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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遍修真界》第193章
第193章 乾源

  公儀竹提前告誡枕霜流的那句“睚眥性格古怪”並不是空穴來風。

  而枕霜流回敬他的那句“論起古怪,普天之下我論第二世上便無第一”顯然也全都出自真心實意。

  這兩句大實話的具現化表現就是……枕霜流匆匆趕到睚眥界,方才與這一代的睚眥釁元冰說了一共不到三句話,兩人就徹底談崩了。

  第一句話是枕霜流說的,他問:“我觀大難將臨頭而至,不知睚眥主可有意聯手?”

  第二句話則是釁元冰回的,他聽了枕霜流的言語後,登時不可思議地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裏流露出一點“這是個什麼弱雞玩意”的驚訝,自負笑道:“我大難臨頭?我需要聯手?就是要找盟友,難道……噗嗤,你?”

  第三……枕霜流沒說出第三句話,他看在睚眥這活體炸藥包馬上要出去硬剛玄武、窮奇和饕餮聯手的份上,好懸克制住了自己,沒有當場和他來上一架。

  他抬起眼來,陰沉地留給了釁元冰最後兩道冰冷的凝視,然後身形如同一陣黑霧一樣緩緩在待客的大堂上散開了。

  睚眥一族一向自負,釁元冰連玄武三族異種聯手這種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就更不把枕霜流一條叛出玄武門下的靈蛇看在眼裏。面對驟來驟去的枕霜流,他只是不以為意地“嘖”了一聲,轉而從茶託盤下重新抽出壓在底下兩三天的那張戰陣圖。

  枕霜流雖然隱去了身形,但是卻沒有遠走。他這次來的初衷本來是想和睚眥談談合作的事:敵方既然已經合縱,那他們幾個剩下的道源所有者也未必不能連橫——不過枕霜流沒什麼上趕著求人家強扭瓜藤的愛好,睚眥既然不想,那也就算了。

  他之所以留下來倒也不是由於什麼“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種高尚的理由,正相反,像是釁元冰這種不知天高地厚又跟他很不對付的存在,枕霜流恨不得一天死他一百個。

  作為靈蛇的寄居者,昔日玄武界的靈蛇主,自幼就被作為短匕、毒藥和刺客培養的枕霜流,一向都心狠手辣而且翻臉如翻書,陣營之間來回橫跳已經是家常便飯。

  自然而然地,在同睚眥一言不合之後,枕霜流眨眼工夫就下定了決心:既然拉不到睚眥做盟友,那弄死他再接管他手裏道源也是可以的,而且還省了自己不少心。

  這麼想著的枕霜流,人已經如同一縷青煙一般掠至睚眥界的邊緣。

  在目前殘存的所有的道源擁有者裏,枕霜流不是最強的那一個,不是最有勢力的那一個,甚至也不是最有底蘊的那一個。假如有人能夠把當世的所有身懷道源者按照實力大小排一張表,那除了洛九江和寒千嶺兩個元嬰之外,大概就是枕霜流墊底。

  但是一般沒有人想去惹他,甚至連他叛出玄武界多年後又轟轟烈烈地在外自立門戶,玄武也只是暗指饕餮過來試探他一番,甚至現在三家合圍亦沒有挑他第一個下刀。

  因為論起隱匿、詭異和不可捉摸來,枕霜流在當世之中能排第一。特別是上回饕餮被迫輸給他半滴道源之後,這位靈蛇主就更是如虎添翼。

  他本是玄武界拿來做刀槍盾戟的一塊招牌,從小學的是暗殺偷襲的功夫,滿身都是下毒放火的不入流手段。倘若將世上人都比做兵刃,四象九族都是正經傳承的寶刀利劍,而枕霜流則是粹了劇毒的細針、蓮子、梅花鏢,論起來甚至都不在十八般兵器裏。

  在從前的幾百年中,修真界最頂級的那一批人物裏,甚至沒有枕霜流的立足之地。

  然而凡是奇門兵刃,大都難學難精,可有沒有人曾經想過,要是有人把奇門兵刃練到大成又該如何?

  那便是今日的枕霜流了。

  枕霜流甚至能夠想到玄武是怎麼看待自己,他是怎麼愕然驚覺昔日的癬疥之疾如今一躍成為自己的心腹之患,然而思前想後依舊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盯著日益勢大的靈蛇界咬牙切齒。

  枕霜流確實不是現存異種中最強大的那個,但他是最敢拋家棄業、最能不顧一切、也最神出鬼沒,刺殺手段最狠毒老辣的瘋子。

  在所有的大乘之中,不同于家大業大的公儀竹和青龍,也不像是受條件所限不能輕動的朱雀,枕霜流幾乎沒有任何牽掛,他要當真翻臉,那只要孤身一人逃匿出去,隨隨便便找個地方就能呆上十年;然後回身殺仇敵一個回馬槍,殺完之後大不了再找別的地方繼續窩第二個十年。

  出於靈蛇自身的特性,和枕霜流本人修的那條那近乎邪異的“道”,沒有任何異種想在現在就和他直接撕破臉,即便是與他隔著血海深仇的玄武也不想。

  所以哪怕明知睚眥是塊硬骨頭,他們還是先挑了睚眥下手。

  可現在,他們特意繞開了枕霜流,卻架不住這瘋子主動過來找他們了。

  枕霜流一路來時曾經經行過數個戰場,但他從始至終連眼皮都不曾抬起過一下——這不過是那三個人給自己的追隨者找點肉湯喝罷了,儘管這些修士在這裏日日廝殺得你死我活,每一場都有上千修士隕落,然而真正決定勝負的關鍵從來不在這些人身上。

  最終能決定勝負的,是那三個異種和睚眥命中註定的那一戰。

  他如鬼魅一般從幾個戰場當中穿過,整個人不隱不匿,只是由於速度太快,拖長的殘影落在諸多正在激戰的修士眼中也與塵埃無異。

  因此,枕霜流的到來除了睚眥之外,並不從驚動任何人。

  而憑藉睚眥的自負和自大,他甚至不會把枕霜流的造訪當做一件值得說的事去和別人講。

  想到這裏,枕霜流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冷笑。

  他手指微動,指縫間就有密密麻麻足有十餘條的細瘦長蛇在他袖子裏露出了頭,每一條蛇都蛇牙畢露,上下顎大張,只有小指粗細的蛇身上幾乎要迸出青筋的形狀。

  有無色無味甚至無形無蹤的毒霧緩緩溶於靈氣之中,無數條小蛇在這一刻同時紮進地下,每一條蛇的嗅覺和熱感都是枕霜流的神識,它們無聲地在睚眥界中盤旋出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

  做完這一切的枕霜流的臉色稍稍有些發白,他的身形無聲無息地在空氣中隱匿,如同一條毒蛇正蓄勢待發,靜悄悄地埋伏在黑暗裏。

  ——————————

  劍拔弩張的雙方都沒有把僵持拖得太久的耐心,四個異種的鬥爭很快就被打響。

  從睚眥獨身與其他三個異種相纏鬥而不算太落下風的表現來看,他一直以來的驕傲並不是沒有道理。再考慮到一直以來睚眥都只有一份坤之道源,他的強悍幾乎就要令人驚異了。

  然而對這場殘酷的決鬥來說,最終的結果並不看誰最讓人感動最能創造奇跡,它冷酷地只遵從實力。

  籠罩著睚眥界的界膜在他們四個的戰鬥之中被屢屢波及,曾經被九次擊碎又被九次修補,這使整個天幕之上都縱橫著碎裂的長痕,在勝負未定之前,就先讓整個睚眥界都散發出一種破舊而搖搖欲墜的氣息。

  閃電、銀雷、異獸的暴吼幾乎充斥填滿了整個空間,血海與惡粉色的迷霧時隱時現,它們有時候在空間中作為實體給出狠狠一擊,又在下一刻被對手拆分成漫天的幻覺。

  終於,在玄武三人聯手到幾乎不容喘息地情況下,睚眥無暇自顧,噴出了這場戰鬥中的第一口血。

  氣勢一泄,睚眥的落敗就只是時間問題。就在其餘三隻異獸同時對視一眼,加緊攻勢的瞬間,只聽得睚眥仰聲長笑。

  “龍神之外,我豈落敗與爾等之手!”

  他暴吼一聲,迅疾又猛烈地在被壓制住的情況下,來了一場死前的絕地反撲。當玄武三人被他攻勢所迫,不得不後退半裏之際,睚眥周身光芒大作!

  那是道源的璀璨光彩,那是浩蕩道源被壓縮到極致後,又迎來反震與劇烈爆炸的前兆。

  在玄武三者的夾攻之下,睚眥竟然會選擇自爆道源,須知作為持有道源的中心,這種死法當場就會讓人湮滅得一乾二淨,何止屍骨,連魂魄都不復存在。

  不過與上次枕霜流和饕餮交手時的情況不同,枕霜流的自爆純粹出於瘋狂和心如死灰,然而睚眥的自爆,卻只由於他的驕傲。

  “額手相慶吧,諸螻蟻。”升騰在半空之上的睚眥向那三個異種淩厲地一瞥:“我死以後,爾等終可為偽王。”

  此時此刻,玄武等人已經被睚眥逼退出交戰的核心圈,再搶身上去阻止已來不及。三人只能同時咬牙齊齊向後疾退,試圖避開這一波道源爆炸的威力。

  可在他們四人之外,此地還另埋伏著一個久等的枕霜流。

  幾乎就是在道源光芒達到最絢爛的時刻,在所有人連眼睛都幾乎要被道源大作的光芒刺傷的一刻,枕霜流的身影憑空出現,他就這樣突兀地現身,飛速逼近睚眥,隨即一觸既離。

  道源終究還是當空炸開,將睚眥殘軀瞬間化為一把飛塵,但這威力卻還遠遠不及四人原本的預計。

  “你的小蛇。”窮奇鬱鬱道。

  是枕霜流突然出現,冒著共死的危險,搶在道源爆炸前一瞬奪走了睚眥握有的大部分坤源。

  修煉到他們這個層次,反應自然只有快和更快,幾乎只在枕霜流現身遁走的瞬間,五道避無可避的巨力同時加注於枕霜流身上,卻是睚眥死前一擊和玄武三人都各向他發出一道追擊。除此之外,出現在爆炸中心的枕霜流也不可避免地承受了爆炸衝擊的餘力。

  連接經受五次足以致命的打擊,枕霜流卻只是咬緊牙根,他的手抬到一半,彷彿想要掩口又中途放下,只是一閃的工夫,他整個人就重新消失在空氣裏,彷彿從未來過。

  既然這五下攻擊沒能當場要了他的命,那世上就沒有人能在此時留下他。

  等枕霜流再現身,已經是相隔五個世界之外的一處小世界孤島之上。他身形緩緩在空氣中凝實,被白練藍帛一邊一個左右扶住,他上身弓起來,整個人幾乎蜷成一根蝦米一樣。

  枕霜流劇烈地嗆咳了幾聲,終於噴出那一口挨上第一擊時就存在肺腑裏的血。

  “主人!”白練脫口驚呼道。

  “不……不礙什麼事……”枕霜流捂住自己的嘴巴,鮮血如斷線珠子一般斷斷續續從他指縫中串串低落,然而他抬起眼時,分明露出了一個有點得意的笑容。

  “你們少主出聖地的日子快到了,派人去接他,一定保證他的安全……”後面的話枕霜流再說不下去,他咳嗽得太過厲害,一口一口的鮮血從他下巴掛下,沾濕了胸口的一大片衣襟。

  這次險中求勝,幾乎奪得了睚眥的一大半道源,睚眥的坤源本就比其他異獸更加兇橫精煉,有了這些道源,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他們師徒二人的安定總還能再持續一段。

  何況這回那三人偷雞不成蝕把米,想必短時間內沒有餘力再組織起第二次這樣的事了。

  那麼,現在就算事情急轉直下,他總還能有幾分保護九江的餘力,若是實在撐不住了,就踢那個雜耍彈琴的傢伙出去頂一頂鍋,自己帶著九江,世間哪里都還能避一避……

  從睚眥那裏強行奪來的坤源冷厲逼人,枕霜流雖然在情急之下勉強吞併,卻仍能感覺到,此時那滴道源如異物一般刀割一樣在自己的丹田中翻攪,可他仍然忍不住要邊咳血邊笑。

  無論如何,他總能給九江再掙來一些成長的時間,再為自己的這個愛徒贏來一份安全的保證,多些,再多些……

  憶起自己身在聖地、身在如今風雨飄搖的三千世界裏幾乎是最安全地點的徒兒,想一想他出聖地後那鮮活靈動的表情,思及今後洛九江能獲得更寬闊些的回寰餘地,在滄江離開之後,枕霜流第一次覺得,生命裏幾乎就要有一點盼頭了。

  他咳出的鮮血染滿了自己的袍袖和長衫,甚至在自己腳邊積了一小灘,可枕霜流依舊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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