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倓帶來的兩個行李箱的衣服沒派上多大用場,他來了不過三天,遊櫻就和他說要回國,連機票都訂好了。他沒和遊櫻住一塊,這幾天早上八點到,晚上把遊櫻哄睡了再回去。
他和遊櫻的這位朋友沒有碰過面,但他看得出來,遊櫻在這裡確實受到了很好的照顧,她朋友為她請的兩位醫生,沈倓事後去查過。
盛久書,國內首屈一指的腦科專家,Lassie名校出身,私人診所經營多年,聲譽相當好。
他自己也只能請到這種層次的人了。
遊櫻不想讓秦訪苓太擔心,在這種醫療條件和生活環境下,決定養回正常水平再回家,沈倓是可以理解的。他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但一聽遊櫻確定了要回國,他也很高興。
等到鍾毓過來,他就回酒店去收拾東西了。
遊櫻在做瑜伽,鍾毓被沈倓這看到人就走的樣子弄得愣住了,他站在旁邊乖巧等待了一會兒,覷著空子給中途休息的遊櫻遞了水,才問道:“沈先生是有事嗎?”
遊櫻點頭:“嗯,我們明天上午的航班回國,他回去準備一下。”
“啊?明天就走?”鍾毓有點沒反應過來:“之前不是說……”
“是。”
“可是你還沒有恢復好……”
遊櫻笑了笑:“我在國外待得夠久的了,也挺想家的。鍾毓哥,你有什麽要我帶給江阿姨的嗎?”
“沒、沒有,你……”
他還想說什麽,遊櫻把水杯放到他手裡,朝他揮了揮手,繼續回去慢慢地熱身了。
她其實也覺得還不是時候,但柏寧要求她離開。
柏寧昨天下午忽然派人接走了菲利希亞,他凌晨之後才回來,而菲利希亞沒有跟著。他記得遊櫻暫時見不得西裝,去洗漱完換了衣服,才敲響她的房門。
他喝了很多酒,濃重的、小女孩兒喜歡的花香沐浴露都沒能蓋掉他的酒氣。他進了門就軟成一攤爛泥,順著門板直直地滑下去,他坐在地上抱著膝蓋,遊櫻蹲下去,他就和她沉默地對視。
遊櫻相當有耐心地欣賞美人醺然的場景,柏寧眼都不眨,半晌後才壓著膝蓋,向遊櫻伸出半隻手,遊櫻握住他的手,就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
她第一次直面柏寧落淚。
她開始覺得公主的眼淚會變成珍珠,不是誇張,而是寫實。
十分寫實。
遊櫻怕驚到他,小聲問:“怎麽啦?”
柏寧沒有回答,他握緊了她的手,眼淚啪嗒啪嗒掉到遊櫻的手背上,他腮邊發紅,余下皮膚仍然白得冷徹。
他哽咽道:“遊櫻啊,你回去吧。後天就回去。我給你訂好了機票。”
“今天拉法爾來找我了,他給了我,給了我……”柏寧在身上亂摸,沒找到西裝的口袋:“他和他妻子的合影。他說他的妻子死了。然後他、他把菲利希亞帶走了。遊櫻啊,你……你趕緊走吧。拉法爾,都沒辦法保護他的妻子,我也……沒辦法……”
他吞了口口水,把哭腔憋回去,用手指在遊櫻手臂上歪七扭八地寫著字:“這是盛久書的電話,他過幾天也要回國。你可以聯系他,只要錢夠,他很好說話。”
“還有,你和你的……未婚夫……啊……”他輕輕地呼了口氣,眼睛明亮而水潤,遊櫻一時分不清他到底醉沒醉:“我希望你開心。”
他說完抹了把臉,揉搓得血管受壓,面上脖頸紅了一片。
他又貼著門板站起來,轉動把手,搖搖晃晃地尋找自己的房間去了。
遊櫻站在門口,看著他消失在走廊裡,然後闔上了門。
柏寧的話不難理解,他不是無緣無故地驅趕。
因此遊櫻立即告訴了沈倓準備離開,至於身上還未消去的傷疤,她決定想法子遮住。視覺比口述更有衝擊力,鍾毓和她並不算親密,都硬要留下來照顧,她不敢想象秦訪苓會是什麽反應。
遊櫻要帶回家的只有護照和身份證,沒什麽好收拾的,就算第二天要回國,也能悠哉悠哉地按照計劃表運動。
她結束兩小時的瑜伽後衝了澡,換了條長裙到花園裡去——往常她還得繞著花園走幾圈,鍾毓會在那裡等她,然後和她,有時還有盛久書,一起消磨掉一個下午。
之前在明蘆,遊櫻就發現鍾毓和她平常會接觸到的男孩子類型不太一樣,而在這幾天持續的、無目的的長時間相處中,遊櫻更加確定,他們是真的沒什麽話好聊。
鍾毓除了自己學習的專業,在其他方面如同一張白紙,但遊櫻對他擅長的東西一竅不通。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出身明蘆,鍾毓因為頻繁的競賽,朋友都是其它省市的尖子生,以至於遊櫻提到本地高中每個學生都耳熟能詳的或奇詭或風情的故事後,他表現得和外地人一模一樣。
這樣確實很能滿足人的傾訴欲,但也讓遊櫻和他用三分鍾聊完各自家長後陷入沉默。
鍾毓也明白這樣不行,費勁地活躍氣氛,他顯然疏於此道,挑起的話題要麽老舊得像從八十年代出版物上扒下來的,要麽太過油滑,一看就是被女人睡過幾百遍的男人教授來的技巧。
遊櫻看他說那些話強忍尷尬又期待她反應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憐,又有些可愛。
在異國他鄉能遇到一個與自己的家庭聯系如此緊密的人,遊櫻很感謝他願意暫停工作來陪她,但也僅此而已,她不感動,也不會為他做的這個決定所產生的後果負責。
不過毫無疑問,他對她很好,他值得一個告別,和一個能與他站在天平兩端穩穩當當的人。
遊櫻思忖著如何開口,鍾毓卻先出了聲。
“遊櫻,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本來沒有決定什麽時候說,但你明天就要回國,那現在就是最好的時間。”他誠懇地看著她,“去年,拍完那個廣告的時候,你和我說了一些話。我回去之後想了很久。”
“我們以後要走的路確實不同,但並不衝突。你不需要為我改變方向,我也沒必要停下來。
從小學到高中,我在學校的時間隻佔規定課程的1/4,其余都在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我大一的時候已經找好導師,碩士一年畢業,博士一年半,現在在非洛必實驗室做博後,有192篇期刊。我的朋友不多,幾乎沒有,也不擅長和人交流,生活只是能夠基本自理,沒有情調。我除去睡覺的時間都在實驗室裡。我的同事們說,難以想象我這樣的人不做科學家,還會做什麽。”
他輕輕地呼了口氣,有些窘迫地對遊櫻笑了笑:“抱歉,我有些忘記我的稿子後面是什麽了。我準備了很久,但還是……”
他掐了掐手,很快斂起笑容,平淡而認真地看著她:“但是我,我不是為了做科研而生的。我不是因為別人說‘鍾毓很適合做科研’、‘鍾毓應該去研究物理’,才去做的。我是因為喜歡。
我很幸運出生在我父母的家庭裡,他們雙方都有親屬在大學任教,我小時候就能夠接觸絕大部分人到大學才能接觸到的東西,我也很早地確定了我想要學什麽。
也許天才都有應該呆的位置。但我沒有。
我在哪兒,我學什麽,我做什麽事,是因為我喜歡,而不是我應該。
實驗室的工作我已經辭掉了,手續還在辦,很快可以回國。”
遊櫻:“啊?”
“你……你不用有壓力,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現在已經收到了三所大學和隴科院的offer,國家是需要我的,我也願意回去。
至於你需不需要我,我可以擁有一個機會,以後再得到答案嗎?”
鍾毓比遊櫻高一個頭,她抬眼,風來得恰到好處,把他的額發微微拂動。
不安的份額好似已經用盡,他深棕色的眼睛看著她,專注而平靜。
他在等待一個答案。
這不難決斷,遊櫻也知道要盡快的給出回復,但她忽然走了神。
他平時在實驗室,也是……這麽看著他的那些試管,等待著結果的嗎?也是……就算數據無效,也沒有波動地繼續下一次嗎?
那他……實驗順利的時候,又是什麽表情呢?
遊櫻很好奇。
細長的手指撫上臉頰,摩挲了兩下。
鍾毓驟然僵硬,然後不知所措地,慢慢地湊過去,讓臉頰貼合她手掌的輪廓。
他連發聲都不會了似的,短短的“謝謝”,說了好幾分鍾才捋順。
原來是這個樣子啊。
遊櫻表示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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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止有人沒看懂,先捋一下時間
第一天下午菲利希亞被拉法爾帶走,柏寧和拉法爾會面談話
第二天凌晨柏寧晚歸,去找遊櫻告訴她讓她走
第二天白天遊櫻和沈倓說要回國,下午和鍾毓見面
第三天回國還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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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櫻的那段話在53章,這次小鍾的回應正好是153,這就是緣分叭。
應該沒人記得,所以下面貼一下。
“等等,”遊櫻叫住了他,“我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好。你做的是很有意義的,很厲害的事情。你不會為我停下來的,那是你的追求,是你這種天才應該呆的地方。而我......我不知道我以後要做什麽,但我知道,我和你的路不同,我也不會為你改變方向。我們不適合在一起。”
“你會遇到最好的,最適合你的那個女孩子的。男孩子也可以。一個人也相當棒。”遊櫻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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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想攢錢換台電腦,見識一下大美江湖,所以在年前找了份工作(深刻認識到純靠碼字賺錢會餓死我),放假這幾天在補覺,再加上後面這一段沒有細綱,都比較卡,所以拖到現在才寫完。
馬上就要過年了,己亥年不是很平穩,庚子年只會更……歷代的庚子年都沒有好事情發生。希望大家能夠攢點現金,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