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如果喝水可以醉,梁屹崢大概已經和終點時間新宿車站外的醉漢一模模一樣樣了。
謝明燈看著梁屹崢手裡的水杯滿了沒、沒了又滿,問道:「你現在是在考驗你的膀胱耐受度嗎?」
「沒有啊。」又是一杯兩百西西的白開水下肚,「我在排解壓力。」
「我第一次知道你有這種紓壓方式。」
梁屹崢看似溫和實則挑釁地一笑,「又多認識我一點了吧?」
「……」謝明燈的手上還握著叉子捲著義大利麵,「你在這種場所用這種方式紓壓,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
「想過啊,你請我吃飯不就好了。」
「……給我下套啊?」謝明燈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千元大鈔遞過去,「去去去。」
「謝明燈。」
「幹嘛?」
「沒啊,我在謝謝你。」
「老梗別玩了!」
「玩不膩囉。」
梁屹崢把鈔票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嘴裡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沒想到幾天沒見你還是這麼摳,脹死我了。」
「啊?」謝明燈不明就裡。
「沒付錢我怎麼進得來。」
「去去去。」謝明燈默默地覺得梁屹崢一定受了很大的打擊,才會捉弄他一次不夠,要弄兩次。好吧,他今天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兒一般見識。
——事實上,就是謝明燈想的那樣沒錯。
梁屹崢一個從小被稱讚到大的人,就連畢業專題都過得非常順利;在今天之前,他只在網路遊戲裡被人實打實地罵過。不過他也不在意啊,那時候年輕氣盛就愛搞事,玩PVP的不有點血性還怎麼玩。
而血性這個虛無縹緲的名詞吧,二次元管用,三次元一點屁用都沒有。
今天一早當梁屹崢踏進會議室時,一接收到桌邊兩排座位以及牆邊滿滿的董事和股東的注目禮,他心裡就有種不太妙的感覺了。
小小的幾坪空間除了梁爺爺之外沒有一個人有好臉色。第一次遇上這種情形,難免會手腳無措,好在梁屹崢心臟好,一些比較尖銳傷人的字眼或動作,也就當作一種心肺耐力訓練了——不過一次就來訓練量這麼大的,足足被砲轟了一整天,他下了班還是覺得他似乎有點精神耗弱的傾向,可又沒有人來安慰,只好自立自強,找個人欺負欺負,回復一下心情了。
不一會梁屹崢一手握壽司組合一手牛雞鴨肉拼盤回歸餐桌。
雖然謝明燈知道自己問了也是白問,不過還是先裝個模樣稍微問一聲。「我應該問你今天發生了甚麼事嗎?」
「現在不用。」梁屹崢舉起筷子,開吃。
然後這張桌子就不再出現任何人聲了。附近幾桌被兩人聲音撩得偷偷豎起耳朵的男女老少頓時悵然若失。
兩小時的吃吃喝喝可能短了一點,但食物種類多份量也足,對兩個大男人還是挺受用的,吃了個飽。八點整離開自助餐廳後,梁屹崢帶著謝明燈到了飯店附近的小公園走走消消食。
「被老人家搞得很慘吧?」謝明燈開了話頭,「我洗耳恭聽。」
「可慘了。」道路有點窄,梁屹崢推著車走,大概落了謝明燈半步的距離。「這輩子沒這麼慘過。」
「說點人生第一次的感想?」
「感想……」梁屹崢搓搓下巴,半開玩笑地說:「好想我的實驗衣。」
謝明燈笑道:「想拿甚麼東西弄他們?」
「欸,我們化工人很乖的,你不要亂說話。」梁屹崢踢了一腳謝明燈的腳後跟,「說說你的經驗?」
「『我長大之後要踩在他們頭上。』這樣子。」
「恭喜啊你已經辦到了。」
謝明燈搖頭晃腦,笑得特別耐人尋味。「不過……」
「好了,嘴巴閉好,我知道你後面要說甚麼。」謝明燈和佟馨媛的交往史就是一袋又一袋的蜜糖混著狗糧,梁屹崢可以安靜地吃,但並不想被狗糧當面打臉。
比起梁屹崢這種富家少爺排行榜裡的下下階層,隨時可能因為一個甚麼動盪而直接跌出榜外,謝明燈可就大大不同了。實打實的富三代,家財萬貫富得流油,還很難能可貴的爸爸只有一個老婆以及一個兒子——不過就是叔叔伯伯姑姑堂表兄弟姊妹甚麼的有點多,想來分點羹的更是不少。
反正從小謝明燈加上他爸媽三個人敵眾我寡,沒被少佔過便宜。但有些人就是愈被壓迫彈得愈高,謝明燈早早立定志向也早早達成目標,現在已經從容地在進行他人生下一階段的追求了。如果不是跟梁屹崢的交情夠好,現下他老婆正懷著第二胎,拿多少錢都是打他不動的。
說是難題,其實就是對梁屹崢難了一點,畢竟他才是血緣和姻親的關係人;而南部人又更吃這一套,才讓他一把生殺予奪的刀拿在手上也不知道要砍誰。但謝明燈是誰?他誰都不是,頂多明天多一個董事長特助的頭銜,行地下董事長之事。
用借刀殺人來形容好像也不太對,梁屹崢甘願當一個傀儡給謝明燈使,能把這間腐爛的工廠整頓好是最好,如果不行,那就賣了,反正他也不用靠這個吃飯,賣了還能乾脆一勞永逸。
不過謝明燈已經明確地拒絕梁屹崢這個實在有夠隨便的提議了。他謝明燈是誰?上一任G大企業的老董!那一個把G大企業凌亂不堪的產權以及經營權在短期之內全部梳理得有條不紊然後瀟灑退位的傳說中的老董!梁家這間小工廠他要是沒辦法讓它煥然一新,他的臉可就丟大發了!
「大神,一切就交給你了,我從現在開始就是你專屬的簽名蓋章機器。」
原本謝明燈只願意遠端下指導棋,但梁屹崢也知道自己對管理這種東西學不到家,便自掏腰包貼上了一筆大神心心念念的奶粉錢,才讓他願意暫時放下嬌妻稚子,上陣殺敵。
謝明燈轉頭看梁屹崢,眼神高深。「互相互相吧。」
「別這樣,我害怕。」
「你甚麼時候怕過?」
梁屹崢眉峰一挑,「比如說,你要給媛姐打電話而我在你身邊的時候?或者該說,我在你身邊而你要給媛姐打電話的時候?」
被戳破的謝明燈使出殺手鐧:「表現好一點,我可以考慮調降一點薪水。」
「你們難得分開,這種時候不應該好好說一通電話嗎?」梁屹崢特別不解。
謝明燈拍了拍梁屹崢的肩頭,「媛媛覺得你可以照顧好我。」
「難道你照顧不好你自己嗎?」
「重點是前面四個字。你是不是因為媛媛去安胎太久,已經忘記被支配的恐懼了?」
「被支配的一向是你。」梁屹崢甩鍋,也拍了拍謝明燈的後背。「行,你打,讓媛姐開心點也無不可。我只有一個要求,出鏡費,五千。時間另外再算。」
「我明明聽到兩個要求。」
「你就說你要還是不要吧?」
「嗨,崢。」
「嗨媛姐。」
「今天明燈好嗎?」
「……」梁屹崢向左轉動九十度去看和他同框的謝明燈,很是不解佟馨媛為什麼要透過他這個第三人來詢問一個分明就在現場的對方。
謝明燈回給梁屹崢的眼神裡只透露出了:我已經是一盞風中殘燈了,你眨一下眼睛的氣流都能讓我熄滅。
「嗯……」梁屹崢當然不懂謝明燈那含羞帶怯的鳳眼在羞怯甚麼,便回覆:「他很好。」
「嘿嘿嘿嘿嘿——」
僅只一瞬間,佟馨媛的周身像是被APP加工過後的粉色小花滿天飛,七彩泡泡四處飄,少女情懷突破天。
「???」看著螢幕裡傻傻笑個不停的佟馨媛,梁屹崢只好再投了個目光去求助謝明燈。
謝明燈退出鏡外,然後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做大嘴型說給梁屹崢看。「你、被、套、路、了。」
好吧,聰明如梁屹崢,被人一點也就知道個七七八八了。比如說,佟馨媛剛剛從他嘴裡套出了一句可以讓人腦洞大開的小說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