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周乘風都沒想到， 居然這麼早。他掩不住的驚訝， 然後一不留神就問出來了。

　結果邵秦卻說，“其實認識你是更早，你初中不是雙語的嗎？我是附中的。你記得初二那年的籃球賽，咱們兩校有一場比賽， 在我們學校打的。”

　關于籃球的事周乘風當然記得。

　那會兒是秦城初中籃球聯賽的第一輪，循環賽。他們和附中，一中、十二中幾個學校分到了一起。因為實力都很棒，所以他們這組被叫做死亡之組。

　和附中的比賽， 是這次籃球聯賽的第一場。那會兒周乘風剛剛當上校籃球隊的隊長，特別的意氣風發，同樣也二的要死，早就放出話說， 要全勝戰績進入淘汰賽。

　所以，這一場，他們是準備充足， 把附中的每一個球員包括替補都研究的透透的。周乘風想了想， “我沒記得你在球隊里啊。你這樣我肯定忘不了的。”

　邵秦就說，“我又不會打， 怎麼可能在校隊里。我在前排坐著， 被拉過來幫他們看衣服的。我來的時候，他們信誓旦旦的說， 今年是附中實力最強的一年， 肯定能贏。結果就看到你從我面前飛過來飛過去， 真的跟坐著風一樣，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我就記住你了。”

　周乘風那會兒一心在打球上，可真沒注意底下坐的誰，這會兒倒是有點後悔了，早知道該四處看看，真不知道十三四歲的邵秦是什麼模樣。

　不過，很快周乘風就想到一件事，他們籃球隊的人追女孩子，最愛的就是讓對方替自己看衣服，讓邵秦看衣服……周乘風立刻就問，“有人追你啊。”

　醫院慘白的燈光下，周乘風清楚的看見邵秦呆了一下，然後竟然否認了，“沒有。”

　周乘風頓時心里就酸了，是什麼人讓邵秦都瞞著他。

　他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邵秦，眼楮里就流露出一絲絲的委屈，跟只碩大的狗狗一樣。

　邵秦被萌的不得了，再說他本來就是吊他興趣，就松了口，“是有一個，當年的中鋒，是我們班的。他也不能說喜歡我，只是願意什麼事都拉著我，應該是有點朦朧但卻不確定吧。反正到最後也沒說過什麼。”

　周乘風听了心里頓時就高興起來，醋壇子也不見了，心想原來是個沒搞懂自己感情的。他又回憶了回憶中鋒的樣子，然後發現人家長得也挺帥的，又有點擔心，于是問了句，“你們同學經常聚會嗎？”

　邵秦都被他樂翻了，逗他說，“聚。”

　周乘風表情凝重了。

　邵秦又說，“不過他全家移民了。”

　周乘風又換上了輕松的表情︰全家移民了就肯定回不來了，沒什麼威脅。

　他又不傻，情緒起落完畢就發現邵秦在逗他，抬頭盯著邵秦，一副你膽兒不小的樣子。邵秦多乖覺啊，立刻說，“但喜歡上，是初三暑假。”

　這個小滑頭！

　老吊他胃口。

　周乘風拿他沒辦法，只能把手拿過來，捏在了自己手中，一邊把玩一邊問，“我沒記得暑假見過你啊。”

　“你听我說啊。你記得不記得，在公交車上，有個女孩發現有小偷偷她東西，大喊了起來，你幫她出頭？”

　周乘風自然記得這事兒，剛剛他還想起來呢。

　其實他平日里不坐公交車的，都是王叔叔來回送。那會兒正好是暑假，張二林被他爸提溜著去暑假實習去了，他爸一听覺得挺好，從老朋友那兒給他找了個實習崗位，讓他去去賣手機，順便見識見識社會。

　他爸最狠的一點是告訴他，“做什麼像什麼，總不能一邊讓你去體驗社會，一邊又給你配車又給你巨額零花錢，那有什麼意義。你這工作一個月工資兩千塊，我借你兩千塊，你自己算計著過下去吧，不求你剩下，不過不夠也不會給你補。”

　對別的孩子來說，一個月兩千塊絕對挺多了。可周乘風出生的時候，家里就已經富裕起來。而且他是老小，不僅爸媽給零花錢，姐姐和哥哥也會各種理由給他塞錢，他就沒缺過錢。

　猛然降成這麼少，周乘風其實一開始是沒概念的。

　上下班打車，中午飯直接去商場四樓的飯店吃，沒一個星期，他就發現，自己還剩不到一千塊。

　周乘風這才知道，錢這麼不禁花。

　他爸可不是那種疼孩子沒原則的人，也就是說，即便他花完了餓肚子，他爸恐怕都不會給他一分錢的。

　所以，周乘風沒辦法之下，就開始節省了。他開始打的主意特別好，中午飯學著同事從家帶，這樣上下班還能打的。可很快他爸就發現了，讓他一頓飯交二十塊錢的成本錢。周乘風這會兒要多扣有多扣，還跟他爸講價呢，“哪里有這麼貴？你這是訛人吧。奸商啊。”

　他爸就樂了，讓劉阿姨給他報成本——無污染的綠色蔬菜多少錢一斤，從哪里哪里運來的山珍多少錢，從哪里哪里運來的海鮮多少錢，沒算完周乘風就叫停了，他怕算完了他爸再漲價。

　可就這樣，二十塊錢的帶飯他也沒吃多久，初三畢業了，猴崽子們都沒事干，經常聚會，他不請客可也要跟人AA，沒多久就窮死了。

　不但每天中午開始吃五塊錢的肉夾饃，還開始坐公交。

　見義勇為這事兒，就是發生在他有一天下班的路上。那會兒都五點了，他中午就一個巴掌大的肉夾饃，餓的前心貼後背，上了公交車，他就找地坐下休息了。

　可沒多久，就听見一個女生大叫，“你偷我手機。”

　他往前看了看，對方是個一米八左右，穿著打扮都挺時尚的二十歲的男生，听了後就說，“你說什麼呢，誰偷你東西啊。”說著，他就往車門這邊走，顯然是要下車。

　女生特別的潑辣，見他要走立刻就去拽他的衣服，還向全車人發出了求救，“就是他拿的，我手機就在他身上，你們幫幫我，或者幫我打個電話也成，我手機號是xxxxxxxxxx.”

　車上這會兒人不少，但是真沒人要幫忙的。女生急壞了，“求求你們，我手機很重要的，不能丟。求求你們……”

　而且那男生還開始掰扯女孩的手，還推慫她。周乘風瞧著就不順眼，順手撥了號，沒幾秒鐘，愛你一萬年的音樂聲就在男生身上響了起來。

　女生眼楮都亮了，立刻說，“這就是我手機的聲音，司機停車，他是小偷。”

　這會兒正好到站，門已經開了，司機來不及關，小偷直接一推那女生，向下瘋狂的跑。女生跟著就追上去了。周乘風餓的不得了，壓根不想動，可終究擔心女生受欺負，跟著就下去了。

　然後就追到了一個巷子里，小偷終于停了下來，周乘風見狀就讓他把手機交出來，可小偷沖著他笑了笑，來了句，“小子，敢多管閑事，你吃飽了撐得吧。哥們教教你。”

　周乘風扭頭一看，才發現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兩個人，三個人把他和女生圍住了。顯然這是一伙的，周乘風第一反應就是沖著後面的人一腳踢過去，打開了缺口把女生推了出去，喊了一聲，“報警。”

　然後三個人就圍了過來。

　他是學過點功夫的，可畢竟才十五歲，對方也是好身手，雖然不至于被打趴下，可終究不是對手，很快就只能護著關鍵部位了。

　他以為今天肯定難過，說不定得斷根胳膊之類的，沒想到不一會兒就听見有人跑過來的聲音，還有人在喊，“他們在那兒！警察，他們在那兒！”

　小偷們顯然不想惹事，一听聲音，連忙跑了。

　周乘風就記得，自己被那個女生扶了起來。他被那幾個臭小子揍了一拳在眼眶上，看東西模模糊糊的，後面依稀有個人，可是看不清模樣了。

　他先問了句，“姑娘你沒事吧！”又問了一嘴，“不是警察來了嗎？怎麼就你們兩個？”

　女生就說，“哪里有警察？我就踫見了小秦一個，他出的主意，還挺管用的。你沒事吧，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這會兒的周乘風陡然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邵秦，“小秦？你就是跟在那個姐姐後面的人？”

　邵秦就點了點頭，“是我啊。小青姐是我打工認識的，那天她在路上狂跑被我攔住了，她就說有人幫他結果被人圍毆了，要去找人。我說找人也來不及，我跟著去看看吧。”

　這事兒其實跟邵秦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最多也就算個見證者，周乘風幫的不是他，需要感謝周乘風的也不是他。

　可那天，他看著周乘風被打成那個慘樣，第一反應居然是問小青姐，“你沒事吧。”就突然覺得這個男生在他心里一下子不一樣起來。

　邵秦說起這事兒的時候，臉上都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情，“我其實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了，可我從沒想過會喜歡什麼人。我覺得我很難喜歡一個人，因為我太獨立太自我太封閉，我甚至都不願意讓朋友進入我的家。可那天不知道怎的，我居然覺得，眼前這男孩可真好。如果跟他做戀人的話，一定很美好。”

　周乘風哪里想到，一切的開始，居然是因為這個。

　這可真是太意外了。

　可轉而又高興起來，忍不住想，雖然眼眶青了半個月，還被他媽說沒頭腦，可贏了邵秦的好感，那頓揍也太值了。

　但隨即他就想到了一點，“那你怎麼沒試試？光想有什麼用？你不是知道我是誰嗎？”

　“我就是想想。”邵秦說，“這世上有好感的人那麼多，難不成都要在一起？我不知道你性向，跟你連認識都算不上，再說僅僅是有好感，為什麼要追上去？”

　這好像說的也對，可周乘風卻有點不甘心，忍不住想，如果他們從初三畢業就開始談，到現在都快三年了。這差了多少美好時光啊。

　他捏著邵秦的手，不滿地說，“那分到一個班總算認識了，我也沒瞧出你喜歡我啊？你從來沒跟我說過話，就算坐在我前面了，也沒多看我一眼。要不是那封情書，我都看不出來你喜歡我。”

　“你進學校第一天，就跟張二林咬耳朵說余瀟瀟長得太漂亮了，就是你夢中情人的模樣，你要追她。你說，我為什麼沒多看你一眼？”邵秦笑眯眯地看著周乘風，周乘風頓時啞口無聲。

　居然……居然是因為這個。

　可一想人家邵秦考慮的對啊，你都喜歡女孩子了，哪個傻瓜會跑去說我喜歡你啊。本來同性戀這事兒，就不是那麼光明正大的。

　周乘風簡直想扇死自己。

　他可憐兮兮地看著邵秦，一臉我錯了的表情。邵秦瞧著心里別提多樂了，反正那會兒他是很受打擊的，這會兒讓周乘風懊悔點，也不算太過分。

　等看夠了，他這才說，“可是喜歡這樣東西，哪里是因為對方不喜歡你，就可以不喜歡的。”

　周乘風眼楮一下子亮起來了。

　你怎麼能這麼可愛！

　邵秦忍不住替他撫了撫頭髮，才說，“你記不記得，高一剛開學，我穿了件白T恤，是我花二十塊錢在網上買的。咱們班那個劉二頭，當著全班人的面，笑話我說窮鬼買不起正品，居然穿山寨。說中國人的名聲就是被我這種人敗壞的，長得一張好看的臉，行為這麼齷齪，有什麼用。”

　周乘風自然記得這事兒，那是剛開學沒幾天，他中午打了場籃球，下午自習課就趴著睡了。然後就被吵醒了。

　老師不知道去哪里了，就听見劉二頭沖著邵秦直嚷嚷。

　邵秦一臉冷淡的看著對方，沒反駁。

　開會兒有幾天了，家里條件什麼樣，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了。劉二頭就是普通中產，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喜歡研究奢侈品。開學第一天，他就听見劉二頭跟別人悄悄說他，“這哥們一身好幾萬啊，真有錢。那T恤我喜歡好久了，真有人買來穿啊，太富了吧。”

　周乘風從來不是炫富的人，他其實挺低調的，除了籃球鞋沒法隱藏，他別的衣服都盡量選的標志不明顯的，一般沒研究的都認不出來，沒想到真有識貨的。

　他就看了一眼，劉二頭還沖他笑笑。

　他本來對劉二頭沒什麼感覺，可擱不住這家伙每天眼巴巴的研究他的穿戴，周乘風就挺煩他的。

　可他也沒說什麼，沒想到，這家伙這麼勢力。

　他那會兒對邵秦也挺關注的，主要是這家伙長得好還和他並列第一，他不想注意都難。他這人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看人特別準，一眼就瞧出來，邵秦條件一般，也不是愛打扮的人。

　他身上那件T恤他也見到了，是愛馬仕的山寨貨，仿的挺爛的，這種一瞧就是邵秦壓根不關注，這衣服又沒標志，他當普通T恤穿了。

　他覺得這很正常啊，是說不要買仿品，可不知道買到了，也不至于上升到這種程度吧，還歸結到中國人怎麼樣了。他覺得劉二頭就是欺負人呢。

　所以，他當時就懶洋洋的抬起頭說了句，“這件跟我一樣，什麼假的，你穿過真的嗎？”

　一句話，就把劉二頭噎死了，替邵秦解了圍。

　劉二頭還不罷休，立刻反駁，“怎麼可能，就這破質量，怎麼可能是真的。”

　周乘風就說他，“誰告訴你奢侈品質量一定好，你不知道很多奢侈品都是一次性產品嗎？穿了就扔，這就是門檻。你當買一件T恤回家供著啊。有病。”

　他一戰成名，自此劉二頭在班里就沒敢再對人品頭論足過。周乘風也沒覺得什麼，沒想到邵秦卻記著。

　邵秦沖他說，“那天感覺和暑假不一樣。暑假是看著你幫別人，那天你卻是在幫我。有種情感不受控制的感覺，明明知道你喜歡余瀟瀟沒有可能，可忍不住就會想到你，會……關注你，會……”他想了個詞，“花痴你。”

　這詞用的，周乘風都臉紅了。

　“優秀的人是到處都在發光。”邵秦從沒有這麼敞開心扉過，從沒有用這樣的詞來贊美一個人，“于是，越看就越喜歡，越喜歡就越關注，越關注就越沉迷。有一陣子，我還偷偷去看過你們打籃球。”

　周乘風一下子就記起來了，是有陣子，邵秦總過來坐在旁邊，因為女生都願意跟著他，所以他才注意到的。不過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後來就不來了。

　果不其然，邵秦解釋道，“不過，很快我就發現這樣不行，沒有結果的。我……不是那種單純的高中生，我挺現實的。不會做著浪漫的愛情夢。發現收不住後，我就決定，斷了吧。”

　邵秦的臉上露出了無奈，“所以，就不再看你也不再關注你，離你遠遠的，沒事不搭理你，所以……等著我這學期坐到你前面，就……”

　邵秦想到自己當時的心情，沒說下去。

　周乘風卻知道了，就是那個冷冰冰的邵秦了。

　他簡直心疼極了，他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如果讓他忘記邵秦的話，他壓根做不到。邵秦卻這麼自己斷了。他想起自己傻逼兮兮的放話追余瀟瀟，就恨不得打自己一頓。

　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周乘風只能特別誠心誠意地說，“對不起。是我對不住你。”

　這傻話說的，邵秦那點傷感都被鬧沒了，他其實一點都不覺得這兩年多的暗戀多餘。

　如果沒有這兩年多堅持的喜歡，他會這麼勇敢的。他生存已經太難，如果不是真的放不下，他不會走出這一步，畢竟，這一步後面，面對著何其艱難的人生。

　自然，邵秦也不會怪他，“跟你有什麼關系，你那會兒又不知道。”

　周乘風卻不干，“反正讓你不舒服了，就是我的錯。”他乾脆站起了身，用那雙發亮的眼楮盯著他，同他說，“以前是我不知道，以後……你高興就是我高興，你不高興我就想方設法讓你高興，我會讓你每天都高興的。”

　沒有我愛你。

　少年的愛哪里會如成人那麼鄭重？可他們有著自己的表達。

　邵秦沒想到周乘風會這麼說，可他也沒有退縮的意思，他來就是為了告訴周乘風，我喜歡你呀。

　所以他回答的大大方方，“那咱倆一塊努力，都高高興興的。”

　周乘風笑的恨不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好！”然後他又想到了什麼，偷偷問邵秦，“那啥，我們算是男男朋友了吧？”

　邵秦點點頭，“名正言順的！”

　周乘風直接笑傻了，哈哈哈的，邵秦都有點受不了。可他笑到一半又突然止住了，沖著ICU大門的方向，開始嘟囔，邵秦偷偷听了听，他說的是，“爸，你听見沒，你兒媳婦算是定下來了，這時候你肯定躺不住了吧，快點起來吧。見面錢還等著你給呢。”

　一直關心著弟弟的周長風，到了夜里十點才收到邵秦的一條微信，“沒事了。”他這才松了口氣，然後抬起頭，看向了周雲雙，對他姐說，“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集團的事兒，我還能頂住，如果需要你幫忙，我會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