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五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特地來給你一個忠告。”
“忠告?哈哈,你想給我什麼忠告?”
“放棄,別趟這場渾水。”
“把機會讓給你?”中年婦人的聲音突然結冰。
“秀儀!”土老頭磕去了煙鍋灰,好整以暇。“我對別人沒做過一件好事,也沒說過一句真話,但對你不同,我必須要提醒你,今晚有許多你想不到的人插腳,但這都不重要,只有一點……”
“什麼?”
“你會失望,得到的是一場空。”
“甘十鬥!”中年婦人站起身來。“你說的是很動聽,可惜人對你瞭解得太清楚,要是你說了一句良心話,准保月亮會從東邊落下去。你一出現,我就已經猜到你的企圖,既然你已經說了這些話,不管是不是真,我們以往的交情不假,我許秀儀不能不領你這分情,一句話,照江湖的老規矩,三一三十一,咱們合作,你有一份。”
“照你這麼說……你還有一個合夥人?”
“不錯!”
“我放棄,而且再勸你一句,聽我的話。”
“我也勸你一句,你甘願放棄是你的事,要我撒手辦不到,如果你要是從中搗鬼的話,就會後悔一輩子。”
這女人實在夠狠。
土老頭也起身,苦苦一笑。
“秀儀,我對天發誓絕不阻礙你的行動,也小做不利於你的事,如果我說的是實話,你後悔時不要怨我。”
“我一輩子不怨人,但有一個原則有仇必報。”
“好,言盡於此,我們不要傷了和氣,我走了!”
叫甘十斗的土老頭一閃而逝,像一個虛幻的影子突然消失,看不出有任何動作,彷彿現場原本就沒這個人。
中年婦人嘻嘻自語道:“鬼永遠是鬼,不會忽然變成有人性的東西,他既然插了手,就必須再作安排,以免臨時出岔。”
說完,也彈身離去。
就在兩人離去之後不久,一個人影從神龕下鑽了出來,伸腰抹臉,連連作深長的呼吸,看來他是憋得太久了。
鑽出來的是金老四。“土老頭叫甘十斗,怪名字,他是誰?叫許秀儀的婆娘又是什麼門道?看來今晚會大大地熱鬧。”金老四自言自語,步到門邊探了探又縮回殿裡。
空氣又死寂下來。
約莫過了一刻光景,一條人影悄沒聲來到廟外。
“老四!”來的是“青竹老人”。
“您老人家來啦!”金老四站到殿門邊。
“時辰快到了,我們開始準備。”
“剛才這裡來了兩個人……”
“他們沒發現你?”
“小的躲在神龕下,滿頭妹網,吃了不少灰。”
“來的是什麼人?”
“一個是在城裡見過的中年婆娘,另一個是個鄉巴佬,他們互相叫名字,女的叫許秀儀,土老頭叫甘十斗,這十斗恰好是一石……”“什麼,再說一遍?”“青竹老人”的聲音變了調。
金老四嚇了一大跳,老人一向說話怪裡怪氣,但從來沒有變過調,這兩個名字竟然會讓他受驚,太不尋常了。
“許秀儀、甘十斗。”金老四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了一遍。
“小子,你知道你碰上的是誰?”聲音仍不正常。
“不知道。”
“他們沒發覺你小子躲在暗處是你點子高,你碰上了鬼也撞到了怪,女的是‘陰符姹女’,男的是‘鬼中鬼’,你大概聽說過?”
“啊!”金老四脫口叫了一聲,兩腿有些發軟,想不到碰上的竟然是江湖上令人聞名喪膽的頂尖邪門人物。
“青竹老人”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他兩個談了些什麼?”
金老四把聽到的說了一遍,然後道:“他兩個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根本就不像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要不是您老人家點明,說什麼也……”
“青竹老人”嗯了一聲道:“小子,你這一點便差勁了,照你所說的,兩個人都不是本來面目,‘陰符姹女’這外號想也知道是何等貨色,告訴你,那婆娘的長相絕不雅於‘四絕夫人’,‘鬼中鬼’這外號聽來刺耳,實際上也是個美男子,比我這糟老頭強多了。”
金老四吐口氣道:“他們的年紀……”
“青竹老人”道:“那婆娘不到五十,邪門老小子比她大個五六歲,現在沒有時間談這些,時辰將到,立刻依計行事,不管他們是黑吃黑還是白吃白,我們的主要目的是抓人,只要逮到雙方之中任何一個,便可追出司徒明月的下落,我們走。”邊說邊已起步。
三更。
月已偏西。
距河神廟約莫半裡,一輛雙套大篷車緩緩駛來,這裡是個大河灣,沒有渡頭,兩排木樁伸入河心,中間鋪了木板,可以泊漁舟,也可以靠渡船,大路與渡頭之間是一塊平陽草地,草地中央有一條人踏出來的路,草場之外便是連綿的蘆葦葉和雜樹。
此際,渡頭棧橋上靜蕩蕩地泊著一艘烏篷子船。
馬車駛到,駕車的頭戴竹笠,笠沿壓得很低。
“停!”蘆葦裡傳出喝聲,很粗豪。
馬車勒住。
“駛到河邊!”
馬車起動,越過草坪到了渡頭邊。
“下車,到草地中央來!”駕車的躍下車轅,步到草地中央,面向發聲方位。這時乃以看出這車把式穿的是皮裘,踏的是快靴,除了頭上的竹笠不相稱之外,標準的貴胄公子。
“司徒大俠,你很守信!”換成了嬌媚的女人聲音。:“不守成麼?”聲音很沉很冷。
“東西都帶來了?”
“不錯,分裝十箱,可以上車驗收了。”、“不必開箱查驗,我相信你不會做傻事。”
“現在該怎麼做?”
“等東西卸完,馬車繼續前進。”
發話的始終沒現身,不用說她便是白水仙。
胡哨聲起,渡頭烏篷子船上冒出六名壯漢奔向馬車,車門開啟……
“呀!”六名壯漢齊齊發出驚呼,連連後退。
“怎麼回事?”女人聲問。
“車裡是一口棺材!”壯漢之一高聲回答。
“快退!”
六名壯漢往渡頭回奔。
就在此刻,草場邊的雜樹葉中傳出一聲女人的慘叫,淒厲刺耳,蘆葦裡的宿鳥紛紛驚飛。
六名壯漢已奔上棧橋,一個灰色的影子橫空掠過,隨即消逝,慘號爆起,四名栽落河中,兩名掛在棧橋上。
兩名黑衣人抬著一具屍體從樹叢中出來,放在假司徒明月腳前。假司徒明月低頭看了看慄聲道:“她不是白水仙!”
黑衣人之一道:“該怎麼處置?”
假司徒明月道:“車上的棺材是給白水仙那娘們預備的,想不到她這麼狡猾,竟然安排了替身,扔到河裡!”
突地,數條人影從不同方位現身進場。
假司徒明月飛身掠起。
現身的人中有一個隨之掠起,手中還有根棍子,速度更快,在半空相觸,棍子掃出,淒叫聲中,假司徒明月下墜蹲地,手撫腳踝,敢情腳拐骨上挨了一下重的,這部位挨上一棍,比挨上十刀還要痛苦,但他沒哼。
隨之落地的是“青竹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