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櫻桃琥珀
課正上著, 實驗高中校園裡沒什麼人跡。一個女生走到了樹下, 她悄悄朝四周望瞭望,然後從自己校服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
她把紙展開, 四角貼上膠帶, 飛快貼到了表彰欄上去。
高二18班教室裡,語文課上。
蔡方元從前面傳紙條過來。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看小黃漫還這麼理直氣壯。」
林其樂肚子疼得一直趴在桌上,她拿起筆在上面寫。
「我看了又怎麼了,你們能寫我還不能看啊!」
蔡方元回道:「人家黃占傑都覺得不好意思。」
林其樂拖著病軀寫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不嫌棄他, 你讓他放心吧!」
過了一會兒, 黃占傑才臉紅著偷偷問了一句:「林、林其樂……」他都不敢拿眼看她,耳朵滴血一般。
林其樂聽見,一開始還想翻白眼, 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就想笑了。蔡方元也在前頭聳著肩狂笑。
下了課,林其樂沒有下去做課間C, 她趴在課桌上, 還是很難受。
秦野雲在做C之前跑到18班的隊伍裡來了,她是從後面過來的,打眼一看餘樵那個體育委員居然站在最前頭, 蔡方元那個豬頭也在前面。
許多老師在附近巡視。
「蔣嶠西, 蔣嶠西!」秦野雲從後面叫道。
蔣嶠西回過頭, 見是燙了一頭卷髮的秦野雲。
秦野雲和蔣嶠西平時根本沒來往, 是上次一起去了書店, 才多少算是「認識」了。
秦野雲覺得這事特別刺激,特別是當她一叫「蔣嶠西」三個字,周圍好幾個班隊伍裡的女生都明裡暗裡地在看她。
也包括前頭不經意扭過臉來的岑小蔓。
「你有沒有帶零錢啊?」秦野雲覺得自己的虛榮心一下子漲滿了,她不是需要找藉口才能和蔣嶠西說話的,她是理直氣壯的,很有理由的,堂堂正正的。
她壓低聲音說:「林櫻桃讓我幫她買東西!」
蔣嶠西把手揣進褲兜裡摸錢,他問:「買什麼?」
「你是哪個班的同學啊,」有老師在後面喊道,「快去你自己班的隊伍裡站好!」
秦野雲急急說:「要不你去幫她買吧!」她走近了在蔣嶠西身邊輕輕說了幾個詞,然後一溜煙就笑著跑了。
蔣嶠西站在原地,愣了愣,又轉過臉來看她。
做完了課間C,校園裡全是結伴回班的學生了,三個年級,滿滿是人。蔣嶠西在人群中低頭走進了學校超市,他個子高,照片常年掛在學校表彰欄上,又長了一張這樣的臉,很少有人不認得他。
蔣嶠西褲兜裡總有零錢,是去小白樓找高三生買煙用的。他在超市裡繞了一圈,別人看他,盯著他的手。
學生太多了,非常嘈雜。
蔣嶠西買了一包女生用的衛生巾,三五塊巧克力糖,兩包蝦片,放在一個袋子裡。結帳的時候,他低頭付錢,前後排隊的學生都在竊竊私語。
從超市回去高二樓,正好路過校園前廣場。蔣嶠西低頭走自己的路,十二月的冷風灌進他的衣領裡,蔣嶠西卻也不覺得冷。
他還在想,怎麼暗示林櫻桃去學託福這件事。
「蔣嶠西!」突然有人過來叫他,「又有人給你寫情書了,就貼在表彰欄上!」
蔣嶠西抬起頭。
他聽到身後有人竊竊私語:「蔣蓴鱸?」
實驗校園廣場東側,一排法國梧桐樹下,越來越多過來看熱鬧的學生了,他們指著表彰欄上貼的那張紙,嬉笑不斷,還有人舉起手機,對準了拍照。
蔣嶠西走過來。
蔣嶠西,
我是林其樂。
小兔子死了,你還記得它嗎,它滿四歲了……
陌生的筆跡,卻是熟悉的字句。蔣嶠西一把將這張紙撕下來了。
高二18班教室裡,林櫻桃悶悶不樂坐在座位裡喝黃占傑幫她倒的熱水。班裡只有十幾個學生回來了,多在聊天。餘樵問她:「還疼啊?」
林櫻桃一張小臉煞白,她好像疼懵了似的,點點頭。
她自己都覺得很奇怪,這又不是她第一次來例假,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蔣嶠西突然從門外進來了,林櫻桃不自覺抬眼看他,他走得越來越近,直到站在黃占傑桌邊,他把手裡一個白色的袋子丟進林櫻桃懷裡。
林其樂抬頭看他。
蔣嶠西也低頭看著她。
從外面回來班裡的同學越來越多了。林其樂不明所以,打開那個袋子,一眼看見裡頭的衛生巾,她的臉頰一下子紅了一片。蔣嶠西還一聲不吭站在黃占傑身邊,也許是他太高了,讓黃占傑夾在中間坐著,分外有壓力。
「那個,那個,我再出去接點水,」黃占傑拿著水卡要站起來,「蔣學霸,你要不要我幫你也——」
班長馮樂天這時走進門口,茫然道:「林其樂同學,蔣嶠西,陳老師叫你們倆去趟他的辦公室!」
*
林其樂和蔣嶠西老老實實站在班主任陳老師辦公桌邊。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男一女。林其樂小臉低著,看著就很沒精神。蔣嶠西雙手背在身後,高抬著頭,瞧辦公室的窗外,心不在焉。
陳老師看著他們倆,越發覺得這個事情棘手。
「到底怎麼回事啊?」他問。
林其樂很懵:「我也不知道。」
陳老師看了看一邊的蔣嶠西。前段時間為了勸蔣嶠西不要放棄集訓,他真是費盡了口舌。
「你怎麼了?」陳老師看林其樂,「不舒服啊?」
林其樂點點頭,她說:「我請假了。」
「哦對,」陳老師反應過來,「不錯啊,還堅持上課。」
高二18班因為蔣嶠西,屢登表彰榜。而林其樂又是從南校轉過來的優等生,在學校一直很乖很聽話的,成績也保持得不錯。
「林其樂你給,蔣嶠西,寫過信嗎?」陳老師開誠佈公地問。
林其樂那倆大圓眼睜開了。
「寫過。」她老實說。
蔣嶠西忽然低下頭看她了。
「什麼時候寫的?」陳老師問。
「上初中的時候。」林其樂說。
「上初中的時候啊?」陳老師手往椅背上一搭,聽著像鬆了口氣。
「陳老師,我跟蔣嶠西是小學鄰居,」林其樂抬起頭,說,「家就住隔壁。」
「所以呢?」
「所以他當時搬走了我挺想他的,沒人一塊兒玩了,」林其樂說,「我就給他寫了封信。」
她說得坦坦蕩蕩,不過說到底,當年林其樂那封信裡,確實沒有寫過什麼太出格的內容,當時她只有十三歲。
只是因為大膽、赤誠,因為同齡人的幻想,因為林其樂小小年紀勇闖實驗附中的舉動,以訛傳訛,愈演愈烈,多少才導致了後來的後果。
「是這樣啊……」陳老師說。
蔣嶠西這時從旁邊說:「陳老師,我跟她的爸媽都在一個單位,他們都知道這件事,你可以給他們打電話問問。」
他好像生怕陳老師不打。
陳老師一聽蔣嶠西提「爸媽」倆字就開始頭疼了,他對蔣嶠西那位媽媽真是敬謝不敏。
「行了我知道了,你倆都回去上課吧,」陳老師又補充了一句,「林其樂啊,你要是還不舒服,就去校醫院看看,我看你這個臉色很不好啊。」
林其樂急急往外走,聽了這句話,才轉過頭,乖巧道:「謝謝老師。」
辦公室門外站著四個陌生女生,還有更多湊熱鬧的人。辦公室有老師叫道:「哎你們幾個女生,進來!」
林其樂沿著走廊往外走,聽到身後門裡傳來的質問:「你們不知道學校有監控是不是?」
蔣嶠西上第三節課時給林其樂發短信,他說:「學習好是不是很重要。」
林其樂回道:「你為什麼買巧克力。」
蔣嶠西說:「你們女生肚子疼不是要吃巧克力嗎。」
林其樂說:「我聽說吃巧克力會更疼。」
蔣嶠西說:「那你等好了再吃吧。」
林其樂問:「怎麼回事啊,怎麼又說那封信。」
蔣嶠西說:「別管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那段往事了,什麼群山、鄉下、情書……蔣嶠西這個人總是不好接近,似乎腦子裡就只有數學,實驗高中半數的人都是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他們就從沒見過蔣嶠西像正常學生的樣子。
所以費林格們很難理解,蔣嶠西課間坐在黃占傑的座位上,輕笑著和林其樂、餘樵幾個人聊天時,到底都是在聊些什麼。
蔣嶠西在電話裡說:「既然都說我和你早戀,我幹嘛還要離你那麼遠。」
林其樂洗完了澡,把濕頭髮打了個結懸在腦後,她蹲在床角的地板上擼貓。
貓咪呼嚕呼嚕,軟乎乎地貼著她的腳背。
林其樂拿著手機不高興道:「你們男生都是豬……」
蔣嶠西乍一聽見這個評價,愣住了。
*
小的時候,林其樂總是肆無忌憚的,她好像生怕別人聽不見,聽不清,超大聲,站在路口叫:「蔣嶠西!」
蔣嶠西多麼憎惡這個名字啊。他不止一次想過,等長大以後,等離開了這個地方,他要給自己換一個有些含義的新名字。
可他一直忘不了林其樂念出的那個笑音。她到底是為什麼,一見到他就這麼開心呢。
後來,林其樂長大了。她念「蔣嶠西」三個字,不再是理直氣壯的了,而是輕輕的,是總有顧慮的,好像生怕被別人聽見,也怕打攪到他似的。
尤其是夜裡,兩個人打電話,林其樂也是輕聲地說,蔣嶠西,蔣嶠西,蔣嶠西?
那個「西」字不再是笑的了,是有纖細顫抖的尾音,語調向上移,帶著種難解的疑惑,心中無法預知的忐忑,也許還有期盼、欣喜、擔憂、失落。
蔣嶠西發覺,櫻桃熟了,雖然還未熟透。但他已經能看到她的紅了。
期末考試結束後,蔣嶠西久違地要去香港過年。他最終還是沒有參加國家集訓隊的考核,他告訴林其樂,他會去香港順便把託福成績考出來。
「你要不要來考啊。」
林其樂抱怨說,考試費太貴了,沒錢。
蔣嶠西說:「我堂哥給你付錢。」
林其樂說:「那我也考不過啊!」
「讓你學你不學。」蔣嶠西訓斥道。
「香港是不是有迪士尼樂園?」林其樂挑起另一話茬。
「有啊。」蔣嶠西說。
「香港一定很好玩。」她羡慕起來。
「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不知道。」
蔣嶠西說:「那我就隨便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