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陸行舟神色如常,跟著女官穿過深長的走廊,來到攝政王的辦公室前,降魔大臣西陵韶正抱著頭坐在門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
看到他的臉,陸行舟微微一驚,十幾天沒見,這甩貨竟然瘦了一圈,眼下一大片青黑,憔悴得簡直不像他了。
“哎,等一下。”降魔大臣伸手攔下他們。
女官屈膝:“請恕罪,攝政王正在等候刑獄大臣。”
“我跟光哥就兩句話,馬上就好。”降魔大臣伸手拉著陸行舟就快步走遠。
石飲羽剛要跟上去。
降魔大臣突然指了他一下:“你在這裏等著。”
陸行舟被降魔大臣拉到牆角,不知道這貨要幹什麼,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沒有出聲。
降魔大臣小聲問:“阿蠻和阿鹿非死不可?”
陸行舟眼眸微眯,竟從這貨的眼中看到一絲微妙的痛苦,心下存疑,淡淡道:“攝政王已經安排好替身……”
“那是騙人的,”降魔大臣打斷他,“就算今天不死,事後姐姐也會派人去暗殺他們,就像她滅塗山氏滿門一樣,得罪了她的人,誰都跑不掉。”
陸行舟:“因為她是攝政王,王要誰死,誰不得不死。”
“就算他們是世家子弟?”
“他們犯的是彌天大罪。”
“可是……”降魔大臣狠狠地咬了下舌尖,壓低聲音,“光哥,你當真覺得他們是想要謀反奪權?”
陸行舟沉默不語,眼眸深沉地打量著他。
降魔大臣自知失言,內心掙扎了片刻,狠下心來,咬著牙關低聲道:“阿蠻他們不是為了權力才謀反的,他跟我說過,對權力毫無渴求,也不想做妖王,只想拯救蒼生,蒼生……蒼生是不是真的苦?”
陸行舟沒想到這個名滿天下的紈絝子弟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語。
他不知道真正的刑獄大臣會怎麼應對,移開視線,不與他對視,謹慎地說:“蒼生苦不苦跟我們沒有關係,你我出身勳貴,只需要關心勳貴苦不苦,聽從攝政王的領導就是了。”
降魔大臣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頹然地耷拉著眼皮,喃喃道:“可如果蒼生真的很苦,苦到極點,苦無再苦,不就輪到勳貴苦了嗎……”
陸行舟忽地移回視線看向他。
“怎麼?”降魔大臣忐忑,“我說的不對嗎?”
女官在身後催促。
陸行舟拍了拍降魔大臣的肩膀,低聲道:“你說得沒錯,接下來不妨再想一想,以你的力量可以做些什麼,來改善目前這種狀況。”
走進攝政王辦公室,西陵簫正坐在辦公桌前,單手支頤,看著手底的文件,眉頭緊鎖。
聽到聲音,頭也沒抬地說:“替身安排得怎麼樣了?”
陸行舟:“一切穩妥。”
攝政王點頭:“你親力親為,想必不會有問題,等平穩度過這段時間,我派人安排他們染病身亡就好。”
“是。”陸行舟神色淡定地應著,心頭卻劇烈震顫:攝政王安排的替身竟然不是代替獒特蠻和阿鹿去死,而是想殺死真人,讓替身頂替他們的真實身份。
攝政王:“你在門外遇見阿韶了?”
“對。”
攝政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那些所謂世家,竟然連阿韶一個紈絝都不如。”
陸行舟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意思,含糊地說:“阿韶大智若愚……”
“阿韶是蠢,而那些世家,他們是壞。”攝政王嗤道,“什麼血脈親情,都是不存在的。”
陸行舟疑惑地看著她。
“哥哥,你知道青崖氏為了撇清和阿鹿的關係,能做到什麼程度嗎?”攝政王說著站起來,“你跟我來。”
她走到牆邊一個兩米高的保險櫃前,按了幾下指令,驗證虹膜,然後櫃門打開,出現在二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個隱蔽的電梯。
陸行舟跟著攝政王走進去,電梯無聲下行,裏面空間狹小,攝政王又穿著繁複的盛裝,陸行舟下意識往牆邊靠去。
攝政王絮絮地說:“阿韶跟我鬧了好幾天,這個蠢貨,只知道惦記他年幼時和阿蠻阿鹿的一點友情,卻不知道一旦讓他們改革成功,我們就全部死到臨頭。”
陸行舟斟酌了片刻,嘗試著接話:“如果能和平演變的話,或許還有轉機……”
“天真。”攝政王道,“沒有改革是可以不流血的,奪權之路向來由屍骨鋪就,即使和平演變,百姓或許一切如常,但你我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電梯微微震了一下,停住,攝政王提起裙擺,信步走出。
陸行舟走出來之前已經猜到電梯的盡頭應該是攝政王的密室,他本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一個陳腐、潮濕並且散發著陰森血腥味的地下室。
沒想到這裏卻十分乾淨,一塵不染,像個簡簡單單的休息室,中間擺著一張豪華沙發,周圍是一些書架和保險櫃,只是特別空曠,空曠得有些令人不自在。
不過空曠總比陰森好,至少西陵簫還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變態。
密室中沒有開暖氣,寒冷刺骨。
攝政王拖著華麗的裙擺,走到一排用紅色天鵝絨布料覆蓋著的櫃子旁邊,轉頭,看著陸行舟笑道:“阿鹿被俘的當天夜裏,青崖氏就送來了這個,哥哥,你猜,這裏面是什麼?”
陸行舟心頭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好預感,竭力控制住神情,笑問:“我猜不出來,是什麼?”
攝政王掀開絨布。
陸行舟心跳驀地漏了一拍,五臟六腑都瘋狂地扭曲起來。
——櫃子裏是一排泡在藥水中的人頭,有老有少,慘白猙獰。
攝政王冷聲道:“這是阿鹿的生母和姐妹,青崖氏以愛妾和親生女兒的人頭,來向我表達忠誠。”
陸行舟盯著櫃子中的人頭,抿緊了嘴唇,胸腔中一股猛烈的憤慨激蕩地湧動,撞得他呼吸都疼了。
“如果讓他們改革成功,那麼泡在藥水中的人頭,就會是我們的。”攝政王說,“阿韶惦記著他幼時的感情,卻不知道時局發展到現在,已經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陸行舟突然出聲:“其實你心裏明白,妖界需要改革,不是嗎?你之所以一直立場堅定,是因為在其位謀其政,你是勳貴階級的代表,所以要為勳貴階級守住權柄,而你內心的看法,和獒特蠻他們沒什麼兩樣。”
攝政王怔了一下,漠然地回答:“妖界的制度已經腐朽不堪,形如一潭骯髒的死水,又像一輛即將報廢的破車,我現在竭盡全力做到的,就是讓這潭死水再多骯髒一天,讓這輛破車再多跑一公里。”
陸行舟:“你明知這是錯的,為什麼還要一錯再錯?”
“哥哥,你我出身勳貴,沒有資格談對錯,”攝政王舉起一隻素白的手,薄薄的皮膚下,有著橫七豎八的青色血管,她輕聲說,“我們的血管中,流淌著所謂的高貴血脈,也流淌著我們的原罪。”
陸行舟擰緊眉頭。
攝政王:“對錯是要等我們這潭死水被打破後,後人來審判的,到時我們都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陸行舟看著她:“所以你要繼續倒行逆施下去?”
“是的,”攝政王坦然道,“我是一個自私的人,犧牲自己、解救蒼生?我做不到,我選擇踏盡屍骨、一路逆行,我不喜歡失敗。”
陸行舟:“人生不可能全是成功,並且你為什麼認為你一定要犧牲了自己,才能解救蒼生?你明明可以迎接改革,和獒特蠻他們一起建立起新的制度,帶領億萬妖民走向新生。”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攝政王道,“閣下,你太天真了,政治是光鮮而又血腥的,就像這個密室,看上去一塵不染,但你知道這些櫥櫃中,都裝了什麼嗎?”
陸行舟剛要說話,突然心頭一動,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攝政王微微笑了一下:“可以告訴我,你把我的哥哥怎麼了嗎?”
露餡了!
陸行舟大腦極速旋轉,面上一派淡定,嘴硬道:“你在胡說什麼?哥哥我不就在你面前嗎?”
攝政王:“西陵光是極端的保守派,只會怪我下手不夠狠,怎麼可能勸我迎接改革?你還說阿韶大智若愚……哈哈,誰不知道你眼裏的阿韶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還有,剛才在電梯裏,你離我那麼遠,唯恐碰到我一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何曾那樣疏遠過?我估計,你還得是個同性戀吧?”
陸行舟:“……”
“你是陸行舟還是石飲羽?”攝政王危險地眯起眼眸,猜測,“不可能是石飲羽,到底是魔物,只會想看妖界覆亡,死亡越多越開心,絕不會為百姓的未來操心……你是陸行舟。”
“……”
攝政王揚起下巴,挑釁:“為什麼不回答?”
陸行舟無奈道:“大姐,你這麼會猜,打麻將肯定是一把好手吧?”
“一般般,”攝政王冷笑,“大家給面子,尊稱一句王室雀神。”
陸行舟沒想到她還有心開玩笑,跟著她笑了一下,可惜笑意未達到眸子中,他皺了皺眉:“我剛才所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的也是。”攝政王淡淡地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觀點自然不同,話不投機半句多,少廢話了,你既然敢冒充我堂兄,便應該能承受這個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