，那種愛意和現實永遠不同，它可能包含了無數的臆想和一廂情願，省略了所有缺陷，可能永遠也無法宣之於口。他能竊喜於那細微的一絲朦朧的感覺，但當一切回到現實，他連一句都不會提起。

　　——人們把這稱為，心動的瞬間。

　　人一生會有無數心動的瞬間，卻不是每一次都能發展為愛情。

　　-

　　雪白的布達拉宮在車窗外移動旋轉時，喬恩禁不住長長地感歎出了聲：“天哪——太美了！”

　　劉志偉卻忙著找停車場。

　　他們撞上了一個旅行團，必須得等到旅行大巴上的所有人都下車之後，他們才能停到車位裏下

　　車。

　　劉志偉本想要在下車旅客穿過他們車前之前搶先過去，卻被喬恩及時攔住了：“我喜歡這個角度，就停在這兒，替我拍幾張照。”

　　劉志偉於是只能放下車窗替喬恩拍照。

　　等到遊客都離開了，他們才在停車位上停下。劉志偉將喬恩的輪椅取了出來，遠遠地看了看布達拉宮，有些擔憂地說：“不知道輪椅能不能上去。”

　　劉志偉在賓館裏已經做過了一些前期調查和攻略，知道上去有一道長長的登山石階。

　　喬恩卻完全沒有擔心，他自行推動輪椅向前了兩三米，興奮地取出了自己的單反相機。

　　“就在這兒，我想要拍照。”喬恩一轉輪椅，面對劉志偉說。他的背後就是壯闊美麗的布達拉宮全景。

　　劉志偉向他伸手要相機。

　　“你和我一起拍。”喬恩說。

　　劉志偉楞了一下，四面看了看，有兩個背包旅客也正在拍照，胸前掛著大大小小的相機。

　　見劉志偉看向他們，他們立刻明白了，在劉志偉開口之前就熱情地說：“要我們幫忙拍照嗎？”

　　劉志偉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哎，能麻煩嗎？”

　　“沒問題！”青年拍了拍胸口，“用什麼拍？”

　　喬恩適時地將自己的單反相機遞了過去。

　　劉志偉連忙站到了喬恩輪椅的邊上，

　　青年透過鏡頭看了看帶著墨鏡口罩全副武裝的劉志偉，目光移出鏡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挑好了角度給他們拍了兩張。

　　劉志偉連聲說著“謝謝”，取過了相機來看。選的角度很好，構圖和光影都很好。照片裏的喬恩坐在輪椅上，臉上帶著一個很少見的陽光的笑容，而他身邊的劉志偉站得筆直，背著背包，一手搭在喬恩的輪椅上，臉上遮得只剩下一條鼻樑上的縫和額頭。

　　他們其實有很多地方不一樣，但是在這張照片裏一切都很和諧。劉志偉看了好一會兒，再次抬頭想向對方微笑感謝時，卻只見到先前站在另一邊的青年忽然瞪大眼睛，試探地問劉志偉：“哎……這……這是喬恩嗎？喬恩•威廉姆斯？”

　　喬恩聽到自己的名字，頭便抬了起來，還沖他們倆微笑著招了招手。

　　拍照的青年差點沒跳起來。劉志偉張了張嘴，只看到兩人風一般地沖向了喬恩。“真的嗎？！颶風的喬恩•威廉姆斯？！！！”

　　喬恩抬起眉毛聳了聳肩。“Yes（還有誰）”

　　“臥槽！”拍照的青年直接“撲通”一下跪在了喬恩面前，“我……我……我見到真人了……”

　　另一個青年已經開始用不太純熟的英文同喬恩攀談起來。

　　他倆也是來自由行的大學生，都是學的電腦。他們可能畢生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進入颶風。

　　劉志偉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青年滔滔不絕地說了將近五分鐘對喬恩的崇拜和誇讚，然後激動地表示能否同喬恩合照。

　　喬恩挑了挑眉毛，說道：“通常來說答案都是‘不行’，但是今天我的愛人在這兒，我的心情很好，所以答案是‘可以’。”

　　劉志偉本來在一旁吃瓜，突然被兩個青年行以注目禮，意識到喬恩說了什麼時，他第一反應是立刻冷汗涔涔地背過身檢查自己臉上的遮擋物是否還完好完整地待在他的臉上。

　　那兩個青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偶像到底是不是個gay，他們湊近喬恩，站在他的輪椅背後，激動非常地從各種角度拍攝了自己和喬恩的合照，直到喬恩都不耐煩地說“夠了夠了”，他們才放過喬恩。

　　劉志偉低著頭推著喬恩拒絕了對方尾隨幫助他們並給他們拍照的好心請求，兩人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兩個青年。

　　當喬恩和劉志偉位於那條登山石階前時，劉志偉陷入了沉默。

　　“我覺得讓剛才那兩個傢伙陪我們上山是個正確的選擇。”喬恩說。

　　劉志偉抿了抿嘴唇，歎了口氣忽然將背上的背包解了下來，放在喬恩腿上：“背包交給你，你交給我。”

　　然後他在喬恩面前背對著對方蹲了下來。

　　喬恩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笑容，他將背包背到背上，向前伏到了劉志偉的背脊上。“你背得動我嗎？”

　　“你的腿瘦得像竹簽，”劉志偉背著喬恩起身了，“而我天天都在運動。”

　　他將喬恩向上顛了顛，在旁人的側目下開始向上了。

　　“有人這樣背過你嗎？”

　　“沒有，”喬恩說，“我很有錢。”

　　劉志偉忍不住笑了一下。

　　“也幾乎我去的所有地方都有殘疾人通道。”

　　“Lucky you（你真幸運）.”

　　喬恩其實不輕，但是劉志偉盡他所能沒有表現出絲毫吃力的樣子。這是劉志偉對待別人最基本的尊重——不對對方的殘缺所帶來的麻煩報以任何不耐煩或者嫌棄。

　　“上帝對人是公平的，”喬恩挑著眉毛說，“當他剝奪你一些東西的時候，會給你其他的東西作為補償——但有時候補償也可能是苦難。比如他剝奪了你成名的機會，但把我給了你，現在你不得不負擔我上山。”

　　“他不公平，”劉志偉說，“他給了你太多東西了。”

　　喬恩忍不住笑了：“我現在能感覺到一丁點他可能還是愛我的。”

　　劉志偉不能說太多話，他的喘息會暴露，於是他說：“給我唱一首歌吧，輪到你出力了。”

　　喬恩想了一會兒，低低地在劉志偉的耳邊唱了起來：

　　“I dug up a diamond（我挖到了一顆鑽石），

　　Rare and fine（珍稀又純淨），

　　In a deep dark mine（在幽深昏暗的礦井）

　　……”

　　長長的登山階梯上，劉志偉背著喬恩，走在雪白的布達拉宮前。

　　喬恩低柔而有磁性的嗓音在空中回蕩，呼吸在劉志偉的脖頸邊上掃過有如麈尾。

　　行階上的微風將劉志偉額頭上的細汗吹走了，也打散了喬恩的歌聲。

　　“My gem is special（我的珍寶不同尋常），

　　Beyond all worth（勝過所有的財富），

　　……

　　Bright as any laser（它熠熠生輝像斑斕的鐳射），

　　Or any star in the sky（或是夜空中任意一顆星辰），

　　Maybe once in a lifetime（也許一生只有一次），

　　You’ll hold one in your hand（你能把它捧在手裏）

　　……

　　In a worthless claim（在毫無價值的探求中），

　　Time and agin（重複著），

　　In the mining game（探尋珍寶的冒險）

　　……”

　　劉志偉在長長的階梯盡頭將喬恩放在了一塊石塊上，說道：“在這兒等著我，我去拿你的輪椅。”

　　“等等，這裏的風景很好，我們拍個照。”喬恩說著舉起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了前置攝像機。

　　劉志偉只能湊了過去。喬恩說：“我想看到你的臉。”

　　劉志偉於是將口罩摘到下巴下，再保持提起墨鏡的動作，對著相機裏比了個很爛俗卻特別帥的“V”。

　　喬恩看到他這個動作，也給比了個“V”，手指對在劉志偉的一個指尖上。

　　喬恩的相機一放下，側面對著階梯的劉志偉就看到先前給他們拍照的兩個青年從下面上來了，手裏拿著喬恩的輪椅。

　　劉志偉一秒戴上了眼鏡和口罩，幾乎是驚嚇地看著他們手裏的輪椅。

　　喬恩聳了聳肩說：“他們一直尾隨著，我覺得我們可能需要幫助。”

　　那兩個青年立刻咧嘴露出了完美的佳潔士微笑。

　　-

　　“找到了找到了！”苗慧佳在酒店裏翻出了採訪劉志偉的那一期。她放大了圖片，看著上面的“Mr. Williams”。

　　“可是志偉哥那天好像沒有戴戒指呀。”戴珊反復翻看她們先前拍的照片，說道。

　　“也是……但是款式看上去太像了，要是當時仔細看了就好了……”苗慧佳說。

　　“哎，你研究這個幹什麼，”戴珊推了她一把，“他們是好朋友，就算戴一樣的戒指也沒什麼啊。”

　　“他們又不是女生，”苗慧佳翻了個白眼，盯著螢幕的雙眼精光閃爍，“你不懂我們的萌點和敏銳的嗅覺……”

　　“你們？”戴珊有點茫然，“你和誰？”

　　“我和我……廣大的小姐姐們。”苗慧佳正直無比地說。

　　-

　　當天晚上，有人分別在不同的時間地點上傳了兩張主角相同的照片。

　　一張是兩個A大電腦學生在校網上po的，標題是“偶遇颶風核心創始人喬恩！”。照片上是他們和喬恩的合照，合照裏後方還有一個帶著口罩眼鏡的人物。

　　另一張是喬恩在自己的私人社交帳號上Po的，正是他和劉志偉站在布達拉宮前的非常規矩的合照。心情是：“Perfect Vacation。”

　　先前無數猜測失蹤的喬恩究竟去哪里的人終於明白過來颶風頭兒跑出去旅遊了，而且一掃先前的陰鬱，開始享受旅行了。

　　有許多對喬恩“失蹤”做出各種猜測的陰謀論者只能偃旗息鼓，颶風的股價都因為喬恩的這張照片和照片裏的笑容升溫了一些。

　　“喬恩•威廉姆斯微笑回歸，是否預示即將比霸王龍先一步發佈系統3.0新版本？”

　　“喬恩•威廉姆斯前往中國或擴張中國市場。”

　　……

　　發出這張照片時完全沒有想過半秒鐘颶風的喬恩等上傳完畢後，滿意地戳開了很久沒有聯繫的朋友珊娜的消息欄。

　　[親愛的珊娜，最近好嗎？我曾經因為你私自對我決定的人生大事做出的干預而對你發過很大的火，導致我們幾乎不再聯繫了，我很抱歉。雖然我依舊不認可你對我的人生隨意做出干預，但我現在必須感謝你。我最近有一些新消息，我希望你能得知。

　　[圖片]

　　你給了我一個很棒的丈夫，謝謝。

　　祝好，

　　喬恩]

　　圖片上是喬恩和劉志偉面對手機鏡頭比出兩個“V”的合照。他們的面孔挨得很近，笑容融化在透進鏡頭的陽光裏。

　　作者有話要說：

　　劉志偉：我小心翼翼得什麼都沒發，你們全給我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