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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絕》第131章
第131章 出其東門(4)

  每三年一度的分舵覲見乃是無比隆重的教內盛事,而今年更是不同尋常——這還是雲長流自繼任以來,第一次以教主身份親自接見諸位分舵主。

  在此之前雲長流於無澤境試煉五年,幾乎沒怎麼在分舵諸教眾面前露過面。哪怕分舵也有不少新任燭陰教主如何如何武功高強天縱之才的傳言,到底未曾親眼所見,眾人對這個年輕教主還是半信半疑,就等著這一日一睹新教主的風采。

  而覲見的流程中,又以分舵主入城之日的宴席為盛大之最。

  養心殿內早數日就開始籌備大宴的事宜,一群又一群人忙忙碌碌地奔走喧嚷。

  雲長流自是又嫌吵嫌煩,索性把雜事都扔給溫楓來操辦,自己躲進清絕居裏和關護法住了幾天。

  唯一難得的,是教主還花了不少心思,給同樣對此提不起興趣的關護法置辦了一身雍容貴氣的行頭,說是不能丟了顏面。

  只不過所有教眾都堅信,這只是教主他自己想看護法穿漂亮衣裳罷了……

  數日後,諸事安排妥當。

  十三分舵的人馬均已進了神烈山,即將入城。

  今年的宴會時辰安排在傍晚。雲長流攜關無絕進到養心殿內,只覺得煥然一新。

  殿內正堂早已擺開了長桌酒席,但見佳燭輝煌,錦幔彩屏。近百美貌婢女侍立兩側,宛如仙宮神樓,的確與平日不同。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在,好像他們倆才是來的最遲的。門口三人是左右使者與溫楓,他們正聊著什麼閒話,聊到開心處哈哈地笑成一團,見到教主便收聲斂容紛紛行禮。

  雲長流給免了,叫他們繼續聊著,挽著關無絕的手臂再往裏走。席上尚未進獻菜式,酒水倒是已經有了,有不少人已然入了座,散散地飲著酒,等分舵主入城。

  只見鬼門的門主薛獨行與副門主單易在一處,關木衍那孤僻怪異的老頭又獨自在另一處;左手側是林晚霞攬著她一雙兒女,眉眼慈柔地低語叮嚀;右面則遠遠地坐著雲孤雁和溫環,夫妻之間仍是一個眼神對視都無。

  雖然拆開來看都是慣常的景致,如今齊聚一堂,倒也顯得人多熱鬧。

  這時候,關無絕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情。

  四方護法這個職位空缺已久,因此這宴席的座次若按舊制排,本應該沒有他的座位的。

  關無絕打眼一掃,似乎與禮典上記載的並無出入,猜是沒來得及改動,湊過去對雲長流低聲道:

  “教主,待會兒宴席開始,您可否賜無絕個恩典,允屬下侍立于教主身後?”

  雲長流一聽就知道關無絕在想什麼,立刻就睨他一眼,好笑道:“胡說,豈能無護法的座位?”

  說罷,教主將護法往內室方向一推,“先換衣裳。”

  “您也真是,屬下又不是女子,還要盛裝出宴麼?”

  關無絕笑起來,他本還想婉拒,被教主推搡了幾把,也就搖頭無奈地進去了。

  雲長流獨自穿過兩側彩燈香燭,坐到上位,溫楓知道他不飲酒,此刻便適時地上前給教主奉上茶具。

  雲丹景正好坐在他左下,此刻交疊著腿倚在座位上,紫金冠束著發,蟒袍玉帶,劍佩瓔珞,正是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郎。

  他正小飲了幾口剛開壇的佳釀,望著溫楓給雲長流沏茶,就挑眉道:“一口酒都吃不得,還是不是個男人?”

  雲長流也不應答,自己捧著茶盞低頭小口地啜飲,等護法出來。倒是溫楓沉了臉惱他目無尊卑,向雲丹景投來不滿的目光。

  雲丹景回瞪了近侍一眼,繼續和兄長說話:“那些分舵主可都不是善類,今日來必然是有著千萬種打算,要來探一探新教主的底兒。你若是鎮不住他們,往後一定難辦得很。”

  雲長流自然知道其中種種,不知為何,“分舵主非善類”這印象更是在腦裏根深蒂固。

  他正欲開口,卻忽然一陣尖銳的頭疼襲來,一下子剝奪了未來得及出口的聲音。

  “……!”

  那罕見卻並不陌生的痛楚叫雲長流不由自主蹙緊了眉,身形劇烈地一晃,若不是正巧坐著,真就要跌倒下去。斷裂的畫面一閃而過,他想抓也抓不住。

  腦內只依稀浮現出紛雜的人影和一片黑紅混雜的噁心色斑,一抹青色若近若遠地閃了閃,就在下一刻煙消雲散。

  溫楓大驚,急忙從旁邊扶住:“教主!?”

  雲丹景也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你——你怎麼了!?”

  “無礙……”

  雲長流梗著牙關搖搖頭,靠著桌案緩了緩氣息,那陣針紮似的疼痛才漸漸消散,“……舊憶作怪罷了。”

  說著,雲長流緩緩睜開眼,涼瞳中有迷惘之色一閃而過,轉瞬便被他悄然斂去。

  他到底,忘記了什麼?

  ……

  等關無絕換完衣服出來時,雲長流已經把一切異樣都掩藏得很好了。

  四方護法正欲問問教主究竟讓自己坐哪里,突然意識到這宴席的座次,有個不對勁的地方。

  雲長流身旁設了個空位,其實這沒什麼古怪,因為按照舊制,教主身側的確是該有一個位子給教主正房夫人的。

  然而雲孤雁與林晚霞夫妻貌不合神更離,老教主一直將這個位置給已逝的藍寧彩空著,從沒讓林晚霞坐上去過。

  可如今雲孤雁已經退位,雲長流繼任教主。既然如今的教主尚未娶妻,這個座位理應撤下來才是……

  關無絕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蹭蹭地往上爬。他突然發現,似乎養心殿內這群熟人的視線都投在自己身上,還帶著些詭異的灼熱。

  下一刻就見雲長流向他招手,指著自己身旁淡然道:“來。坐。”

  “……”

  眼前的輝煌之景頓時化為蒼涼,關無絕僵硬了。他沒挪地兒,望著教主艱難地扯一扯唇角,“教主……教主您莫跟無絕開這等玩笑……”

  “關護法,”那廂溫楓躬身比了個“請”的手勢,臉上掛著優雅得體的微笑,“恭賀新婚。”

  還沒等關無絕反唇相譏,他肩膀一沉,蕭東河從後頭將一條胳膊搭在護法左肩上,嚴肅道:“永結同心。”

  說罷蕭東河就將關無絕往裏面一推。花挽又從另一側湊上來,柔柔細指搭上關無絕右肩,抿唇笑道:“早生貴子。”

  關無絕:“……不不不,這個真生不了。”

  眼見著眾人這麼你推一把我推一把,關無絕只好苦笑著坐到雲長流身邊,“教主,再怎麼說……這也太不合規矩了。”

  “本座如今未曾娶妻,有何妨礙。”

  “您如今沒有夫人,以後總會有的。到時候新夫人聽說昔年教主把她的位子給護法坐,還不定怎麼委屈!”

  雲長流不以為意,反倒理直氣壯:

  “若是這樣小氣的女子,本座不娶便是了。”

  關無絕:“………………”

  鬼門那邊,長老薛獨行眼見著關無絕真的坐到了雲長流身邊,立刻臉都黑了,憤慨道:“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單易樂呵呵地笑了笑,“門主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說來小護法是陰鬼出身,怎麼算也是我們鬼門的人。若是真到了那麼一天,咱鬼門也不能在嫁妝上虧待了他啊。”

  坐在對面關木衍勃然怒道:“呸呸,無絕那小子是老頭子我的義子,要出錢也是藥門出,你們湊的什麼熱鬧!都滾,滾滾滾!”

  上首是老教主的位子。眼見著雲孤雁的目光越來越陰沉,溫環只能無可奈何地安撫道:“是您的,是您的,流兒和阿苦都是您的崽兒……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也虧得這走向詭異的對話沒被護法聽見。

  ……

  就是在眾人這麼玩鬧過一波之後,良辰已到。

  息風城城門大開,鋪了一路的碎金粉。沿途的燭火衛排成儀仗大隊,挑著明燈與五色旌旗。鼓樂喧天,笛蕭齊鳴,十三輛華貴車架依序而入,前後分別簇擁著各自護衛使者,好不氣派。

  養心殿外,蕭東河與花挽分別出迎,立於長階左右,身後燭龍旗招展。各舵主所乘坐的車架於此止步,十三人紛紛步行,隨從們繳了兵器,方上得長階。

  登上階後,各分舵舵主及隨使自正門魚貫而入,赫然便見高座之上端坐著新任的燭陰教主,白袍上赤金龍紋,淡泊清華風姿無雙;右側竟是四方護法關無絕,一襲墨梅紅袍襯以紅衣玉冠,氣勢凜然逼人。

  眾舵主不由得齊齊地愣住,摸不清這種座位的排法是怎麼回事。只是管弦絲竹已然奏起,他們也只好先按規章行禮叩拜,高呼教主千秋萬代等祝詞,獻上貢品禮單,再各自就座。

  關無絕居高臨下,被身周那一團燈燭與珠寶的華光簇著,坐在最尊貴的位子俯瞰著下面。十三舵主往當中跪下行禮,其隨從排列兩側,深深俯首。這是最重的禮節,沒想到他跟著雲長流一同受了。

  紅袍護法忽然間又想起舊事,禁不住心內湧起幾分惆悵。他當年還覺著,這輩子都沒機會在宴會上坐上位了,卻是沒想到陰差陽錯做上了這尊貴的四方護法,竟坐在了與教主並肩的位置……

  待正式開宴之後,無數精美菜肴如流水般添上來,宴席上觥籌交錯,下頭舞女樂師紛紛獻技,這風光靚麗至極。

  關無絕卻心不在焉,起初他還能幫雲長流擋擋酒,再應付應付諸位分舵主唇槍舌劍的試探。後來等這群人終於消停了開始吃飯,他就閑下來無聊了。

  關無絕總是個不肯叫自己無聊的性子。就見忽然之間,紅袍護法毫無徵兆地抬手一指下頭某人,偏過頭去悄聲對雲長流道:

  “教主,您可否替屬下殺了這人?”

  閑著沒事突然就要殺人,倒也有幾分護法的素來作風。

  許是習慣了,如此駭人之語,絲毫沒能撼動雲長流面上的淡漠。

  教主只是順從地轉頭看過去,護法指的那是個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不是舵主,看衣飾是個護衛統領……他並不認識。

  雲長流便問:“為何?”

  又問:“這是什麼人,姓甚名誰?”

  “……”關無絕沉默了會兒,艱難地回憶道,“似乎……姓李?”

  雲長流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又問:“有何罪名?”

  關無絕心虛地瞄了教主一眼,“……無甚罪名。”

  雲長流輕笑了一下,抬手點了點護法,“無憑無據就要殺一個分舵來使,真是把你慣得。”

  關無絕忙連連笑著說不敢,又飲了一盞酒。

  他眼神忽而暗了暗。

  ……疼痛早就不記得了,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他早就遭受過更多更痛的苦難,現在想想,當年瘋了似的要親手殺人的舉動,都顯得幼稚可笑起來。

  只有屈辱,那被按在冰冷的地板上,撕了衣裳吮血的屈辱。雖然昔日不死不休的仇恨已經淡去,可到底還是無法輕易忘卻。

  就像一道深深的傷口,結了痂,也並不再疼,但是依舊橫在肌膚上。偶爾起了風把袖子一掀,就能看見它。

  或許是盯著李頭領看了好幾次,對方也終於回頭,大著膽子望了一眼護法。

  兩人眼神交匯的一瞬間,關無絕清晰地看見李頭領疑惑地皺起了眉宇。

  關無絕心裏刷地涼了半截,渾身都繃緊起來了,暗道:糟了,莫不是他還認得我?

  他本以為,當時自己年紀很小,如今一晃十多年過去,不應該被認出來才是。可轉念一想,當時長流少主為了自己殺了他家舵主,想必李頭領也對此印象深刻。如今教主仍是與他這般親密,這人還說不定真會誤打誤撞地聯想出什麼!

  ——不行,那還得想辦法滅口。

  關無絕殺心驟起,正暗自思量著如何下手才能徹底斷了這個禍患,忽然前頭有陰影把他一籠。

  雲長流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冷冷淡淡的,“怎麼不吃東西?本座不幫你濫殺,這便不開心了?”

  關無絕抬頭一驚,不禁懊喪自己怎麼走神成這樣,教主方才離席了又回來,他都沒發現,“屬下不敢。”

  雲長流又在他身邊坐下,握著他的手,一本正經道:“本座雖樂得縱著你,護法也該知道守規矩。”

  關無絕聽語氣就知道教主根本沒有責怪的意思,便也假正經道:“是是是,無絕謝教主教誨……”

  雲長流也不顧眾目睽睽之下,抬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不許慪氣,吃些。”

  息風城內的諸位早就見怪不怪,倒是下頭那群分舵主被教主護法這又是拉手又是夾菜的給唬的一愣一愣的,頓時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莫非教主和護法,果真是傳言中的那樣?

  ——看來教主和護法,果真是傳言中的那樣!

  正這時,忽然養心殿外譁然作響。

  一群面色森然的燭火衛並刑堂數名掌刑者從養心殿門外擁入,均是腰配兵刃,殺氣騰騰!

  絲竹驟停,眾人齊齊變色。就見為首的燭火衛將手中信堂與刑堂的兩張大令一展開始高聲地念:

  “淮城分舵來使李賀!現有十二條大罪在此:

  其一,於某年某月虐打教眾廿餘名致死,屬濫殺無道;其二,於某年某月挪用公款數額幾幾,屬公飽私囊;其三,於某年某月私議誹謗教主,屬不敬瀆上;其四……”

  “……由上,逆賊李賀身犯十二條大罪,證據確鑿,罪無可恕!教主有令,今日就地斬殺,四方護法代為行刑!”

  作者有話要說:  教主:(假正經)把你慣壞了,亂殺人怎麼可以。

  (暗搓搓離席叫信堂刑堂把死罪搞下來)

  教主:(假正經)你該守規矩,亂殺人絕對不可以。

  (若無其事地給想殺人的關護法遞刀)

  護法:(哭笑不得)您這是玩的哪門子的口是心非小情趣啊……

  .

  論教主極度扭曲的擇偶標準:凡是介意本座把護法放在教主夫人位子上的女人都是小心眼,不能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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