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吃過午飯回到房中,斷顏不提防被這人揉到被窩裡渾身撓癢地折騰了一陣,直笑得提不起勁來。
蕭渢晏做一臉可憐巴巴的表情,皺著一雙俊逸的眉,問道:“你委不委屈了?”
斷顏細細地笑著喘氣道:“委屈什麼?”
“你沒瞧見小漓那孩子說的,你這麼好看,喜歡我還真是可惜了。”
“呵…你怎麼也跟小孩似的鬧脾氣……”
蕭渢晏啃他兩口,追著問:“那到底委不委屈?”
斷顏起了玩心,道:“那要是委屈,可怎麼辦才好?”
“那我往後把臉遮起來,可不見人了。”這人也明知他故意如此說,厚著臉皮笑著答,又說,“反正再委屈也不給你後悔。”
斷顏搖搖頭,伸手撫上他的臉,道:“不後悔。”
蕭渢晏得寸進尺,繼續耍賴:“那你覺著我好不好看?”
斷顏深深笑起來,點頭:“我瞧著你最好看。”
這人立刻得意地揚了眉毛,垂下頭狠狠親上幾下。
“還是我的顏兒最好,你睡一會,睡醒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便知道了,好好睡覺。”
斷顏還想再問,那人已經翻身躺到床上,又攬著他揉進懷裡。於是也不再追問,連著趕了兩天路,甚是疲憊,安安穩穩閉了眼睛打盹,不一會便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醒來之後,蕭渢晏滿眼歡喜,親手給他收拾了一陣,把手攥進懷裡,帶他出府。
走過兩條熟悉的街道之後,眼前的景致陌生了些,倒是先前在京城那兩日不曾來過的方向。斷顏滿是興味地瞧著,順帶著跟他一路閒聊。
“渢晏,你今日對你三弟說的那些,其實我覺得有所不妥。”
“嗯?”蕭渢晏捏捏他的手心,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斷顏側頭瞧瞧他,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江湖上的事情也不甚明白,只是人多是有仇當報的,更何況是安作辭那樣的性子,真把他惹急了,我怕蕭府這邊……很不安寧。”
蕭渢晏挑一挑眉,知會了他言語中的意思,不禁笑起來,道:“那你瞧瞧他能否毒死咱這一家子?”
斷顏合了合嘴,搖頭,細想片刻又說道:“倒不只是這麼個意思……只是真鬧起來,總是很不安寧的……當如何說呢,就像是……”頓了頓,還是尋不到合適的言辭。
蕭渢晏笑起來,將他攬近一分,道:“好了,你別想這麼多,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怕他什麼手段都用了,來報復是不?那不正好,到時候你瞧得他怎麼著都傷不了我,對我更是喜歡得欲罷不能了。”
“……你又不正經。”
“好,我正經地說。”這人收斂幾分,解釋道,“你細想想,他安作辭認得我是誰,才曉得我為何有這番作為,但在旁人看來,無非是商道之間的爭鬥,蕭家並未用下作手段,他自己手裡的東西若是扶不住難道還能怪別人?江湖上那幫子道貌岸然的人,講求的就是一個‘義’字,出師無名這樣的事,他們還是會假惺惺地說上幾句的,這輿論紛雜,你覺得他毒門能做出什麼樣的事?”
“你說的有理,但明面上不做什麼,不代表暗地裡也安安分分。”
“那可就更簡單了。”蕭渢晏聞言滿是篤定,“我就不怕他來陰的。像是兩個人打架,你覺得有人觀戰好還是無人摻和更好?這被人在明面上瞧著,總是條條框框萬般拘束,私下纏鬥,什麼招數都可以使,你當我會輸與他了?”
言罷,瞧著斷顏還有些猶疑,又擺出一副賴臉道:“你這樣擔心,我可就以為你對我沒幾分信心了。”斷顏終於回道:“自然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瞧著你有半分危險。”
這人聽得高興,忙說:“不會,真有那麼危險了,義兄就當親自出手了。當年蕭家兄弟年幼,出來接手這些生意的時候,在外人瞧著總是有些來路不明的,能掩人耳目地安然居處於此,總是有人暗自費工夫的是不是?”
斷顏聽得一愣,這才想起這麼層干係,好算是放下心來,含著笑點點頭。
“再說了,義兄身份有所不便時,咱們蕭家的常客裡,不還有一尊大仙人?”
“……嗯?”
斷顏迷惑不解,蕭渢晏朗聲笑起來,問他:“你每每聽著我和姓洛那傢伙的對話,都不覺著好奇,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嗎?”
“是好奇過,”斷顏點頭,“但是他也住這京城,又是洛姓,京城洛姓只一家,還是半個皇家親戚,怎麼都能猜到的,還需要好奇什麼?”
“我反倒覺得這皇家親戚于他不算個什麼。一大家子人,嫁個女兒進宮為妃,算皇帝老兒的哪門子親戚?一個名頭罷了。而洛筠秋的身份,全是他娘給的。”
“洛夫人?”
蕭渢晏勾了唇,說起這麼個事倒是滿眼興味,搖頭道:“不算。洛家夫人是他親姨娘,他是個過繼的孩兒。這傢伙的親娘,可是個了不得的人——見卿山莊除了建莊的第一任莊主,可就他娘這麼一個莊主是女子了。”
斷顏聽得沉默,愣愣地轉頭看著說話這人,腦子裡糊裡糊塗,慢悠悠地開口道:
“我怎麼覺著遇見你之後,就一直在聽什麼奇俠傳記似的……”
蕭渢晏以為他要說什麼,等了半晌等了這麼一句,立時忍俊不禁,在這人來人往的街上駐步不前,好好地笑了一陣子。
笑了許久,歡喜地對他道:“你不覺得你這身份也跟‘奇俠傳記’似的?這人跟人之間,本就多是稀奇事,各人自覺平凡,可在別人瞧來,總是會有些不一樣的。”
“哪裡是有一些不一樣而已……”
“呵,你只管想著,有那麼些稀奇八怪的人在身邊就行了,假使這麼個見卿莊主也不管用,咱們就厚顏無恥地去請平王吧,如何?這樣可能安心了?”
斷顏聽得有趣,笑一笑應道:“嗯,說到小師弟,也該去找一找他了。”
蕭渢晏聞言笑得有些意味,不再答他,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斷顏不知道方向,也不多問,由著他帶路跟著往前行去。
然而走著走著,腳步便頓在原地,視線再挪不動……
彼時的身側是一家寬敞的鋪子,抬頭入目的牌匾萬分熟悉,筆鋒遒勁地書著三字——“憐君閣”。
門外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不時有人進門求診,看來門裡已有人在主事了。
他說不出話來,驚喜地偏過頭去看蕭渢晏,這人眸光輕柔,低聲問他:“怎樣,喜不喜歡?”
心裡滿滿的都是溫情,一句“喜歡”悶在喉頭,不知如何出聲。
身旁那人又道:“你瞧瞧對面,往後你想來醫館,我可就跟你一起了,一整日都把你瞧著。”
斷顏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街道對面也是一間寬敞的店面,店外裝潢瞧著有幾分眼熟,再去看其上匾額,正書著幾個大字:“嵐華軒”。
門裡有人走出來,來人有著一張和蕭渢晏極其相似的容顏,瞧見這二人,淺淺地盈了笑便靠近,道:“大哥交代的這事可算是辦好了,還滿意否?”
蕭渢晏笑得愉快,回道:“滿意極了,二弟辦事,總是讓人無比放心。”那人又轉身對著斷顏施一禮,玩笑道:“現下當喚一聲‘斷醫師’了。”
斷顏訥了許久,終於輕聲道一聲“多謝”。
蕭清文彎了彎眼角道:“聽話做事罷了,斷顏要謝,還是謝大哥吧。不過想來大哥也是不需你道謝的。”
“還是二弟瞭解我。”
“我蕭清文一向善解人意,察言觀色的。比如現在…我就還是不礙事了,留得兩位慢慢溫存……告辭。”說完轉身回了店裡。
斷顏依舊是驚喜未過,聽著蕭清文言語間的細侃雙頰幽微發熱。蕭渢晏假意不覺他羞赧之意,湊近了邀功請賞,道:“要是喜歡就親我一下。”
斷顏一愣,瞧著這人來人往的大街,斂了眸子微微側過頭去不理他。
蕭渢晏挑了挑眉,滿眼都是笑,知道這麼等下去也沒個結果,乾脆攬人入懷,一口啃在了臉上。斷顏被嚇了一跳,滿臉漲紅急忙把人推開,瞧得四周似乎無人看見,稍稍緩了口氣。
“你就不能在沒人的時候……”
“沒人的時候可就不止親這麼一下了。”
“……”
斷顏接不上話,乾脆轉身進到醫館裡,身後的蕭渢晏樂呵呵地跟上。
“公子來了~”
方一踏進廳內,便有熟悉的女聲入耳,斷顏來不及發問,身旁又有人小狗一般地黏過來,喊道:“師兄師兄,你可來了。”
斷顏愣道:“惜楠你怎麼這麼快就……小師弟,你怎麼也在這裡?”
蘇如異開開心心地沖他咧嘴:“這醫館開了我就在這兒了,他們說,這是師兄你的醫館,我這兩天就一直來等你。”說完,從懷裡掏出兩個瓶子遞給他,又道:“師兄要的東西我給做好了,青色的那瓶是外敷的,白色的裝著內服的藥丸子,都是一日用一次就好,用完了皮膚就跟神仙姐姐一樣了。”
斷顏勾起唇角點點頭。
“辛苦你了,多謝。”
語罷,把兩個瓶子一起交給蕭渢晏,那人心領神會,應道:“我待會就托人送到廖城祁府去。”
斷顏“嗯”一聲,身邊的小狗又道:“師兄,你讓我留在這兒給你幫忙吧,我可以常常見著你。”
蕭渢晏一樂,問道:“平王准你天天往外跑?”
蘇如異鼻子皺成一團,怒道:“不准,我都是翻牆溜出來的。”蕭渢晏聽得大笑,想著平非卿每天假裝沒看見地瞧著這人翻進翻出該是怎麼個心情。
斷顏自是也猜到這層,笑了笑應道:“那你能‘溜出來’的時候便來這兒吧。”
蘇如異開心地點頭,一轉身又跑去幫惜楠忙活。
門裡問診之人不多不少,人氣恰恰好,斷顏望著那兩個大孩童忙活得起勁,唇邊眼角的笑意加深,半晌道:
“渢晏,我心裡很滿足,以前從未想過,自己身邊的人事,都是可以這麼圓滿的……就算是你不允,我也還當對你道一聲謝,你就當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聲音低低緩緩柔和無比,蕭渢晏輕笑出聲,回他:“那我就許你最後一次道謝好了。”說著,又將他的手裹進掌裡,細細地揉搓,說:“走,帶你去對面的嵐華軒瞧瞧,往後咱倆可就‘隔街相望’了。”
斷顏淺笑,隨著他一同走出去。
嵐華軒的裝潢修葺與廖城的嵐穎軒確是風格相似,在外瞧著都是淡雅而大氣,入得廳內,華寶入目,立時多了幾分奢侈貴氣。
倒是這店面,比之廖城所見,又要大了許多,廳裡還有扶梯,可上得二層樓閣。
“樓上是什麼?”
“樓上無所陳列,無非是休憩之處,偶爾熟客前來,也想上去坐一坐的。”蕭渢晏一邊解釋著,一邊將人帶著往上走,上了木梯,瞧見臨窗處坐了一人,眼裡都是笑意,仿佛那會已然在窗邊將街上的熱鬧瞧得盡興。
“你們二人還真是柔情蜜意。”
“三弟再取笑,他可又要說不出話來了。”
“呵,我可沒說我方才瞧見了什麼。”
斷顏心底歎口氣,整個兒已經無力羞惱,終是釋然,問道:“怎麼不見洛兄?”
蕭一雨回他:“離京這麼久,他也當回家去瞧一瞧,吃過午飯時便離開了。”
斷顏點點頭,蕭一雨又道:“先前那一事,還想再同斷顏你確認一次。”
“什麼?”
“那上官家,你是否真不管了?”
斷顏一愣,猶疑許久不知如何作答。
要他如何說才是?蕭渢晏陪著他的這一回,心裡的怨憤早就散去了不少……
“我當是永遠也無法原諒夫人了。只是上官謙嶽…他終究是我爹。”
蕭渢晏無奈地笑一聲,歎氣道:“我當是永遠也無法原諒安作辭了,可惜上官謙岳是顏兒他爹,顏兒現在心軟了,一雨你看該怎麼著?”
蕭一雨瞧著自家大哥故作一臉愁苦的模樣,低頭順眉輕笑起來。
過了會兒,說道:“斷顏,我不如大哥清楚,但能聽出來,你怕是當日還在樺州時,就已經原諒你爹了。要真如大哥氣話那般所為,我怕你有朝一日會後悔……不過話說回來,擱到眼前的利益,我沒有放過的理由,時間雖短,但今日中午,該瞭解的事情我也打聽了一些,眼下等的,無非是你一句話。”
斷顏聽了,回道:“我娘枉死,我自是見不得他與害她的女子過得舒坦,你無需顧慮我……我心裡…只要他的晚年,不至於太過窘迫就好。”
“你倒是單純,”蕭一雨搖搖頭,“光是樺州一個上官府,就足夠值錢了,你言語矛盾,難不成還真以為他得淪落到貧困地步?說到底,還是為難了自己。”
斷顏無話可說,心裡果然是如他所說的矛盾不已。
蕭一雨沖他笑笑,言辭之間有著勸慰之意,道:“哪怕還有半絲半縷的不甘心,就不要為難自己。這決定我便幫你做了吧,你信我一回,我做事也當是有分寸的。”
斷顏點頭應他,道一聲“好”。
“那就半年時間,只要幾位兄弟都出點力氣,我確保可以在年前牽制住毒門的各枝財路,便先牽制住吧,這於你也算是留得餘地,於他們而言,到手的東西等同於看人臉色索求,怎麼都不會好過……再往後,你有什麼確切的決意,我再動手去做,你看可好?”
“好,多謝你。”
“無需言謝,”蕭一雨斜逸了眼角,“我可一點都不吃虧。”
蕭渢晏笑融融地展扇子:“還是三弟最冷靜。”
搖晃的摺扇送來徐徐涼風,斷顏直覺陣陣清涼,偏頭往外看,樓外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
“憐君閣”三字再度入眼,醫館門前是來往行人。
彼時心中無限感慨。
不覺何時自己已能內心寧靜地去瞧這塵世人息——眸裡皆是一片人間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