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豆漿撒了一地， 許筎都忘了躲開， 黑色的高跟鞋上都沾滿了白色的液體， 她平時很心疼的， 今天卻無暇顧及， 不敢置信地說， “我們說好的啊，要一起過下半輩子的。這才多大一會兒，怎麼就變卦了呢。”

　王勤勇一臉羞愧，哪里好意思解釋。

　許筎又說， “我知道我過去是貪玩，也沒個正經工作，娟娟說的都對，我那會兒的確做錯了。但是我和你好了以後，我就決心改了啊，你有沒有跟她說這些？”

　“不！你這人就是笨嘴拙舌的，肯定沒說清楚，還是我去跟她說吧。”

　她說著就準備往樓道里走，王勤勇趕忙攔住她，“你別去， 我都說了， 該講的道理也講了，可娟娟就是不同意。那孩子被慣壞了， 你去了她說話肯定難听！”

　“難听也要說啊。”許筎從沒有這樣的焦急過， 這樣的擔心過， 說話間，她眼楮里的淚水都已經冒了出來，忍不住往下流，她連忙擦了擦，“不是，難到孩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嗎？不爭取爭取嗎？老王，我是真心想跟你過的，我就問你一句，你真心嗎？”

　王勤勇自然是的，他連忙點頭，“當然了。”

　“那就行，我去說。”許筎往前走，瞧見王勤勇還想攔，忍不住就發火了，“你難到連爭取都不讓我爭取嗎？”

　王勤勇瞧見她那樣也心疼，手就松開了。

　這家許筎來了好多次了，走的輕門熟路的，沒幾分鐘就到了門口，敲了門。開門的是井城，大概沒想到是她，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阿姨，你怎麼過來了。”

　“我……”這會兒豆漿油條都撒了，她也沒借口，就直接說了，“我想跟娟娟聊聊。”

　王藝娟听見聲音就出來了，回答她，“許阿姨，咱們沒什麼好聊的，該說的我昨晚都說了。”

　“我知道，你昨天說的也是事實，可我想解釋一下。咱們進屋說吧，都是鄰居，瞧見不好。”許筎就說。

　這會兒王勤勇也跟了上來，的確在外面不好看，井城就讓開了身體。關了門，許筎這才說，“你昨天說的是我曾經做過的，我做錯了，我也不辯解，我就想說，我不是不悔改的。我跟你爸爸談戀愛後，就再也沒去跳舞過了。你看這家里干淨利索的，都是我收拾的。

　娟娟，我是真心想跟你爸過日子的，你不知道，你爸原先過的什麼日子，天天燒餅油條的，連飯都不做。家里也不收拾，一摸一層灰。這人老了，就是需要個人陪著，他覺得我合適，我覺得他合適，娟娟，就算為了你爸，你通融一下行不行？”

　“哦對，你怕我和邵秦用你家的財產。我都想好了，我這就去找個工作，我兒子更不會用錢，別看他才高三，很能掙錢的，剛得了征文比賽一等獎，獎金就十萬呢。”

　她以為她說了這些，王藝娟總該有所感觸，哪里想到，王藝娟直接說，“阿姨，那判刑的犯人要各個都說我悔改就放了，那不就亂了。我這個人不怎麼相信這些浪子回頭的事兒，我覺得不過是看見有機可乘，才做出樣子罷了。人性哪里是這麼好改過的。”

　“另外，阿姨，您打工能掙多少錢？不靠我爸就是靠兒子。您別一口一個兒子掙錢說的那麼好听，他才高三，你就想著讓他天天養你啊。這也是我不相信你的地方，你對我爸這麼好，怎麼不對你兒子好點。你連你兒子都不好，你怎麼會對我爸真心的好，我只能說，裝的吧。”

　“你！”許筎沒想到，王藝娟一開口就說到了她的弱點，她先愣了，然後就惱羞成怒起來，“你口口聲聲說爸爸，你真孝順嗎？你孝順為什麼不回來看看他，為什麼連個電話都沒有？你就是為了錢，你壓根沒為你爸爸想想，你才是不孝順！”

　王藝娟也怒了，“我告訴你，我不需要錢，不過，就算是為了錢也是我爸媽掙下的錢，總比你老想著別人家的錢強！有本事你自己掙啊，你要是做人做的端正，我能挑出毛病來嗎？”

　許筎卻是反駁不出來，氣得頭都暈了。王勤勇一看不行，連忙催著井城，“你勸勸娟娟。”扯著許筎就出來了。

　許筎捂著胸口，“她就是不心疼你，她就是在挑刺，不是我就算是別人，她也不會同意的。”

　王勤勇就說，“我知道。”

　許筎頓時不幹了，“那你還答應她？有這樣的孩子嗎？”

　王勤勇就說，“兒女債。我養了她二十多年，她舍得不要我，可我怎麼舍得不要她，我舍不得啊。”

　許筎立刻問，“那我呢。你不是說要跟我好好過日子的嗎？”

　王勤勇一臉舍不得，可又沒有辦法的模樣。他嘆了口氣，“那是我生下來的啊，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養大，我不能為了自己，不要她。我是個爸爸啊，她不理我，可我在這兒，她有個家。她沒有媽了，我不要她，她不是沒有家了嗎？小茹啊，你這些年不是沒嫁人的機會，你拉扯著邵秦不放，不也是因為這個嗎？”

　許筎終于說不出話來了。

　王勤勇跟她道歉，“這事兒我對不住你，小茹啊，對不起。”他從口袋里掏出張卡來，“我知道這不好，可我沒別的法子賠償你，這是我這兩年攢下的退休金，跟娟娟媽沒關系。你拿著好好過日子。邵秦高三了，你多照顧他。”

　要是原先，許筎真的會拿著，什麼都不如錢重要。

　可今天，她松開了手，“我……我不是為了錢。我跟你說實話，一開始是圖你家境好對我好，可現在真不是，我就是覺得你特別好，我……真想跟你過日子的。我不要，沒事，我回去了！”

　她說完，扭頭就走了。

　王勤勇撿起卡叫了好幾次，都沒再回頭。

　王勤勇看了好久，直到她上了公交車，車開走了，這才揉了揉臉，回了家。

　王藝娟已經不氣了，看見他就說，“爸爸，你看她什麼脾氣，我是不同意……”

　“分了。”王勤勇打斷說道。

　“真的啊！”王藝娟有點不敢置信。

　王勤勇沒說話的心情，蹣跚地往臥室里走，“真分了，不會湊一起了。你不用擔心了。哦對，”到了門口，他扭過了身，“明天有空，咱們就去房產局把房子給你過戶了，你要是願意，我就跟你去澳洲。你給我租個離著近的小房子，你看著我，我也能看見你，行吧。”

　“爸！”王藝娟不知道說什麼了。

　邵秦一大早就听見了門響，等他出來，他媽人都不見了。他去摸了摸他媽的枕頭，都是濕的。

　他挺怕他媽想不開的，畢竟許半輩子都活在自己的夢里，除了自己誰也不關心，她的世界只有自己是否舒坦，別人？譬如姥姥姥爺，或者他，都是偶爾才會想起的人。

　她跟普通的女兒和母親完全不一樣。她在離婚後，忽然失去了責任感，沒有孺慕之情，也沒有舐犢情深，她就是四十歲了，還覺得自己是十八，管好自己一個就成了。

　其實在遇到王伯伯前，他覺得最好的結果就是自己掙了錢，供著她過日子，兩不打擾。後來王伯伯出現了，他瞧見他媽眼楮里冒出了光，才知道，他媽八成真的喜歡上了。

　你要說難過，不會沒有的。

　他小小年紀養活自己，過的比沒媽的孩子好不了多少，他媽眼楮里沒冒出過光。邵秦也就是心理素質強大，要是別人，八成要在她真的不愛我這種想法里，難過好一陣子。

　他是這麼安慰自己的，終究有個伴，也算是幸事了。可顯然，王藝娟將這個夢打醒了。她告訴了他媽你到底有多不靠譜，你在別人眼中究竟是什麼角色，你壓根不配得到好日子。

　王藝娟顯然是故意的，邵秦不喜歡她，可不得不說，她說得對。這些話當他一個人在深夜里負重前行的時候，當他累得恨不得躺在大街上就睡下時，他早就想過。

　可這是他媽，他討厭她厭惡她有時候恨不得讓她原地消失，再也不見。可終究這是他唯一的家人，沒了這個人，他就連個家都沒有了。他並不是特別地愛她，可不能沒有她。

　這就是相依為命十幾年的牽扯吧。

　邵秦終究，還是給她打了電話，外面的風刮得呼呼的，他听見他媽說，“我去你王伯伯那兒看看，給他們捎點早飯，你別管我了。”

　掛了電話，邵秦瞧瞧自家的冷鍋冷灶，習慣地無奈地笑了笑。還好這種“悔改也想不到他”的鬱悶，很快就在周乘風的到來後，沖散了。

　這家伙明明昨天走路都沒問題的，今天確實一瘸一拐上來的，手上還拿著那個特別熟悉的保溫飯盒。一進門就讓邵秦把飯盒接過去了，然後自己癱在了沙發上， “疼死了。”

　邵秦狐疑的上去摁了摁，周乘風立刻嗷了一嗓子，抱著腿沖他說，“真疼啊。你謀殺親……”

　後面那句話及時剎住了，邵秦看他一眼，等著他往下說。邵秦其實等著他問情書里的事兒呢，那些小細節，他不相信周乘風看不出來，是他倆相處的過程。

　對，邵秦一直喜歡周乘風。

　之所以原先沒表現出來，是因為周乘風是個標準直男——他一進學校就開始大張旗鼓地追余瀟瀟，雖然後來瞧著真不怎麼用心，可終究是有目標的。

　後來周乘風和余瀟瀟肯定沒戲了，周乘風又那麼幫他，邵秦自然動過心思，否則也不會這麼討好張雅芝。

　可偏偏張二林又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周乘風對哥們一向特別好，幫忙是正常的，他哥當年創業沒門路，周乘風也是幫了老大的忙。

　他這麼一說，邵秦怕錯了，也不好說出來，只能觀察周乘風的態度。

　這不就等著呢。

　可周乘風也不敢亂說啊，他怕說了邵秦就不搭理他了，連哥們都沒得坐，只能認慫，打著哈哈說，“嘴滑，我錯了。”

　邵秦就有點失望。

　怕是他想錯了，周乘風是真當他哥們。

　邵秦就挺正常的模樣說，“把褲子脫了，我給你揉揉。”自己扭頭去屋子里拿紅花油。

　周乘風臉都紅了。

　原先睡一起那是不知道自己喜歡這人，後來知道了就那天寫檢討住一起了，但那會兒天熱，本身就穿的短褲，也沒換褲子這麼羞澀的操作啊。

　他他他……有點扭捏。

　邵秦從屋子里出來，大概瞧見他沒動，“怎麼還不動啊，你這牛仔褲根本沒法挽褲腿，不脫揉不到的。”

　周乘風哦了一聲，連忙站起來，可沖著邵秦，手一放到腰帶上，臉就嘩的一下，溫度升高了。沒辦法，只好又扭過了頭，這才把褲子脫了。

　可也不得勁，明明穿短褲的時候好正常的，這也是條四角的，可這會兒就覺得下身空蕩蕩的，小冷風嗖嗖的吹，他忍不住拽了拽襯衫下擺，遮了一下，這才轉過頭。

　邵秦正低著頭，盯著他的膝蓋呢，瞧見就發出了一聲驚呼，“怎麼這麼厲害？”

　周乘風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瞧見一段粉白的脖頸。

　因為原先錯估了太多次，周乘風也不敢說這是見他才這樣的，只能心里打鼓，邵秦到底是什麼想法呢。

　這會兒邵秦已經搬了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了，低著頭用手指頭摁了摁周乘風的膝蓋，大概因為早上洗漱用的涼水，他的手冰涼，踫在了周乘風的皮膚上，讓他的心也跟著哆嗦起來。

　只听邵秦說，“這都兩天了，不該這樣啊。”

　周乘風哪里敢說他昨晚想多找機會跟邵秦相處一下，狠了狠心跪著寫完了昨天的拉片子作業，跪著的時候還可以，不難忍受，哪里想到這麼厲害了。

　他不能說實話，又不想邵秦擔心，只能解釋，“其實還好，可能是我揉的不對，沒事的。哦對，”他轉移話題，“昨晚你們見面順利嗎？”

　一提這個，邵秦也沒什麼心思了，一邊往手上倒了點紅花油，用力按了上去，先說了，“我得使點勁兒，你忍著點。”然後才說，“可能不成了。”

　他覺得自己看人看算準，他媽雖然是有改過的心思，可顯然王藝娟沒有接納的想法。

　他一邊緩緩地揉捏著，一邊把事兒和自己的看法說了。

　邵秦顯然是經常按摩的，手勁兒不大不小，舒坦極了，周乘風也跟著陷入了許這事兒上，安慰他說，“就算成不了，要是阿姨能改改想法，也挺好的。”

　邵秦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擔心的是她現在想不開。你知道的，她這十多年了，沒對誰這麼上心過……”

　邵秦面上對他媽一般，可心里卻真惦記，所以話也多。周乘風開始也是認真听著呢，可听著听著，他的心思就轉到了別處。

　邵秦離著他的腿太近了。

　這會兒天都已經涼了，他的腿也冰涼，少年嘴巴里的熱乎氣，一張一合全都噴在他的腿上，他的毛孔打開了，汗毛豎起來了，有些不該豎起來的地方，也有了感覺。

　周乘風一邊應和著邵秦，一邊偷偷看了一眼，不長的襯衫根本遮擋不住，要是被發現……邵秦會不會以為他是流氓啊。

　周乘風根本就不敢想。

　這事兒得盡快解決！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停頓就沒有，就沖著廁所跑去了，“我尿急！”

　邵秦嚇了一跳，覺得自己抬頭的功夫，周乘風就跟兔子一樣竄到了廁所里。

　然後是鎖門的聲音。

　邵秦︰……上個廁所你鎖什麼門？

　周乘風︰終于躲過了一劫。

　邵秦等了他一會兒，瞧見他半天沒出來，只能隔著門喊了一聲，“你干什麼呢，還揉不揉了？”

　周乘風在里面用一種含混不清地聲音說，“蹲一會兒，你先忙別的吧。”

　邵秦哦了一聲，心想這是便秘啊。也就沒多想，扭頭去熱飯了。等著他都把飯端到了桌子上，周乘風才從里面出來，一頭虛汗的樣子。

　邵秦怕他尷尬，就當不知道，不過把王伯伯送來的火龍果，往前推了推︰“你多吃點這個。”

　周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