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可惜匆匆
夕陽的光灑下,給山路上的兩個身影蒙了層昏黃。
葉魏紫弓著身子順氣,指了指黃土小道盡頭的一棵老樹,說道:“就在那兒。”
陸舜華順著看過去,細小碎石鋪滿的路徑盡頭,太陽一分一分落下去,那兒的路很平坦,無碑亦無墳。
倒是真正的塵歸塵,土歸土。
陸舜華走到樹邊,默默跪下,向著夕陽落山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第一個頭,磕陸老夫人一世寵愛。
——“我們六六啊,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姑娘,要配也應當配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第二個頭,磕她虧欠的八載舊時光。
——“你爹爹他……唉罷了,以後祖奶奶和你相依為命,有祖奶奶在,誰都不能欺負了你去。”
第三個頭,磕她曾經辜負過的一切。
——“六六,江淮他……不嫁給他好不好,祖奶奶給你找個更好的,比他好千百十倍。”
她像是能聽見風中的嘆息,在一層一層的光裡,她靜靜地跪著,熟悉的《渡魂》吹得比想像中順利,她吹完一曲,鄭重地再次叩首,起身時不知何處刮來一陣強風,吹得老樹上葉子狂飛。
一片枯葉吹到陸舜華的臉上,貼在她眼下傷疤位置,她將它摘下,手指摩挲著葉子,抬頭看向遠方。
遠方滿天無際的晚霞,這個位置能看到整個上京城,所有的繁華盡收眼底,她看到的都是紅,上京是皇城,聚攏著天底下的野心和滿溢出的奢侈,澆灌出來的三月明媚裡也帶有一股子糜爛味道。
這是上京,這是天下,是那個人深愛著的家園土地。
葉魏紫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的神色,斟酌道:“六六,你……節哀。”
陸舜華沖她搖頭,說:“沒事。”
她的表情顯然不相信。
葉魏紫問:“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陸舜華靜了會兒,淡淡地說:“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
陸舜華捏著短笛,目光很淺,空洞漠然。
她說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話:“去找一條蟲子。”
葉魏紫疑惑:“什麼蟲子?”
陸舜華輕聲說:“很難看的蟲子,咬起人來很疼,很不安分。”
“你找這種蟲子做什麼?”葉魏紫似懂非懂,“我去讓趙京瀾幫你找。”
陸舜華搖頭,拒絕道:“不必了,我知道它在哪裡。”
“在哪兒?”
陸舜華: “一個離我很近的地方。”
葉魏紫又問:“那找到了以後呢?”
“殺掉它吧。”陸舜華說完,突然笑了。
她從斗篷裡伸出一隻蒼白的手,轉動著手中的短笛,好像做了什麼特別好玩的事情,笑著說:“把它找出來,殺掉它,再去找故人。”
葉魏紫發著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陸舜華除了她還有什麼故人,莫非是江淮?
她偷偷瞄了眼,心道她可能就是隨便說說的,當年那樣的情況,江淮就算身不由己,可換作誰大概都沒辦法毫無芥蒂。
葉魏紫不無遺憾地想,要是陸舜華和江淮之間能夠純粹點就好了,比如他們就是單純的陌生人,或者乾脆是仇人,這樣原諒來的輕鬆,恨也來的輕鬆。
但偏偏不是,他們之間有感情,濃烈又炙熱的感情,還是天底下最簡單也最複雜的愛情。不管什麼事情,但凡愛情摻了一腳進去,恨或者原諒都變得沒那麼簡單了。
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陸舜華對江淮到底抱了個什麼心情。
或者說,她到現在也沒搞懂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葉魏紫默默看著她。陸舜華天生一雙圓碌碌的眼睛,笑的時候像極了彎月,眼縫裡透出靈動,現在雖然笑起來更多的是死氣,可乍一瞧和十七八歲的樣子也沒差幾分。
她找回了一點熟悉感,心裡的膈應少了些。聲音沉穩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先下山。”
陸舜華的眼裡恢復死寂,被她拉了些趔趄幾步,又問:“你說祖奶奶的牌位供在哪裡?”
“將軍府祠堂。”
將軍府……
這個地方能讓人想到很多事情。
“知道了。”陸舜華說,“回去吧。”
葉魏紫奇怪道:“你真不想去祠堂……”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三分冷漠三分質疑,剩餘四分全是不容置疑的陰冷——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