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兩人身高相似,這樣面對面擁抱,陸行舟正好能夠平視著石飲羽的眼睛,突然發現了一點不同的神采。
在第六天城時,這魔物身居高位,眼神常常是嗜殺而又冷漠的,只有面對自己時,會盛滿了溫柔。
而如今,他的眼裏滿是賊光。
像個初出茅廬的小惡魔,青澀,而又神采逼人。剛剛被錦繡老巷彌漫的罪惡之氣勾出了心底的邪念,蠢蠢欲動,卻想強行偽裝,他看著自己,眼中帶著笑意,笑意裏滿是狡黠。
這個十足的老東西,一千多歲了,還在賣萌。
想到這裏,陸行舟沒來由地笑了起來。
石飲羽問:“你笑什麼?”
“我笑什麼,需要向你報備嗎?”
“……”石飲羽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好像確實不用,唉,我不該問的。”
陸行舟覺得他認慫得有點快,貌似有詐,剛要說話,突然發現對方俊美無儔的臉逼近過來。
他驀地一驚,下意識要往後撤去,卻發現對方手臂猛地收緊,如鐵箍般將自己牢牢圈在懷中,驚道:“你要……”
“我不該問的,”石飲羽停下來,用鼻尖蹭著他的鼻尖,小聲重複道,“我不該問的。”
熾熱的呼吸近在臉前,陸行舟心如擂鼓,滿腹狐疑:你在碎碎念些什麼東西?
就聽那廝自言自語道:“看到你笑得這麼好看,我就該直接吻上去,嘗嘗這笑容到底是用什麼做的,怎麼這麼甜?”
“……”陸行舟一頓。
溫軟的嘴唇印了上來。
月已至中天,流雲遮擋了星辰,在夜空畫出一圈月暈。迷蒙的月輝被路燈光芒沖淡,暖黃色的燈光鋪在道路上,投出兩道貼在一起的影子。
一個影子緊緊圈住另一個,歪頭吻向他的嘴唇。
另一個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抵在路燈杆上,怔了片刻,悄悄抬起手,環在了他的後背上。
眼前是車流不息的明亮街道,身後是黑如濃墨的破舊老巷,兩人站在路邊,如同站在陰陽交界的地方,平靜而又歡欣地親吻。
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從外面風風火火地沖向錦繡老巷,路過他們,突然一腳刹車踩住,定睛向他們看去。
陸行舟抽空往旁邊瞥了一眼,被石飲羽不滿地遮住眼睛,抱怨聲裏帶著令人面紅耳赤的水聲:“專心。”
“我……唔唔……”
旁邊那人穿一身黃色的僧衣,脖子和手腕上掛了幾十條串兒,單腿撐著自行車停在旁邊,見狀,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阿彌陀佛,當街啃嘴,真是世風日下!”
“有本事你也……”陸行舟轉臉要罵,話沒說完,又被石飲羽拉了回來,只能對著那個假和尚的方向豎了豎中指。
那假和尚缺了大德了,被人當面豎了中指,居然還不走,就這麼在旁邊看著,還說風涼話:“對佛門中人豎賤爪子,你說你是不是不太禮貌?”
陸行舟憤怒地想:我怎麼說?我現在說得出來嗎?老子嘴被堵著呢!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分開,石飲羽意猶未盡,又吻了吻陸行舟的鼻尖,才放他出去。
陸行舟低頭擦了擦嘴角,轉頭看向那假和尚,沒好氣道:“任不仁,我上次見你時,你還是個道士。”
“出家人的事兒,是你這個俗人能置喙的?”任不仁抓下僧帽,當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問,“你在這裏幹什麼?”
“辦案。”陸行舟道,想了想,實話實說,“安淚汐的鬼魂就藏在這裏。”
“乖乖,”任不仁吃了一驚,“那奇女子竟然跟貧僧還是鄰居,嘖嘖嘖,真是萬萬沒想到呀。”
“她已經魂飛魄散了。”
任不仁一愣:“什麼?”
“她把李可樂做成傀儡,跟自己約會,我們追蹤到這裏,準備抓她歸案,”陸行舟一邊平靜地敍述,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任不仁的眼神,“沒想到還沒出錦繡老巷,就被一個傀儡滅口了。”
刹那間,任不仁的嬉笑怒駡全都消失,他面沉如水,重複著一個詞:“傀儡……”
“是,傀儡。”
任不仁抬眼看向陸行舟:“你懷疑什麼?”
“那個傀儡實力非常強,從出現到斬殺不超過3秒鐘,我甚至只看到他拔刀時反射的月光。”陸行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任不仁立刻領悟他的意思:拔刀術……
第六天城至今在逃的風部魁首,他麾下有一元大將,曾是一個優秀的刀客,受過一次重傷之後,不能再施展拔刀術,轉而成為傀儡師,他的傀儡幾乎與他自己融為一體,拔刀的速度甚至比他自己還要快。
難道真的是第六天城的餘孽?
任不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石飲羽,見他站在陸行舟身後,正拉著陸行舟的手,全神貫注地研究他掌心的紋路。
彷彿對二人的談論毫不在意。
“兄弟,”任不仁思考了一會兒,沉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就住在這裏,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會及時告訴你。”
陸行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見那張胖臉上除了油膩剩下的全是真誠,一點都沒有唯利是圖的樣子。
然而作為相識多年的老友,陸行舟寧肯相信大海沒水,也不會相信任不仁那張破嘴。
只聽任不仁過了幾秒鐘,又正義淩然地說:“我雖然已經離開特偵組,但這顆為人民服務的赤子之心是不變的,我願意為了世界和平而當一顆小小的螺絲釘,只是螺絲釘容易生銹,需要隔三差五加點油……”
陸行舟冷眼看著任不仁抬起右手,三根手指捏在一起,飛快地搓了搓。
要錢。
“再見。”陸行舟拉著石飲羽轉身就走。
“哎哎哎,”任不仁在後面嚷嚷,“你們那麼多維穩經費,就不能花點在我身上嗎?”
“經費……經你大爺!”陸行舟嘀咕:老子自己都沒有呢!
離開錦繡老巷,陸行舟和石飲羽返回鳳尾螺,此時已經是半夜12點,陽冥街的夜市到了尾聲,大多數攤位都打烊了,只有零星幾個小吃攤還亮著電燈。
兩人從公車上下來,慢慢走回鳳尾螺。
遠遠看見那個白色的巨大建築越來越近,石飲羽拉住陸行舟的手。
陸行舟疑惑地回頭:“嗯?”
“這件事我一點都不知道。”石飲羽說。
陸行舟愣了一下:“什麼事?”
“那個傀儡師……他是風部的,我本來對他就不熟,剛才交手的瞬間,我也沒有認出來,整個事件我完全不知情。”
陸行舟反應過來,不由得笑了一下,自己從安淚汐被滅口的第一時間就懷疑到了風部頭上,剛才和任不仁交流的時候也傳達了這個意思,但是礙于石飲羽的身份,而沒有點明,怕他尷尬。
沒想到他直接說出來了。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陸行舟道,想了想,又說,“我懷疑誰也不可能懷疑你。”
“我知道你不懷疑我,”石飲羽委委屈屈地嘟囔,“只是剛才任不仁看我那一眼,讓我很難受,好像你們才是一邊兒的,我是個外人。”
嘖,這小魔物還學會進讒言了!
陸行舟道:“任不仁那個王八蛋口歪眼斜的,你以為他看你,誰知道他在看什麼,別理他。”
石飲羽聞言笑了起來:“他要是知道你這麼罵他,一定得生氣。”
“罵他怎麼了?我還打他呢。”
“他住在錦繡老巷?”
陸行舟點頭:“那兒房租便宜,人員流動又混亂,正適合他那種時刻在犯法邊緣試探的。”
石飲羽拉著陸行舟的手捏了捏,欲言又止。
陸行舟問:“你想說什麼?”
“他住在錦繡老巷,安淚汐也在錦繡老巷,當時我們接到報案去酒瓶俠家裏的時候,他正好也在場,”石飲羽道,“真的這麼巧嗎?”
“我剛才注意過他的神情,不像是作假,大概真的就是巧合吧。”
石飲羽微微有些愕然:“你已經懷疑過他了?”
陸行舟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跟任不仁是兄弟,居然也毫無障礙地去懷疑他,那麼對石飲羽……
“你跟他不一樣。”
石飲羽追問:“我跟他哪里不一樣?”
陸行舟剛要說話,一輛汽車從旁邊駛過,車燈一閃而過,照亮石飲羽眸子中狡黠的神采。
他驀地反應過來,平淡道:“哪里都不一樣啊,他250斤,你也那麼重嗎?”
“……”石飲羽噎住,小聲嘀咕:“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鬼心眼兒還不少!陸行舟腹誹:繞這麼一大圈,不就是想聽我說你在我心裏有多獨特有多超脫嗎?我才不上當呢!
“回去了。”陸行舟抬步往鳳尾螺裏走。
“等等。”
“嗯?”
石飲羽攥著他的手:“再笑一下我看看,好不好?我在牢裏的時候,經常夢到你對著我笑,笑得特別甜。”
“什麼啊……”陸行舟無奈,敷衍地笑了一下。
石飲羽吻住他的唇角,含糊地說:“真的特別甜,可惜你自己嘗不到。”
燈火通明的鳳尾螺近在咫尺,空氣裏飄蕩著夜市殘留的煙火氣,夏夜的清風吹過,帶著涼爽的霧氣拂動每個人的髮絲。
顏如玉趕在燒烤攤打烊前買了一堆烤肉烤腸烤大腰子,拎著匆匆趕回鳳尾螺,臨進門餘光撇到不遠處的黑影,愣了一下,又回過頭來,定睛看去,登時倒吸一口冷氣。
她第一反應是大聲譴責:我們在辛辛苦苦加班,你在門外泡漢子???
但是旺盛的求生欲讓她一把捂住嘴,將噴湧而出的譴責全堵在了喉間,加快步伐沖進大門。
然後躲在門後,悄悄伸出了手機攝像頭。
石飲羽摟著陸行舟的肩膀,手指微微一動,一道結界將二人身影隱藏了進去。
顏如玉收回手機:咦,怎麼什麼都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