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陸行舟面無表情:“黑漆怎麼了?”
“特別黑。”石飲羽一臉誠懇地說。
這個點不早不晚的,怎麼都不是個飯點兒,兩人簡單填了下肚子就算了,到了閻王殿。
在門口等了好長時間,黑無常才行色匆匆地趕過來,一來就無奈地道歉:“實在抱歉,讓三位等這麼久,請跟我來吧。”
陸行舟笑道:“沒事,陰天子還好吧?”
“簡直太好了,”黑無常好像想到了什麼,沒來由打了個寒顫,後怕地說,“幸虧我沒孩子,嬰兒實在太鬧騰了,昨夜判官又一夜沒睡。”
“判官在親自帶孩子?”陸行舟愣了一下,“請個奶娘不就行了,他怎麼連這活兒都幹?”
“請了,從妖界請了十個頂級的牛妖奶娘,但陛下就非扒著判官大人,硬往他懷裏拱,要吃他的……唉,一言難盡。”黑無常一臉滄桑地望天,感覺自己漫長的職業生涯以昨天為界限,突然就進入一個十分難以言喻的境界了。
怪不得自己是無常鬼,這世事可真無常。
陸行舟順著他沒說完的話往下想像了一下,心想:我靠,果然一言難盡。
他拿出那個裝著房產證的信封,對黑無常道:“判官最近估計也沒有精力接見我們了,這個還希望大人能幫忙轉交給他。”
“這可不行。”黑無常認出那個信封,推辭道,“這是判官大人心甘情願贈與二位的謝禮,哪有退還的道理。”
“昨天我們沒有注意到,這個房子足足有一千多平米,以白鄴市的價格來說,實在太貴了,我們擔待不起。”
“既然判官大人送出了這套房子,說明在他心中,你們擔待得起,”黑無常道,“依在下看來,再貴重的房子在判官大人的心裏也比不過陛下的安危,二位還是不要推辭了,安心收下就是。”
“真的不行……”
陸行舟堅決不肯收這麼大個房子,黑無常只好當場打了個電話給判官。
電話接通,判官的聲音還沒傳過來,一聲鬼音穿腦的嬰兒啼哭先響了起來,陸行舟和石飲羽對視一眼,眼中都盛滿了對判官的敬佩。
陸行舟心想:養完小魔物之後,老子這輩子都不想再碰見小孩了!幸虧遇到小魔物時他已經十歲了,還不算太討厭。
石飲羽心想:黑米其林醜成那個德行,還特麼有臉哭?
黑無常經過一天的洗禮,對冥界最高領導人的哭聲已經習以為常了,判官特別交代過:陛下的哭聲將成為閻王殿經久不息的BGM,大家要努力適應、共克時艱。
在電話中,黑無常、判官還有陰天子展開三方會談。
聽完指示後,黑無常對陸行舟道:“判官大人說,如果二位執意不要的話,可以另換一套,只不過,這是他手裏最小的房子了,此外還有兩千多平米的十幾套,三千多平米的七八套,請問你們想要哪個?”
“……”
萬惡的統治階級。
黑無常將信封往陸行舟手裏塞了塞,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笑容:“二位還是笑納吧。”
陸行舟木然道:“沒有別的……”
“我有個辦法,”石飲羽舉手,“我們不要房子,我們要昨天那個……嗷!”
陸行舟一腳踩在石飲羽的腳上,用力碾了兩下,對黑無常露出和善的笑容:“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黑無常將他們帶到人事科,從繁多的資料中找到地獄天王,本以為會很難找,沒想到黑無常很快就找到一個牛皮紙袋拿過來了。
“這麼快?”
“現在的死亡率比以前低多了,像李好帥——也就是地獄天王,這樣15歲就英年早逝的屬於小概率事件,比較好找。”黑無常將牛皮紙袋打開,從裏面一疊紙中抽出薄薄一張,遞過去。
陸行舟接過來一看,詫異:“就這麼點?”
紙上甚至都沒寫滿,只有簡單的幾行字,就概括了地獄天王的生平。
黑無常:“15歲就死,這甚至能算得上夭折,生命剛剛開始就結束,哪有什麼事蹟可寫?”
陸行舟低頭看了一遍,一眼就從頭看到了尾,吃驚道:“竟然是下雨天被電死的。”
李好帥出身一個叫淺山縣的小縣城,這種落後偏僻的地方,很多安全隱患都得不到應有的重視。
他當時在一個配電箱附近,箱門不知怎麼打開了,裏面的電線耷拉到了積水裏,15歲的李好帥淌著淺淺的積水進校門,在配電箱旁邊觸電身亡。
據說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剛剛從母親那裏要到了一把渴望已久的二手吉他。
死因的下方有一張模糊的死亡照片,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少年單薄的屍體趴在積水裏,手裏還拽著他的生日禮物。
看完地獄天王的生平,陸行舟抬起頭,輕輕籲出一口氣,旁邊顏如玉已經哭成了淚人。
“黑無常大人,”陸行舟出聲,“你還記得他當年到閻王殿的樣子嗎?”
黑無常苦笑著搖頭:“怎麼可能還記得?閻王殿每天來上萬亡魂,那麼多枉死的鬼,誰都有不該死的理由。”
是啊,誰合該在花一樣燦爛的年紀死在骯髒的積水中?
那些走在路上被失控的汽車撞死、被高空墜物砸死、被報復社會分子捅死的人,哪一個是該死的?
不該死卻死去的人這麼多,能說誰比誰特殊呢?
從冥界回陽間的船上,顏如玉情緒低落,怕自己的負面情緒會影響到別人,就一個人關在包間裏沒出來。
石飲羽和陸行舟坐在餐廳,一邊喝糖水,一邊看向窗外的海面。
航道外的大海中驚濤駭浪,無數邪魔惡鬼在咆哮著撞擊結界,看上去痛苦而又絕望。
渡船上一片祥和,餐廳裏播放著早年的黑膠唱片,留聲機中傳出咿咿呀呀的歡樂歌聲。
陸行舟道:“我準備去淺山縣看看,這幾個人都來自這地方,感覺怪怪的。”
“我陪你。”石飲羽往杯子裏又丟了一塊冰糖。
“行。”陸行舟點頭,看向他的杯子,皺眉,“吃那麼多糖你小心糖尿病。”
“你怕甜?”
“怎麼會怕甜?我不過是……”陸行舟聲音戛然而止,突然覺得石飲羽這話是不是在調戲自己?
沒有吧,應該是自己太猥瑣了,三句話就往那方面想……
但哪有問別人怕不怕甜的?
他真的沒有在調戲自己?
陸行舟腦中飛快地旋轉,快攪成豆腐花了。
石飲羽一本正經地問:“怎麼話說一半就不說了?”
“沒有。”陸行舟面無表情。
“???”
“你個王八蛋。”陸行舟決定不再糾結,一切的一切,歸根究底都是這廝太猥瑣,鬧得自己草木皆兵。
“……”石飲羽沒來由挨了句罵,感覺自己巨冤。
淺山縣與白鄴市分屬兩個省,比較偏僻,到現在都沒通飛機和高鐵,兩人先飛到了江北省的另一個城市,再換乘大巴過去。
大巴還舊得不像話,既擁擠又骯髒,一進去還有種鑽進了男生集體宿舍的味道。
石飲羽摸了塊薄荷糖塞進陸行舟嘴裏。
清新的薄荷味在口中彌漫開來,陸行舟笑了笑,和石飲羽並排坐在座位上,手指悄悄地十指相扣。
前排靠背上冒出一個小腦袋,一個小男孩調皮地站在母親懷裏,扒著座位往後面爬,口水滴滴拉拉地落在靠背的布套上。
小孩長得挺漂亮,大眼珠黑得十分純粹,一動不動地盯著兩人相握的手。
明知這麼小的孩子什麼都不懂,陸行舟依然覺得厭煩,鬆開手,拿出手機,低頭玩手機。
石飲羽看了看空蕩蕩的手,目光轉向那小孩,勾起唇角邪笑了一下,兩枚雪亮的尖牙從唇下悄然伸出來。
小孩哇地一聲被嚇哭,一骨碌鑽進母親的懷裏。
陸行舟聽到哭聲,疑惑地抬起頭來,輕聲問石飲羽:“怎麼了?”
“不知道。”石飲羽一臉無辜。
陸行舟將手機拿給他看:“我們到車站之後,可以乘2路公車,到蘇果超市,再往前走500米就到淺山初中了。”
前面那個小孩的母親回過頭來:“你們要去淺山初中?”
“你知道淺山初中?”
“我娘家就在學校旁邊,開書店的,現在是暑假啊,你們去淺山初中做什麼?”
“我們是原川一中的老師,”陸行舟隨口謅了個學校名字,睜著眼睛瞎扯道,“學校派我們去見見淺山初中的領導,參加一個暑期交流會,學習他們先進的教學理念。”
孩子媽笑了起來:“淺山初中那破學校還先進呢?”
“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學校啊,”陸行舟道,“看起來破不代表什麼,裏面的教育理念先進才是真的先進。”
“真的假的?我家在學校旁邊開書店二十多年了,真沒見有多先進,都考不上幾個好高中。”
陸行舟笑笑:“大名鼎鼎的美容專家肖湘竹你聽說過沒?就是淺山初中出來的。”
“多少年了,就出那麼一個而已,”孩子媽一邊哄孩子,一邊不以為然地嗤道,“再說,美容都是忽悠人的,她要真那麼厲害,怎麼不給連漪的臉做做呢?都成什麼樣兒了?兩人還是同學呢。”
“兩人是同學?”陸行舟怔了一下。
“同班同學!”
“你怎麼知道的?”
孩子媽得意道:“我跟他們一個班的,我當然知道,連漪做作業還抄我的呢,她連二元一次方程都不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