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驕陽似火如炎，日光打在陽台門與落地窗簾之間的地磚上，映得人刺目非常；卻也在墨綠色布料的頑強抵抗之下，輕輕地照得內裡一室溫暖。

　　房內的兩人還熟睡著。梁屹崢半蜷著身體，倚牆而睡，和他九個鐘頭前的姿勢相差無幾；另一邊的步見龍則終於在後半夜睡去之後，保持著一個岌岌可危的平衡，頭手腳都恰恰搭在床緣，如履春冰。

　　上午十點有餘，烈日已高掛，仍沒有誰有一絲動靜。相較起外頭鳥雀歡騰吱啾，人車呼嘯來去，裡邊除了兩道平緩的呼吸聲，就只有——歡樂頌。

　　「……」梁屹崢睡眼惺忪地從薄被裡抬起頭，去尋找這個擾人清夢的兇手。幾下左顧右盼，才發現步見龍的手機在他不遠處的櫃子上又唱又跳，似乎興致高得很，一點都不想停下。

　　梁屹崢抓起手機，舉手就把東西精準地投放到步見龍耳邊，卻見他還不醒，只好認命地下床去叫人。因為來電者是他媽。

　　步見龍被梁屹崢抓著肩膀搖了幾下，他才悠悠轉醒，卻還昏昏沉沉。迷糊之中第一個動作竟不是接電話，而是去抓梁屹崢的手。

　　「……」梁屹崢一夜好眠剛醒，喉嚨乾渴不想說話，另一隻手直接按下了通話鍵，就湊到步見龍耳邊。

　　「兒子！」一接通，步媽媽的聲音便衝了出來。「早安，今天回家嗎？」

　　步見龍一個顫慄，雙眼大張，才發現他是「真」醒。「呃，媽……」他咳了幾聲醒醒聲帶，卻忘記讓大腦也做點暖身，隨口一說：「晚、晚上吧……」

　　步媽媽語句一頓，好似有些失望。隨即又溫聲問道：「那有沒有甚麼想吃的？」

　　「妳做的都好。」

　　步媽媽突然一問：「對了，你連絡上阿崢了嗎？」

　　原本在一旁充當手機支架的阿崢本人正閉目養神，一聽，一雙眼睛疑惑地看向步見龍。

　　步見龍尷尬地回看梁屹崢，「還沒。」

　　「這樣啊……沒關係，慢慢來吧。」

　　通話結束後，梁屹崢隨手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然後定定看著步見龍。「找我？」

　　又沙又啞還沉到馬里亞納海溝裡。首次和剛起床的梁屹崢做對話，步見龍的心臟羞赧地瑟縮了一下，然後才道：「我爸媽想和你見個面，吧？」

　　「為什麼？」梁屹崢還以為，步家爸媽這輩子是不想再看見他了？

　　「我爸聽他朋友說你回來接棟樑企業，他覺得很奇怪，讓我問問是不是你那邊有甚麼困難。」步見龍據實相告，「至於我媽，應該純粹就是想看看你吧，都四年不見了。」

　　「哦……」總覺得不是這麼簡單的原因。梁屹崢應了一聲，不做其他回應。

　　步見龍半點都不清楚梁屹崢和他爸媽之間曾經發生過一些摩擦，只是淺笑問道：「還是你今晚和我回去吧？」

　　「不了。」梁屹崢擺擺手以示拒絕，「我給你錢，你買點東西帶回去吧。」

　　步見龍嘶了口氣，相當不解：「那幹嘛不一起回？」

　　梁屹崢沉默地思索了一會，還是想不到合適的說法，便含糊說道：「現在這個時間不合適。」

　　「怎麼說？」步見龍倒是不懂了，不就是和他一起回家吃個飯嗎？以前三不五時就圍著一張餐桌一塊吃，還有甚麼好不合適的？

　　「懶惰，不想出門。」梁屹崢搪塞地答覆。他總不能告訴步見龍，四年前他向步家求助的時候被推拖，讓他時至今日心裡還是有點膈應。步家伯父伯母待他是好，可一牽扯到了自身利益，其實人都是差不多的，自掃門前雪沒問題，但他人瓦上霜太重，一旦幫忙掃了還得髒了自己清理好的庭前，又有誰想插手管？

　　「嘁。」步見龍不知梁屹崢心聲，自然有些不高興。

　　梁屹崢雖不願見步見龍如此，但也不想勉強自己去和步家父母見面。「就說我剛回來，事情又多又雜，暫時沒有時間上門拜訪。」

　　「好吧好吧。」步見龍又趴回床上，「懶惰鬼。」

　　梁屹崢抓了抓步見龍的肩膀表示歉意，從自己的包裡撈出皮夾，拿出僅剩的一張六個藍色小朋友。「一千塊行吧，多的給你當路費了。」

　　「你想買甚麼？」

　　「你看著辦，你爸媽喜歡甚麼就買甚麼。」

　　察覺到氣氛有些古怪，步見龍故意嘻笑說道：「他們最近需要一台九人座。」

　　「付頭期款可能不夠。」

　　「會收幾千塊當頭期款的業務可能智商也不太夠。」步見龍哈哈一笑。

　　這麼一通電話讓兩個人都清醒了。

　　梁屹崢先起身把自己打理好了，便沖了一杯麥片坐在風扇前邊吹涼邊喝。

　　往常的這個時候他都是在做甚麼的？週六的將近十一點鐘，應該是在帶著幾個小蘿蔔頭做最後的緩和運動吧。追了二十分鐘的球，再精力旺盛的小朋友也是敵不過還未完全成長的身體，就像背後的發條即將轉完，每個氣喘吁吁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忘記該怎麼組合該怎麼說了，任搓圓捏扁，可愛得不行。

　　都說小孩子心機，他們依照大人所給予的來調整自己所表現的，好讓自己容易取得來自於大人的更多獎勵；這本就是人性，願意無私奉獻一切、願意不受給予的人終究不多。但為何總有人想利用人心軟處，連付出都不願意，就想得到些甚麼呢？

　　梁嘉津的留言，梁屹崢不想再聽第二遍。噁心。

　　「你長大了，爸爸也老了。曾經我是那一棵替你遮風擋雨的大樹，但人活著總有個期限，現在時候到了，就算我曾經參天，也要逐漸凋零了。我如今唯一的願望，就是想看著你茁壯成一棵比我還高還大的樹木，保護起這個家，風吹雨淋都是讓你成長的考驗。爸爸相信你可以的。」

　　梁屹崢不斷思考，高中時他便已開始和梁家拉開距離，大學時期更幾乎再沒有和梁家有聯繫，他的所有成就都在北部，並且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大功大業，到底是他的何種表現讓梁嘉津咬死認為他兒子能夠一肩扛得動梁家？

　　書讀的好就可以嗎？那滿街跑的第一首府的學生都是家庭裡的支柱嗎？或是球踢的好、人緣好抑或是長的好？不論哪一個，都太讓人啼笑皆非了。

　　最後梁屹崢得出一個可笑的結論：梁家人的國文都不太好，他們可能都誤解了能者多勞的勞字是何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