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連城(1)66%
「三殿下, 舒妃娘娘來了。」
宮人垂首稟報一聲,之後不等對方回應便自行退了出去。
季雲婉對這種狀況已經習慣了,因為殿裡的這位三殿下是假的, 身邊的人也早已經被大皇子齊澤換成了他的人。
這些人對假的三殿下自然不會有什麼尊重,也不會阻攔季雲婉過來。
但今日那宮人說話時表情卻十分緊張,眼中露出懼意, 只是因為低垂著頭,所以季雲婉沒看到。
她邁著輕柔的步子熟門熟路地走進房中, 看到齊淵正坐在桌案前認真地處理公務, 似乎並沒有聽到下人的稟報。
她笑著走過去,繞過桌案走到他身邊, 道:「在忙?」
齊淵回神, 忙抬起頭來, 眼中露出驚喜:「你來了?」
季雲婉點頭,看了看他桌上的那些文書。
「我當初不過隨口一說, 沒想到你都記下了,還這麼認真。」
她被齊澤羞辱一番,得知自己不能生育之後, 就知道自己的後半生想要指望他是不可能了。
可燕帝年事已高, 便是還能勉強撐上幾年,也是強弩之末了, 要指望他更是不可能。
而齊澤如今不僅有自己的勢力,還通過假的三殿下接管了他手中的兵權,掌控了大半個南燕。
一旦燕帝駕崩了, 他是最有可能繼位的。
而他一旦繼位,季雲婉的好日子也就徹底到頭了。
齊澤知道這個女人心思多,跟她撕破臉皮之後就一直防範著她,根本不給他接觸其他皇子的機會。
他以為這樣就能防止季雲婉狗急跳牆臨陣倒戈,卻不知季雲婉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投靠其他皇子,而是看中了這位本就已經是她入幕之賓的三皇子,假冒的齊淵。
這位假齊淵當年跟母親流落在宮外,在民間時隨了母親謝氏的姓,叫謝晉,一生沒見過什麼世面,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怯懦膽小被人大聲吼兩句都會害怕地跪地求饒的廢物,別說皇室風範了,便是尋常人家的公子都比不得。
許是他的生母,如今被封為嘉妃的謝氏覺得沒能把他送進宮過上皇子該有的生活,愧對於他,這些年一直像老母雞護崽子似的把他護在自己身邊,才讓他養成了這樣一副上不得檯面的性子。
但也正因為是這樣的性子,才好掌控,才會被齊澤找到之後這麼容易的拿捏在了手裡。
起初他們自然也是擔心他會露出馬腳的,好在這個謝晉雖然是個窩囊廢,但那張臉與齊淵真的太像了,連聲音也有幾分相似,裝作病弱的樣子露了幾次臉,竟也沒出什麼大亂子。
後來齊澤派人嚴加教導,逼迫著他模仿齊淵的言談舉止,動不動拳打腳踢還不給飯吃,鬧得他沒學出個什麼樣子不說,還真的大病了一場,整個人越發顯得沒精神。
這時候是季雲婉勸齊澤不要操之過急,又親自安撫了謝晉一番,還答應他以後時常讓她母親來探望他,他這才慢慢恢復過來,終於學到了一些皮毛,在言談上跟真正的齊淵有那麼三四分相似了。
但謝晉也因此格外黏著季雲婉,若是長時間看不到她,心裡就會發慌,一發慌就容易出錯,齊澤便讓季雲婉時不時去看看他。
一來二去,謝晉就對季雲婉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某日更是情難自製地將她擁進了懷裡,胡亂親吻著推倒在了床上。
季雲婉從一開始就明白齊澤這是想利用她的美.□□.惑他,也明白將來很可能會有這麼一天,但當一切真的發生,而齊澤的人在外面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時候,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失望的。
失望之餘,又覺得自己為齊澤做了這麼多,他應該會待她更好才是。
在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裡齊澤也確實對她越發好了,可謂無所不應,但直到最後她才知道,他那都是在做戲罷了。
他之所以待她那麼好,是因為知道她根本不能生育,是個非常好用又不會帶來什麼壞處的棋子。
即便如今跟這枚棋子撕破了臉,他也依然把她當做泄.欲以及籠絡謝晉的工具,仍舊讓她經常來看謝晉。
季雲婉前幾次來的時候,就跟謝晉說讓他閒來沒事的時候多看看文書,試著學會自己處理,這樣在外人面前做戲的時候才能更像。
他雖然是假的齊淵,但為了不讓人看出什麼,齊澤還是會放一些文書在他這裡,讓他看一看。
雖然那些都是他已經處理好的,但有人問起的時候他作為三皇子也不能一問三不知。
謝晉如非必要並不愛看這些東西,聽季雲婉提起的時候還有些不樂意,但季雲婉勸了半天,又跟他溫存許久,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今日季雲婉過來,見他在看這些文書,便稱讚了一句。
謝晉笑了笑,對她道:「我還有一點就看完了,你先坐在旁邊等一等。」
季雲婉點頭,坐到一旁,默默地看謝晉認真那些公文,還時不時提筆做出一些批注。
她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片刻後又起身回到他身邊,將他手中的筆抽了出來。
「別看了,我來了半晌你都不理我,就顧著看這些公文了。」
說著賭氣般在他腿上坐了下來,倚在他懷中。
謝晉輕笑,道:「不是你讓我多看看這些的嗎?」
季雲婉悶聲道:「那也不用這麼認真啊,只是讓你學一學,知道個大概罷了。」
「你這麼認認真真地批閱,又不會真有人按你的想法去辦事,何必呢。」
她讓謝晉看這些,一方面是真的想讓他多學一點,更重要的則是為了讓他心生不甘。
心有不甘,就會產生更多欲念,就會讓他不甘心被齊澤繼續掌控。
她相信就算是再膽小的人,當誘.惑足夠大的時候,也會心生妄念,試圖得到更多,尤其是一個已經沾染過權勢的男人。
以前謝晉不知道齊淵手裡掌控了什麼,如今他或多或少已經知道一些,難道真的不動心嗎?
她才不信。
他只是膽小不敢動心罷了,如果給他一個機會,他可能會比任何人都瘋狂。
季雲婉以前也隻把謝晉當做一枚棋子,但現在她更希望他能真正代替齊淵,把齊淵的勢力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齊澤把控著。
謝晉一直很依賴她,若是他登基,她就可以讓他封她為太妃,繼續留在宮裡。
將來等他有了孩子,她再從中選一個,想辦法除掉那孩子的母親,然後讓謝晉將這個孩子放到她宮裡撫養,這樣她也算是在後宮站穩腳跟了。
當然,這些都是以後的事,眼前最重要的是讓先讓謝晉生出奪權的念頭才行。
齊澤之所以能有今日,還不是因為利用謝晉得到了齊淵的勢力嗎?
但如今大局未定,他並不敢讓齊淵那些舊部知道他們真正的主子已經死了,宮中這個是假的,所以也就不敢立刻捨棄謝晉這枚棋子,這才會讓季雲婉繼續安撫他。
可季雲婉知道,一旦他真的登基了,將眼下還沒駕崩的這位燕帝,以及其他幾個皇子的勢力都掌握在了手中,他就有恃無恐了,到時候無論是她還是謝晉,都是一枚廢子,隨時可以踢開。
想要扳倒他,就要趁著現在,讓謝晉利用齊淵的舊部除掉他,而且必須一擊即中。
不然等齊澤回過神來,揭穿謝晉的身份,再想成事就難了。
如今謝晉能瞞過那些舊部是因為他跟齊淵長得實在太像了,大家又都以為當年的雙生子只留下了一個,另一個二十多前就死了,所以即便他言行舉止有些不對,也沒懷疑過。
可若讓他們生了疑心,這些人跟隨齊淵這麼多年,隨便問幾件往事就能判斷出謝晉的真假。
季雲婉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可這是她唯一的活路了,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她將自己嬌軟的身子貼在謝晉身上,歎了口氣,聲音輕柔地抱怨道:「若是當初留在宮裡的那個人是你,那你就是真正的三皇子了,屬於三皇子的兵權和朝中的勢力自然也是你的,只可惜……」
她沒說完,但言語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白。
謝晉曾私下跟她埋怨過,為什麼當初嘉妃將他的哥哥送進了宮,卻將他留在了宮外。
他們本是雙生兄弟,可出生之後的境遇卻是天差地別。
他在民間吃苦,受盡旁人白眼,還險些因為相貌出挑而被人擄走的時候,他的哥哥卻在宮裡享福,甚至得到了滔天的權勢,眼看著離帝位只有一步之遙了。
而在這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位兄長,不知道自己也該是天潢貴胄,受人跪拜的。
謝氏一直瞞著他,從沒說過他的身世,若非後來被人找到,他可能就這麼一直在民間生活下去了,別說進宮,甚至連來京城的機會都沒有。
季雲婉故意提起這些,就是為了讓他更絕不甘。
說完後見他半晌沒有回話,自覺刺激到了他,繼續道:「在我眼裡,你一點都不比旁人差,只是命不好,投錯了胎,跟你哥哥擠在了一個肚子裡,被視作不祥,未能進宮。」
「不然你哥哥能做到的,焉知你不能呢?」
她邊說邊抬手在他衣襟邊輕撫,後來更是將指尖探了進去,在他胸膛上若有似無地勾了兩下。
「晉郎,我真為你不值得,明明都是皇家血脈,為什麼你就……」
指尖忽然碰到一處凹凸不平的傷痕,跟周圍光潔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季雲婉的聲音戛然而止,探入男人衣襟的手也頓住,整個人都僵了一瞬。
連城低笑:「怎麼不摸了?」
聲音和容貌都和先前的謝晉沒有太大不同,但眼中那抹戲謔和嘲諷還是讓季雲婉瞬間明白過來,這人不是謝晉!謝晉是裝不出這副模樣的!
她驚呼一聲立刻彈跳而起,轉身便向門外跑去,可是跑到門邊才發現房門已經被人從外面鎖住了,根本打不開。
她渾身發抖,顫顫地轉身:「你……你不是謝晉,你是……三殿下?」
連城正低頭整理衣襟,被她弄亂的衣裳略微敞開,隱隱露出胸前一道猙獰的疤痕。
這是他當初親自領兵對戰大金時受的傷,那時他剛剛收服了失地,決定乘勝追擊,利用大金對他的恨意,以身為餌引大金兵馬踏入他的陷阱。
最後固然取得了勝利,得到大金大片領土,但他也身負重傷,險些沒救回來。
後來去大樑見魏泓,他裝模作樣的給他看了胳膊上一道小小的傷口,但其實真正的嚴重的是胸前這道,再偏上一些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連城把衣裳整理好之後抬頭,勾唇笑了笑,反問:「你覺得我是誰?」
季雲婉面色發白,雙手冰涼:「你……你不是已經……」
「死了?」
連城接過她的話,再次輕笑:「我命大得很,就算要死也是死在戰場上,怎麼會死在我那幾個廢物兄弟手裡?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他們了。」
季雲婉打了個冷顫,只感到一股寒意從骨頭縫裡鑽了出來,如墜冰窟。
「既然你沒死,那為什麼一直不出現,為什麼……」
為什麼任由謝晉代替你,任由齊澤掌控了你的兵馬?
後面的話她沒有問出口,因為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果然,那個與謝晉長得一模一樣,但細看卻又完全不同的人大笑了幾聲,道:「你們安排了這麼一出好戲,我自然是要看看的。」
「再說了,有你們幫我四處征戰,我不用親自出馬就能坐收漁翁之利,那不是很好嗎?」
猜測被證實,季雲婉雙膝一軟,重重跌坐在地上。
難怪……
難怪謝晉輕而易舉就瞞過了三皇子的舊部,難怪他這麼容易就接手了三皇子的權勢。
他們還都以為這是運氣好,謝晉跟三皇子長得太像的緣故,但實際……他們根本從來就沒有真正掌控過這些。
那些舊部肯聽謝晉的,是三皇子本人在後面安排,實際上掌控那些權勢的,也依然是三皇子,只不過是三皇子沒有親自出面,選擇了借他們的手而已。
季雲婉兩股戰戰,哆哆嗦嗦地跪坐起來,道:「三殿下饒命,我……我只是一個後宮婦人而已,當初謀害您的不是我啊!」
「是譽王逼著我來探望謝晉的,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都不是真心的!」
連城也不知是真聽進去了還是假聽進去了,點了點頭。
「確實,你不過是個婦人而已,我這個人又向來不愛與婦人計較什麼,也就不為難你了。」
他這麼輕易放過,反而讓季雲婉覺得不可置信,她皺眉正覺得不解,就聽他繼續說道:「你既然是從大樑來的,那我就讓人把你送回大樑去吧,那裡才是你的故土,想來你離開這麼久,也很想念自己的家人了。」
「聽說你以前很是喜歡秦王,身為世家貴族的嫡女,明知秦王已經娶妻,卻還上趕著追到上川去想要給他做妾。」
「既然如此,不如我就將你送給他,做他的登基賀禮。」
「畢竟登基為帝了也要充盈後宮,你又頗有幾分姿色,說不定他就看上你了呢?」
季雲婉面色驟變,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當初魏弛將她送來南燕,是另給她安排了一個身份的,這身份到現在也沒被拆穿過。
可是齊淵言語間分明是知曉她真正的身世的,甚至知道她曾為了秦王而去過上川。
季雲婉面白如紙,絲毫沒有因為連城「放過」她而感到高興,反而更加驚懼,哭求道:「殿下!殿下千萬不要把我送給秦王啊!我是被大樑廢帝送到南燕的,秦王對廢帝恨之入骨,必定會遷怒於我,到時候我就是死路一條了!」
連城嗤笑:「遷怒?梁廢帝聯手南燕圍攻朔州,還曾兩次擄劫秦王妃,這其中哪件沒有你的功勞在裡頭?」
「就算這些是他逼你做的,那讓人在途中奸.汙秦王妃,奸.汙不成就要毀了她的臉,這難道也是梁廢帝讓你做的嗎?」
「據我所知,那廢帝可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我南燕也從未有人想要這樣做,這不都是舒妃你自己安排的嗎?」
「那等你回到大樑,秦王若是要殺了你,又怎麼能是遷怒呢?不是你自找的嗎?」
季雲婉又是一怔,神色恍惚。
魏弛兩次擄劫姚幼清都經過了南燕的手,她仗著自己在南燕行事方便,暗中安排了人羞辱姚幼清,想借此發洩當初秦王羞辱她的怒氣。
從南燕到大樑的路途不算短,途中發生點什麼意外都很正常,只要不讓姚幼清死了,對魏弛來說都沒什麼區別。
他既然要跟南燕聯手除掉秦王,就算再怎麼喜歡姚幼清,也不會為了她就跟南燕翻臉的。
季雲婉篤定這點,所以才敢動手,可是兩次都未能成功。
之前是以為看守太嚴,如今才知道,八成是這位三殿下一早就已經知曉她的計畫,從中阻攔了。
她雙目漸漸睜大,臉上的驚懼轉為怒意。
「你是故意的!你根本就沒打算放過我!你就是想讓我去死!」
說什麼送她回大樑給秦王充盈後宮,都只是在故意羞辱她罷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秦王絕不可能收了她!甚至會殺了她!
連城淡淡一笑,清亮的聲音裡透著刺骨的冷漠。
「什麼叫讓你去死?你不是早該死了嗎?季二小姐。」
一股寒意直刺頭皮,季雲婉徹底癱倒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連城看著她癱軟的模樣,也不知想到了誰,口中喃喃:「你跟她比,差遠了。」
季雲婉不知道他口中說的是誰,但因為這句話還是本能地挺直了脊背,眼中陡然露出凶光。
她從小就被拿來和姐姐比,大家總是誇獎姐姐,卻從來看不到她的努力。
爹娘如此,秦王也是如此。
如今她來到南燕,還是逃不過被人比較的命運嗎?
為什麼?為什麼這些人眼裡就是看不到她呢?
季雲婉尖聲嘶喊起來:「我有什麼不如她?我到底有什麼不如她?她會的我都會,她能做的我也能!為什麼你們眼裡只有她?為什麼!」
連城斜睨她一眼,冷冷回了一句:「你哪裡都不如她。」
兩人看似有問有答實際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兩句,他就讓人將她帶了出去。
房門重新關上,連城扯著嘴角冷笑一聲:「舒妃。」
「舒寧」這個名字是魏弛給季雲婉定的,就連「舒妃」這個封號,也是當初他刻意讓人在燕帝面前提起的。
秦王生母生前封號為淑妃,如今魏弛給季雲婉定這麼個封號,說他無心他還真不信。
可是季雲婉是被他偷偷送來的,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也不敢對外宣揚。
就算是定了這麼個封號,除了他自己以外,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用意,想要用這種法子噁心秦王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最多只是他自己心裡爽快一下而已。
連城搖了搖頭:「這種蠢貨,難怪鬥不過秦王。」
說著低頭繼續看起了公文,直至夜幕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