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若傾慕誰
十九達到了目的,還沒等鬆開閻溫,就被他給掀翻在地。
由於十九是從閻溫的頭頂部位翻下去,所以十九翻倒在地上之後,還順帶著將閻溫的黑紗帽給帶掉了。
要只是掉了,倒也算了。
好死不死的,十九原地一個翻身,細小的「哢噠噠」斷裂聲響起,十九心也跟著哢噠,湧上十分不好的預感。
起身回頭一看,閻溫的黑紗帽正橫屍在地,已經扁得不能再扁了。
閻溫的頭髮披散了滿肩,被山風一帶,些許飄到了身前,他臉上有片刻茫然的表情,等到十九跪坐起來,他看到地上自己被壓扁的紗帽,幾息之間,呼吸粗重如老牛。
十九一看大事不好,飛快伸手拿起閻溫的帽子,企圖恢復原狀,但是這帽子是有帽骨的,她將帽骨給壓斷了,帽子整個就塌了……
十九鼓搗了半天,帽子都扁扁的,並沒能恢復原狀,她跪坐著沒起來,抬眼小心翼翼覷向閻溫。
閻溫一步步爬到現在,什麼醃臢事情都經歷過,若本身是個沉不住氣的,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經歷的多了,自然心緒起伏就越來越少,但是最近,他屢次三番,被他自己養的小傀儡氣到渾身發抖。
若是這當今天下,還能找出第二個直系血脈,閻溫絕對會幹出將面前這人親手掐死,而後拋屍荒野洩憤的事。
十九跪坐在地不敢吭氣,閻溫瞪著她看了半晌,心中將水牢中的那些刑具,輪番在她身上一一上過,然後一甩袍袖,披頭散髮回到馬車上。
旁邊的侍者們眼觀鼻鼻觀心,個個噤若寒蟬,但心裡面已經都翻了天。
閻溫最是注重儀錶,無論何種場合,哪怕是夜裡休息一夜,清早起來的時候,髮絲都幾乎不亂。
這要仰仗於閻溫的義父多年的磋磨,閻溫哪怕是睡覺,也時刻保持著只要睜開眼爬起來,就夠行走辦事的警覺。
而在貴人的面前,失儀是要丟命的。除了沐浴更衣,閻溫從不會將頭髮放下來。
閻溫上了馬車之後,坐在軟墊之上,伸手攏了兩下自己的頭髮,但紗帽已經被壓扁了,他又沒有髮簪,根本無法將頭髮重新束起。
暴躁的甩向身後,有髮絲勾在了手指上,他「嘶」了一聲,被扯得頭皮生疼。
十九捏了捏手中的帽子,看到閻溫進了馬車,這才趕緊起身。
想將這帽子團一團,塞進懷裡帶回去,但又太鼓,她如今女扮男裝,被閻溫看到身前鼓起來沒法交代。
要是被他發現自己偷藏他的帽子,那事兒就大了,所以只能扔。
十九想了想,將上面的紅纓綴拽了下來,然後朝著馬車走過去。
火盆裡的紙灰已經燒盡,有侍者將火盆收拾起來,閻溫剛才說了要去寺廟,這會兒本應啟程了。
但馬車裡面還沒動靜,沒有閻溫的指示,這些人誰也不敢出聲,只好垂頭等著。
十九走到馬車的旁邊,也不用人扶著,自己朝上爬,才將車簾掀開,一隻茶盞就從車廂中飛了出來。
「滾——」
閻溫裹狹著怒意的低吼,和那茶盞一同朝著十九砸過來。
十九側身及時,茶盞掉在地上,瞬間摔得稀碎。
十九很小聲咋了咋舌,這茶盞是特製而成,有專門的茶盤放置,即便是在車輛行走的時候,也不會因為顛簸而掉下來,牢牢的吸附在茶盤之上,稀有程度可見一斑。
十九在車上的時候看了好幾眼,這茶盞不光能吸附,細膩的白瓷上描著金雲紋,她總覺得這雲紋,同閻溫總穿的一件披風上的十分相像。
十九原本還想著,下車的時候卷在袖子裡頭,拿一個回去擴充她的收藏庫呢……
被這茶盞和閻溫的怒火一攔,十九不敢再貿然掀車簾,但下來又不甘心,想了想,伸手將那兩條紅纓綴順著車簾下面推了進去。
低聲說道:「這個……可以用來束髮。」
十九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岔閻溫氣不打一處來。
閻溫盯著明顯從帽子上拽下來的纓綴,坐在軟墊上運氣,他確實需要東西束髮,可並沒有伸手去拿。
十九但凡是個男的,早就被閻溫打的半死不活好幾回了,但她是個女子,生得又瘦又小,閻溫就算是脾氣再暴躁陰騭,終歸也還是有底線的。
婦孺老弱,就算是非殺不可,也絕不會折磨。
但凡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閻溫從不會動手,若不然這女皇的後宮中,也就不會專門劃出一塊地方,養的盡是無所出的前朝妃子,按照規矩要她們去殉葬便是了。
十九不知道自己是占了性別的便宜,她坐在車沿上順著車簾地下看著纓綴,發現閻溫並沒有動,十九深呼吸一口氣,大著膽子掀開了一點車簾的縫隙。
看閻溫正閉著眼睛靠著車壁,一副生人勿進,進者必死的樣子。
事兒是她惹出來的,十九在某種程度上是瞭解閻溫的,最起碼在閻溫的底線上踩了這麼多次,沒有被弄死也摸到了一點他的本性。
十九掀開了車簾,在門口處頓了一下,見閻溫的雙手緊握成拳,卻並沒有再拿茶盞丟她的意思,一點點挪進來,撿起了纓綴,又一點點的朝閻溫的身邊挪。
閻溫睜開眼睛,視線如刀一般刮在十九的身上,十九下意識汗毛豎起,心中卻並沒有很怕。
十九不止一次見過閻溫殺人。
閻溫真的殺人的時候,並不會用這種兇狠的視線去看那個人,反而會非常的平靜,平靜的似乎那個人在閻溫決定殺他的時候,就已經死在閻溫的眼中。
閻溫會用這種眼神看她,反過來一想,就代表不會真的拿她怎麼樣。
十九覺得自己大概整個肚子裡就長了一個膽子,大的心都被擠掉了,湊到了閻溫的身後,嘗試性的伸手在他的頭上輕碰了一下。
「大人,」十九扯出了一個笑,聲音極進無害道,「我幫您將頭髮束上吧。」
閻溫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算是默許。
他平日都是自己束髮,因為束不好,又不喜歡別人碰他,所以他很少帶發冠,平日裡不出門就用一根簪子挽著,出外見人他索性就將頭髮挽上之後,都塞在紗帽裡面。
因此才整日戴著紗帽,但現在紗帽被壓扁了,連個髮簪都沒有,身邊又沒有銅鏡,要他自己將頭髮束上,屬實是有些難。
十九見閻溫沒有什麼反應,悄悄地呼出一口氣,極其輕的伸手攏起了閻溫的頭髮,五指為梳,慢慢的給閻溫理順。
紅纓綴並不好用,十九好容易將閻溫的頭髮梳到頭頂,須得用一手抓著頭髮,只一隻手又纏不好,纏了好幾回都鬆開了,眼看著閻溫的眉頭已經蹙了起來,十九一著急,直接上嘴,叼住了纓綴的一頭,動作俐落的系好了。
雖然十九退開的非常快,但溫熱的鼻息噴在頭頂,閻溫後頸的汗毛直豎,直接回手將人推開。
勁頭用得還不小,十九被推的後仰在軟墊上。
十九渾不在意,她老早就知道閻溫暴虐,這種程度在十九的眼中堪稱溫柔。
況且她此刻也沒有心思去想別的,她第一次看到閻溫這樣束髮,眼睛都不會眨了。
閻溫的眉目本就銳利,鼻樑高挺,若不是白面無須又身形消瘦,真的一點都不像是個閹人。
而閻溫平時都是做同樣打扮,紗帽已經變為他的標誌,衣袍也就那兩種顏色,反復輪換。
可今天這身紫色華袍,配上這種只有世家公子才會束的髮式,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墨潑一般的長髮高高的束在頭頂,又從紅色的纓綴中間飛散滿肩頭,細細密密的網住了十九的眼睛,也把她一顆心臟鋪陳得不見一絲縫隙。
十九一時看得癡了,閻溫伸手摸了一下頭髮,看向她的視線仍舊含刀帶箭,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現在去寺廟,你若再惹出什麼麻煩……」
閻溫的話沒有說完,這是他一貫作風,說一半留一半,讓你自己去胡思亂想,自己把自己嚇得半死。
十九貼著車壁坐下,十分乖巧的點了點頭,閻溫這才敲了敲馬車的車壁,不需開口吩咐,馬車便很快繼續朝著山上行駛。
閻溫的頭髮似乎很不舒服,他一個勁兒的伸手去摸,又害怕弄亂,不敢大力。
十九坐得離閻溫很遠,看到了他的動作之後,默默的搓著自己的手心,回味著閻溫的頭髮抓在手中的觸感。
很滑,比她的還滑,她平日都是被婢女們折騰著用各種藥液泡,不知道閻溫用了什麼特製的藥液,還有股淡淡的清苦味,真好聞……
十九接著搓鼻尖的動作,又嗅了嗅手上的餘味,心中忍不住想,什麼時候讓她摸個夠該多好啊。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交流,這路十九並不熟,但是她知道西山上,有一間莊林寺。
這寺廟在皇城中很出名,一是因為住持大師如活佛在世,每逢月初都會施粥救濟,皇城中的流民乞丐甚至百姓,每逢月初便會結隊上西山。
二是這莊林寺中素齋一絕,無數廚子都曾到寺中學藝,卻始終無法做出這寺中的味道。
十九曾經混跡在市集,對於這些事情都有所耳聞,但聽得最多的,最為百姓津津樂道的,便是這莊林寺中的空相住持,擅卜姻緣簽。
皇城中未出閣的女子,大部分都會去莊林寺中求上一簽,據說十分靈驗。
阿娘曾經讓十九也來求一簽,十九並不信這個,她當時同阿娘說,她的姻緣不問別人,若傾慕誰,自會自己去爭取。
想到這裡十九不由得嘴角微翹,到如今,爭取還得費些時日功夫,但她已經帶著人給阿娘磕過頭了。
十九的眼睛溜在閻溫的後背上,嘴角笑意擴大。
在她這裡,頭磕過了,這一輩子就算定下了。
當事人閻溫,對於自己已經被定下了這件事渾然不知,他此刻正在出神,冷不防馬車一陣劇烈顛簸,他伸手去抓車壁沒來得及……
以一種十分不雅觀的後滾翻,滾到了十九的腿邊兒上。
閻溫坐起來下意識的怒瞪十九。
十九:我沒動,不怨我,我手把著馬車車壁呢,是你自己滾過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無辜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