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歸來

　　原作者其實完全還是個孩子， 看樣子也就是高中生， 平淡的長相，鼻樑上架一副厚厚的眼睛。

　　此時她有些反應過來了，抱著胳膊上下打量她一番︰「我說呢？你是我讀者吧？」

　　初妍點點頭，沒否認。

　　那小孩「唉」了一聲︰「總共就那麼幾個讀者， 每個ID我都能記住，說說你是哪個？」

　　初妍︰「我不評論。」

　　「不評論更好，」小孩擺擺手，「評論了也是罵我。」

　　初妍盯住她的眼睛，問︰「所以你為什麼要那麼寫？」

　　「我也不想啊！我寫初和平本來是為了讓主角打他臉，初妍昏倒，樓念被捅， 然後倆人攜手復仇——多爽啊！」

　　初妍微笑地看著她， 心想︰閒的嗎？

　　「其實這本我在寫的時候就很不順手，因為忘了立人設， 所以我的主角們都是野蠻生長的……寫到後邊我其實一直有種無法控制的感覺，角色本身都是有生命的，我沒法控制……」

　　初妍冷酷打斷︰「這不是你爛尾的理由。」

　　「話雖如此……」小孩心虛地看了看天，「但是我一不小心把男主寫死了，剛好寫完那章我就出去玩了，斷更了十天，回來之後該看的都看過了，也來不及改。評論區全是罵我的，叫我寫這種狗屎不要拿出來給人看……」

　　「其實他們說的沒錯， 我本來也沒這個天賦。」小孩隨手把手裡的稿紙扔到了地上，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寫得差，沒人看，最後劇情也崩了，趁早死了寫作這條心吧。」

　　她再次拿出打火機，「嚓」地彈出火苗，正要湊近稿子，忽然被一隻白皙的手拉住了。

　　初妍按著她的胳膊，問︰「既然你這麼無所謂，為什麼要手寫在紙上？」

　　手寫一份，再一字一字打出來，甚至燒毀都要來到海邊，這樣具有儀式感的地方——難道這樣創造出來的世界，真的對你可有可無嗎？

　　小孩忽然怔住了，火苗倏地鑽回火機，她沒有說話。

　　初妍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管它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對一些人來說，那是個非常……」

　　說到這兒，初妍忽然想起了現在或許還在等待的樓念，差點哽咽︰「……非常重要的世界。」

　　小孩一臉震驚地看著她。

　　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樣在意她作品的人……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圓回來，我的初心是HE，所以讀者才都罵死我了……」

　　初妍揉掉眼角的紅，拉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珠發亮︰「如果……初妍從穿書世界來到現實世界，找到了作者呢？」

　　小孩睜大了眼睛︰「你這腦洞……」

　　初妍緊緊地盯著她︰「這樣她就可以知道樓念被害的時間、地點，回到穿書世界，救下他。」

　　小孩眼中也漸漸發亮︰「真的……」

　　初妍握著她的手，把那遝稿紙再次撿起︰「就當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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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瀅進了小區，一邊繼續給樓念打電話，一邊回頭對初和平說︰「要是女婿不接電話，還是見不著初妍。」

　　初和平落後她幾步，大概相隔三四米的距離，「哦，是嗎。」

　　秦瀅有些奇怪。他說話時聲音發緊，倒像是在觀察著什麼似的。況且上次通話，他還在借錢，這次卻人模狗樣的，也是奇怪。

　　她裝作不經意地問道︰「看你這樣子，混得還行？」

　　初和平搓了搓手，訕笑︰「還行、還行。」

　　電話還是不通，秦瀅已經打了七八遍，有些惱火，「怎麼回事啊？我閨女這還沒嫁呢，要是嫁了，我這當媽的是不是一眼都看不見了？！」

　　初和平︰「不接電話嗎？」

　　秦瀅沒理他。

　　房間裡。

　　惱人的鈴聲終於停了。樓念安靜地把包裝盒收好，放到家門外。

　　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走出過家門，也不知道待在家裡的時間裡都做了些什麼。

　　別睡覺，別閉眼，就這樣等著，說不定哪天初妍就醒來了呢。

　　人的願望不停縮小，受到的傷害也會減弱。生活總不會比現在更痛苦，只要初妍還在眼前，他就能等下去。

　　只要看著她……

　　樓念慢慢地穿過客廳，推開臥室的門，腳步忽然一頓——

　　樓下。秦瀅發了數十條語音，毫無回信，氣得她險些摔手機。

　　要不是開始時看過樓念家裡的設備，堪比醫院病房，她現在就是撬門也要闖進去。

　　她生了會兒氣，無可奈何地轉過頭︰「今天不行了，你——」

　　身後空空如也，早已沒有初和平的身影。

　　「人呢？！」

　　秦瀅看了一圈，「嗤」地嘲諷道︰「果然就是裝裝樣子罷了，連幾分鐘都不願意等。」

　　等秦瀅走後，樓旁花園裡的灌木叢才悄悄動了動，發出「沙沙」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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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初和平是躲在樓念家的小區裡，藏在小花園的灌木叢，等樓念走出來的時候，從背後衝上來捅中了他？」初妍點了點原稿，記清了每一個字的細節。

　　小孩點點頭︰「我當初是這麼寫的。」

　　初妍皺眉︰「他為什麼要害樓念？」

　　「因為樓夫人承諾，他幹掉男主之後，直接送他去美國。其實後邊的劇情本來是他們倆狗咬狗黑吃黑的，但沒寫到。」

　　原來如此。樓夫人被樓念奪走了幾乎全部的財產和權力，乾脆直接黑化，我的東西你別想拿走享用。

　　初妍在心裡冷笑，回去之後這個老妖婆別想跑。

　　「那現在我讓初妍依靠系統移送到現實世界，知道這件事之後，再回到初和平即將下手的那個時刻——」小孩像是重新找到了創作的樂趣，在路燈下臉頰粉撲撲的，「還能這樣！創作真的好厲害啊！」

　　她說著話，頭頂上輕輕壓下來一隻手。一抬頭，這個陌生的、漂亮的過分的姐姐笑了笑︰「超級厲害，謝謝。」

　　小孩捏緊了手裡的筆桿，「那我寫了？」

　　初妍的心提起來，能不能回去，就看她了。

　　小孩趴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字一句地寫道︰「在系統的幫助下，初妍找到了原作者，知道了即將發生的這一切。然後她穿回書中，幹掉了即將下手的初和平，救下樓念。」

　　初妍緊緊盯著她的手，一動也不敢動。

　　「好了，雖然只有一句大綱，但是這樣就能HE了！」小孩開心地拍著手。

　　初妍剛想開口，忽然湧上來一股眩暈感。

　　系統的聲音再次響起︰【恭喜宿主完成劇情改寫任務，扭轉BE結局，系統移送將在一分鐘後啟動……】

　　初妍眼眶頓時一紅。

　　終於能回去了……

　　「啊！還有，」小孩忽然想起什麼，又趴了下去，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寫了句什麼。

　　初妍看了那兩行字，淚水終於難以負重，順著臉頰滑落。

　　「謝謝，會的，謝謝……」

　　小孩笑著舉起原稿，高興地喊道︰「完結啦！」

　　她撤掉稿子上的文件夾，揮著那一本稿紙，猛地撒向了大海。

　　被海風卷起的最後一頁上，那兩行字如是寫道——

　　【後來，初妍和樓念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們的故事，永遠。】

　　初妍最後看了一眼那孩子天真的笑臉，身體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系統的聲音變得遙遠︰【這一次是真的再見了，祝您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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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睜開眼時，初妍坐在一條沒人的小巷子裡。

　　她身上還裹著那件大紅色外套，腳上依然是火紅的棉拖。

　　回來了，嗎？

　　街對面的枯樹枝以及寒冷的氣溫告訴她，此刻至少是深秋。

　　為什麼和現實世界同一個季節？

　　她真的回來了嗎？

　　不會、不會穿錯了吧？

　　初妍扶著牆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巷子，茫然地環顧四周。

　　就在這時——

　　「啊啊啊啊！！」

　　「快看快看！是我眼瞎了嗎？！那是不是初妍！」

　　「真的是她——！！快拍照！」

　　初妍心口一跳︰回來了！

　　—

　　同一時刻，家裡。

　　樓念推開房門，整個人仿佛靜止了一般。

　　人……不見了。

　　樓念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卻脫力地垂了下來。冰冷的臉上幾乎泛出死氣。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聲音，卻不成字句。

　　「等等……我，我……」

　　原來命運的懲罰還可以更痛苦。

　　她……不見了。

　　就在他離開的這幾分鐘，消失了。

　　心臟的負荷到了完全無法承受的地步，樓念微微蜷起背，捂著心口，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在空曠的地板上，像是一隻瀕死的動物。

　　手機兀自炸著，螢幕上一條條的資訊竄出來，似乎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樓念沒有力氣理會，緩緩閉上眼睛。

　　他終於完全失去她了。

　　—

　　肖聞禮覺得自己也快瘋了。

　　看到消息的時候他完全不敢置信，瘋狂地刷著實時微博，直到看見現場錄的視頻，才終於能確定——初妍真的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甦醒，又是怎麼跑到大街上的，但顯然此時這些並不重要。

　　他連續打了七個電話，螢幕都熱得燙臉，對面始終不接。終於，他一下扔了手機，拿起外套就跑了出去。

　　被扔掉的手機頁面停留在微博熱搜，整個一頁全都是同一個名字。

　　初妍。

　　#初妍驚現街頭！# #初妍街頭狂奔#

　　#初妍到底去了哪裡？# #初妍同款紅外衣紅棉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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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妍已經顧不上別人的眼光，她回來的事情還沒做，初和平還潛伏在黑暗裡等著動手！

　　她向著家的方向狂奔，速度快到甩掉了身後跟著的行人。

　　而在她回到小區的前十分鐘，一輛悍馬急剎車停在門口。肖聞禮從車上跳下來，「　」地甩上車門。

　　他心跳飛快，一路跑進樓裡，到樓念家門口瘋狂拍門板︰「樓念！開門！」

　　肖聞禮口乾舌燥，第一句險些卡在嗓子裡︰「初妍，初妍……」

　　樓念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沒有回應。

　　肖聞禮一拳捶在門板上，終於暴吼出聲︰「初妍回來了！！！」

　　等了三秒鐘。

　　沒反應。

　　又過了三秒，房間裡響起什麼東西被撞倒的聲音。

　　然後門板「唰！」地被打開，露出樓念的臉。他死氣沉沉的眼中露出最後一絲微光，幾乎是求救地看著他，嗓音乾裂。

　　「在哪？」

　　—

　　初妍借了路人一輛小黃車，狂蹬到了小區門口。保安見到她已經傻了，下意識就給她開了門。

　　「謝謝。」

　　初妍扔了車，看見保安室裡放著一瓶啤酒。她喘著氣，走過去掂起那隻墨綠色的玻璃瓶，眉心閃過一絲狠意︰「借用一下。」

　　然後她拎著酒瓶，直接從側面繞到小花園裡，一眼看見那個蹲在草叢裡偷偷往外窺視的背影——右手捏著一把雪亮的刀。

　　很奇異地，初妍沒有一絲害怕。

　　她甚至能夠小心地不發出聲音，她一步步走到他身後。

　　「喂。」

　　初和平嚇了一跳，猛地回頭︰「誰！」

　　初妍的手高高掄起來，滿滿當當的一瓶子狠狠地砸在了他頭上！

　　——那一瞬間玻璃瓶應聲碎裂，酒液混著血液淌了他滿頭滿臉。

　　「　！」

　　初和平翻著白眼倒在了草叢裡。

　　初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解決了……

　　她扔掉酒瓶，才發現手指被碎片割破，順著指尖往下滴血。

　　初妍虛脫似的往後退了幾步，又搖搖晃晃地往家的方向走。

　　樓上，肖聞禮說完那一句話，樓念就跑了出去。

　　「等等！慢點——」

　　電梯剛剛上行，他只看了一眼，直接竄進了消防通道。

　　這是肖聞禮第一次看見樓念如此急切。

　　他好像在追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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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層樓，每一步都踩在心臟上。

　　樓念眼前發黑，根本看不清台階，在中間一腳踩空，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但他仿佛不知道疼一樣，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抹掉糊在眼前的血，繼續一層層地跑下去。

　　「呼……呼……」

　　你回來了嗎？

　　樓念終於跑出了樓門，許久不見的陽光撒在身上，帶著恍若隔世的溫暖。

　　他忽然想︰你回來了，會找我嗎？

　　……如果不想再見我了呢？

　　頭變得很重，重得他不得不垂下來。

　　就在這時，身側跌跌撞撞跑出一道身影，用一種幾乎要把他撲到的力氣，重重撞在了樓念身上。

　　樓念幾乎是本能地摟住她。

　　「我……」

　　初妍一張嘴，才發現自己已經泣不成聲︰「我們結婚，好不好……」

　　……是她。

　　像春風吹過乾裂的凍土，樓念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終於活了過來。

　　已經碎裂的臟器被重新粘起，發出死而復生的搏動。

　　他慢慢收緊了胳膊，貼近她溫暖的脖頸，眼淚緩緩洇進她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