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底，瓊花已經開了，大片大片的白色墜在翠綠的枝頭。風一吹，花枝搖曳，給這俗世平添了幾分清靈。

　　蘇陌端著一杯咖啡靠在茶水間門口，聽裡面的討論聲。

　　似聽到了什麼令人愉悅的內容，她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小狐狸一般狡黠又輕飄的笑。

　　那笑容轉瞬即逝，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無從捕捉。

　　等她踩著高跟鞋走了，裡面的談話還在繼續。

　　「幾個首席設計師裡面，陌姐業務能力最強，人又好，藝術總監一走，公司又不準備招新的，肯定就她接班了。」

　　「上週五我加班走得晚，看見李副總單獨叫她去辦公室談話了，肯定說的就是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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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公司附近的一家商場一樓。

　　「這個顏色怎麼樣？」

　　蘇陌站在紀梵希專櫃前，對著鏡子抿了下唇，轉頭才發現跟她一起出來吃午飯的林小靈不在身旁。

　　此時，林小靈正站在不遠處接電話。

　　蘇陌將唇上的口紅擦掉，換了另一種顏色試。

　　導購小姐滿臉堆笑：「美女您氣質好，皮膚又白，什麼顏色都能駕馭。」多年的銷售經驗讓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哪些顧客有購買能力且捨得花錢。

　　蘇陌今天穿著一件紅色的連衣裙，外面罩著黑色真絲長披肩，面料輕盈又垂順，做工極好，都是當紅輕奢品牌。

　　蘇陌沖導購小姐笑了笑：「謝謝。」

　　她語調輕軟，笑容又太過溫柔，不像是飽經風霜的職場女人能夠擁有的。更像是教養極好的人家培養出來的名媛小姐。

　　林小靈握著手機回來的時候，眼眶都是紅的。

　　蘇陌轉頭：「怎麼了，又被那個客戶罵了？」

　　林小靈點了下頭，沒吱聲，眼看著眼淚就要掉下來，看來真的是被罵慘了。

　　林小靈是奧麗廣告公司的新人設計師，負責的都是一些酬金不高的項目。但在平面設計行業裡，越是項目小，越不規範，事情也就越煩。

　　林小靈聲音有點哽咽：「他罵我是豬，說隨便找個在校大學生都比我設計的好。」

　　被不管是內行還是外行的別人質疑設計水平，是每個設計師最不能觸碰之痛。

　　蘇陌安慰了林小靈幾句：「這人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又道：「你沒反擊回去嗎？」

　　林小靈臉紅了一下，聲音壓低：「他，他聲音太好聽了，我下不去嘴。」

　　蘇陌：「……」

　　兩人回公司，林小靈挽著蘇陌的胳膊，小聲說道：「不說我了，下午開會，估計就是陌姐你升職的事。」

　　蘇陌虛偽地笑了笑：「哪有，還沒正式任命，別跟人一塊亂說。」

　　上週五，李副總找蘇陌談過話，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她將接任藝術總監一職。

　　林小靈沒時間多說什麼，她一到工位上就開始忙著給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祖宗客戶改設計稿。

　　打開ps之前，她先虔誠地拜了拜電腦旁邊的「逢稿必過」四個大字。

　　事實上，截止到現在，已經是第五稿了。

　　離下午三點鐘的會議還有半個小時，蘇陌去洗手間補了個妝。

　　同樣從洗手間出來的還有同為首席設計師的蕭茹。兩人同期進公司，資歷相當，專業水平上，蘇陌略勝一籌。

　　在奧麗，藝術總監下面就是首席設計師，每個首席下面帶兩到三個一般設計師。

　　蕭茹先說話，語氣一貫不討人喜歡：「呦，蘇陌你在補妝呢，是有什麼好事嗎？」

　　蘇陌看了蕭茹一眼，笑了笑：「你不也是在補妝嗎。」

　　蕭茹勾起唇角：「公司都在傳，你要升職了，恭喜啊，蘇總。」

　　她把最後兩個字咬得特別重，聽著刺耳。

　　會議準時開始。

　　講了幾句廢話之後，李副總將他那三百斤的身體從椅子上拖起來，他的聲音尖而細：「對一家知名廣告公司來說，藝術總監一職不可空缺……」

　　蘇陌將垂在胸前的卷髮往肩後撩了撩。

　　林小靈拿肩膀碰了碰她，遞過來一個瞭然的微笑。

　　李副總那頗具特色的聲音繼續響起：「恭喜蕭茹，她將是奧麗新一任的藝術總監。」

　　見沒人鼓掌，李副總帶頭拍了幾下手：「大家鼓掌。」

　　掌聲這才稀稀拉拉地響起。

　　之前在茶水間八卦的幾個女同事齊齊看向蘇陌，目光或不解或遺憾。

　　同事們大多喜歡溫和謙遜的蘇陌，不喜囂張外放的蕭茹。

　　散會之後，蕭茹讓設計部留下單獨開了個會。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就燒到了蘇陌身上。

　　「林小靈手上的項目轉給蘇陌做。」

　　一提到林小靈正在負責的項目，整個會議室瀰漫著一股死神來了的氣息。

　　林小靈不想連累蘇陌：「蕭茹，哦，蕭總，那個我能做好。」她還在試用期，膽子又小，跟領導說話的時候，有點打怵。

　　蕭茹靠在椅背上，看了林小靈一眼，十分不悅：「能做好還天天被客戶罵哭。」

　　林小靈還想說什麼，被蘇陌攔了下來：「我來做吧。」

　　散會之後，蘇陌對林小靈說道：「你馬上就要轉正了，這個節骨眼上得罪她不好。」

　　林小靈感激道：「陌姐，你人真好。」

　　蘇陌垂頭將彩鉛裝往盒子裡裝。

　　林小靈以為蘇陌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陌姐，你人真好。」

　　蘇陌將最後一根彩鉛裝好，蓋上盒子，沒說話，淡淡笑了一下作為回應。

　　她可不是什麼好人。

　　晚上十點鐘，蘇陌最後一個離開公司，這對一個設計師來說是常事。加上臨下班的時候，蕭茹又發了兩份設計需求給她，都是近期要交的。

　　蘇陌剛下出租車就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來自座機。

　　是她新接手還不到八個小時的林小靈那個冤家客戶打來的。

　　對方開口就是一頓罵：「不是說過了，中間的字體要大，要亮，風格要大氣中透著精緻，復古中透著時尚，簡單中透著不簡單！」

　　「明天我要看到修改稿。」

　　「一周內完成上線。」這也是合同要求，離最後定稿時間，只剩下一周了。

　　蘇陌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甚至沒來得及品味出林小靈說的對方的聲音好聽在哪裡，電話就被掛斷了。

　　黑暗中，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蘇陌對著已經掛掉的電話狠狠罵了聲：「操！」

　　精緻的妝容因為憤恨的表情漸漸裂開，像一面映著歲月靜好的鏡子從中間被打碎，呈現出一種支離破碎的真實。

　　黑色高跟鞋使勁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不知道是把那石子當成蕭茹還是當成了電話裡的凶悍客戶。

　　石子飛起來，在夜空中劃了個低低的拋物線，落在附近的水池裡，水聲蛙聲和漣漪同時驚起。

　　樓道外面停了輛卡車，車身上寫著XX搬家公司的字樣，兩個穿藍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在搬傢俱。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旁邊停著一輛黑色限量版賓利。

　　蘇陌從二樓電梯下來，看見對面的門開著，裡面走出來一個男人。

　　高檔公寓樓，走廊的燈亮度剛好，白中透著淺淡的黃色，所有事物的影子都投在了牆上，像一副黑白影畫。

　　男人就站在畫中間，在某一瞬間定格了，與黑與白與那畫中世界融為一體。

　　蘇陌將頭髮往耳後撩了撩，調整成一貫的笑容：「你好。」

　　「你好，我叫鄒星辰。」男人彎了彎唇角，眉梢眼角俱是溫柔，「你可以叫我阿辰。」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啞磁性，帶人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一下將人的注意力抓得死死的，周圍的一切都彷彿成了佈景。

　　聽著有點耳熟，蘇陌並未放在心上，也不認為自己認識過這樣一個人，不然她不會沒有印象。

　　她聲調跟著軟了軟：「我叫蘇陌。」

　　她目光重新落在男人身上。他身形高大，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裁剪精良，簡潔優雅。

　　白色襯衫的紐扣是柏木的，表層浮著精緻的雕刻畫。淡淡的，不仔細看不出來。這是個品味很好的男人。

　　兩個工人抬著櫃子從電梯裡出來，男人往前，幫蘇陌擋住差點碰上來的櫃角。

　　也是個教養極好的男人。

　　這讓她想起電話裡那個凶悍又審美障礙的客戶，人和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她喜歡眼前這種溫潤如玉的紳士型男人，沒有免疫力。

　　蘇陌往後退了半步，靠在自己家的門板上，眉眼隱隱帶笑：「以後大家就是鄰居了，你可以叫我茉莉。」

　　她媚態盡顯，聲音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連忙進忙出的工人都忍不住朝她看過去。

　　鄒星辰抬眸，他第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個長相極美的女人。

　　她頭髮長而濃密，打著卷兒，像生長在海底最深處隨著海流飄動的海藻。眼睛大而有神，微微瞇起的時候，不管看人還是不看人，先帶上了三分慵懶。

　　她皮膚很白，即使在晚上，也白得晃人眼簾。

　　勉強配得上他。

　　等搬家工人忙完，鄒星辰關上門，他無視滿屋子的狼藉，走到陽台抽了根煙。

　　繚繞的煙霧散開，曲折繾綣又慢慢消散，這形態像極了那女人墨一般的長髮。

　　他回到客廳摁滅煙頭，鬆了鬆襯衫領口，坐在一堆紙箱上，打開手機瀏覽器輸入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