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野有蔓草(3)
這之後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關無絕的預料。
才第二天,溫楓就來砸他清絕居的門了。
“關無絕!老實交代,你到底把教主怎麼了!?”
關護法當時正坐在案前翻著書,聞言忽而心情大好,給一臉憤懣的溫近侍拋了個帶笑的眼勾子。他以手背支著下頷,幽幽道:“你這問的不對,你該問,我被教主怎麼了。”
溫楓氣急道:“你別再撒脾氣了,教主他真的不對勁!你們、你們吵架了?你可是對他說什麼不好聽的話了?”
“……沒有,”關無絕稍微皺了皺眉,收斂了笑意。他知道溫楓拿什麼也不會拿雲長流的事開玩笑,“教主怎麼了?”
溫楓焦慮不已,“他昨日不是去接你麼,回來時那臉色就叫人心慌。果然教主一整天都精神恍惚,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飯都不肯吃,我問他卻又什麼都不肯說!”
“我試探著想問問教主心情不悅可是和你有關,可他反應激烈得很,叫我不要提你……”
關無絕心裏一陣墜沉。
那點從昨日攢到現在的激動暗喜,陡然被溫楓的話砸了個稀巴爛,淒淒慘慘地碎了一地。
為何……
難道說,是他自作多情了?
關無絕頓時後悔起來。
昨日他放肆了,本意只是想和教主玩鬧,沒想到鬧著鬧著就過了火,真不該的。雲長流自幼因逢春生的緣故不曉人事,後來又是五年的無澤境修行,更無機會嘗涉情愛。他昨日那般肆意地撩撥,還給教主灌了酒,許是……真惹得教主一時失控。
可倘若這些年教主待他的好,並非是昔日長流少主對阿苦的那種情感,真的只是主人對從屬的賞識信愛呢?
如果是這樣,昨日那一場鬧劇,他自是無妨礙,甚至不如說自覺占了便宜;可教主如今心裏定然介懷得要命……
關無絕神色幾度變幻,心裏越來越自責愧疚。他勉強壓下喉頭苦澀,表面仍是冷靜,看不出分毫異樣:“教主如今在養心殿?”
溫楓無奈道:“昨晚就上了臥龍台了……你還沒說呢,你們到底怎麼了?”
關無絕搖了搖頭,站起身低聲道:“說不清楚……怪我,是我錯。我去臥龍台。”
……
臥龍台下,松徑覆雪。
燭陰教主閉關禁地,自是不許旁人擅入。可關護法徑直提了劍就要硬闖,鬆林外看守的黑衣侍衛完全攔他不住,眼睜睜地看著人就這麼上去了。
從鬆林小徑走出來的關無絕,一眼就看見了臥龍臺上高聳的石柱,石柱間拉起的九層白幔。
……其實關無絕一直無法接受雲長流的這種奇異審美。他覺著這臥龍台白幔飄飄的樣子分明怎麼看怎麼像靈堂。再想想教主這一身白衣,簡直不忍直視。
忽而黑影紛紛落在身前,陰鬼執劍上前攔他,“配兵刃擅闖臥龍台同謀逆之罪,還請護法止步退下!”
關無絕毫不猶豫,他把披星戴月雙劍往地上擲了,直接掀衣袍重重地往雪地裏一跪,就這麼跪在下頭往上喊:“四方護法關無絕求見教主!!”
聲音灌了內力遙遙傳上去,在臥龍臺上回蕩不休。那白幔內依舊寂靜,沒有半點回應。
轉眼間陰鬼的幾把長劍逼至四方護法肩頸,意圖壓著他往後退,為首者重複道:“臥龍台禁止喧嘩,請護法退下!”
關無絕咬咬牙,事已至此他也豁出去了,又仰頭沖上面喊了一嗓子:
“無絕昨日城外一時糊塗,意圖媚主求歡,著實大逆不道!如今屬下自知罪孽深重,特來請教主賜罰,求教主——”
這一招果然管用。關無絕一句話還沒喊完,各陰鬼瞧著護法的眼神都變了。
緊接著,就見臥龍台白幔翻飛。
眼前只一晃,雲長流那雪袍身影已落在台下。
躲了一天沒見人的雲長流面容蒼白而憔悴,他神情明顯被護法那幾句激怒得夠嗆,冰冷冷對關無絕道:“好得很……四方護法不僅擅闖禁地,連這等荒唐話也敢胡扯,你如今心裏還有沒有規矩!”
這話斥得嚴厲尖銳,跪地的關無絕卻並未畏懼,反而胸口一軟。他知道雲長流這是在護他,四方護法媚主惑上,這罪名可不是鬧著玩的,如今教主三言兩語給他打成了“胡扯”,就只不過是稍稍有些“沒規矩”,需要敲打幾番而已。
……不管怎麼樣,教主還是疼他的。
關無絕心內暗自欣悅,護法本來就只是想逼教主出來見他而已,如今得償所願,自是順坡下驢,乖乖道了聲知罪求饒。
雲長流背轉身不看他,命陰鬼退了下去。
陰鬼們一走,臥龍台下更加空寂寒冷。風刮得凜冽刺骨。關無絕低頭跪在那兒,幾縷烏黑髮絲垂在眼側,正想著要不要先開口,就聽見雲長流沙啞地吐出一句:“你這是拿自己要脅本座。”
關無絕忙道:“不,無絕的確知錯。昨日是屬下過分了,教主若心裏難受過不去,儘管往無絕身上罰便是。”
雲長流倏然回身看他,不敢置信道:“你錯!?”
“自然是屬下錯,”關無絕沉聲道,“教主,無絕知道您介意什麼,那事……真怪不得您,要怪也只能怪屬下。”
“你……你……”
雲長流驚怒不已,臉上卻更褪一層血色,突然痛苦之色在眼中一閃而過,他猛地彎身捂唇,“咳”地一聲,幾點血沫就從指縫間落下。
“——教主!!?”
這下可好,雲長流咳個血,差點兒沒把關無絕的心跳給嚇停!護法連忙爬起來撲過去,想扶教主卻又不敢伸手,最後虛虛扯著雲長流的衣角,人卻又雙膝一彎跪下了,哀聲道:
“都是無絕不好,都是無絕不好……您這是哪里不好受?”
雲長流方才吐的那口血本是內裏鬱結、內息反沖所傷,本無甚大礙。結果剛忍過方才那陣悶痛,睜開眼看到關無絕這麼個慌張樣子,又是心口一絞。
……他的護法,分明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身份,被他這個教主給欺負了,卻反倒跪在他面前連連求罪。
關無絕焦急得要死,反倒忽略了此刻雲長流的愧罪之色,只顧著求道:“無絕當真知錯了教主,您先同無絕回養心殿成麼?昨日之事……”
“昨日!”
雲長流打斷了關無絕,死死地盯著他,似乎不甘心地要從護法的神情中尋出一絲的怨恨不滿,哪怕僅一丁點兒的委屈出來,一字一句道:“昨日……分明是本座輕薄於你,你如何惱恨本座都是應該!”
關無絕暗自發愁,心說瞧吧,果然教主是有心結了。他認真道:“不不,沒有的事,是屬下耍了心機,故意騙得教主同屬下親密。”
不料,雲長流的眼角竟微微地紅了,伸雙手去攙關無絕,聲音哽塞,“夠了。護法怎可如此妄自輕賤……”
關無絕膝行著往後一退,他見著教主態度一軟就又放肆起來,倔著不肯起身,道:“求您同屬下回去。”
雲長流能拿他有什麼辦法。
“也好,先回去。”雲長流強作鎮定地將護法扯了起來,心內卻忍不住又一陣鈍痛,“本座,也有話要同你說清楚……”
他實在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向無絕開口。
……
總算把雲長流給勸回了養心殿,關無絕還未肯安心。
他早就摸過教主的脈搏,知道應該沒什麼大事,可還是隱隱後怕,求著雲長流往床上躺著歇了,又記掛著溫楓說教主昨日飯都不肯吃,又使喚近侍煮了熱湯要喂教主喝下。
雲長流難受得不行。
他自覺本是他對護法做出了那般輕浮舉動,又躲著人整整一天沒給個准話,不負責任到了極點。如今反要關無絕忙前忙後的伺候他,這算什麼事情!
可是雲長流幾次想要解釋,都被關無絕恰到好處地打斷在開端。
一兩次也罷了,等這麼重複了多次,雲長流哪里還不知道是護法故意的。
他頓時把臉色沉下,躲開關無絕喂過來的一勺湯,“你當真不肯聽本座解釋麼。”
關無絕把瓷勺往碗裏一放,無奈點頭道:“那您解釋吧,無絕聽著。”
雲長流道:“我……”
關無絕道:“您如何?”
雲長流面露難色,吃力道:“我……”
關無絕一拍大腿,理直氣壯道:“您看!您一時半會兒又解釋不清!”
溫楓在旁邊忍俊不禁。紅袍護法也倚著床頭笑了起來,好言好語地湊過去哄勸,柔聲道:“來來來您先喝了這口湯……真是,看看多大點事叫您鬧的。唉,不就是親了一下麼?”
雲長流卻給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惹急了,脫口而出:“若是本座心悅於你,難道在護法心中也不是大事!?”
“……”關無絕的笑容僵了僵,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他眨了一下眼,多少有些遺憾地道:“教主,無絕也算是跟了您四年了,如若您當真全心全意心悅什麼人,也不會這麼躲著。”
悲哀痛苦之色再次掠過了雲長流的眉間,他低聲道:“本座並非……”
關無絕隨口嗯嗯幾聲以示自己都明白,他轉頭對溫楓道:“待會兒記得叫關木衍也過來一趟瞧瞧教主,我著實放不下心。”
溫楓點頭道:“我知曉,你放心就好。”
雲長流簡直恨不得再吐一口血。
他這是看出來了,關無絕其實根本就不想聽他解釋,這麼個外軟內硬的態度,分明心裏還是介意的……!
所以他才必須得說清楚,哪怕再笨拙再難堪,也至少要給無絕一個交代。
雲長流視死如歸地把眼一閉,去拽護法的手腕。教主幾乎是強逼著自己開口,哪怕他已經渾渾噩噩,混亂到無法好好兒地組織言辭:“無絕……你要聽,聽本座說……我……”
關無絕正被溫楓遞了杯熱茶,才含了口入喉,忽而回神:“嗯?”
雲長流艱澀地喘息,他一想到自己如今是對著無絕說怎樣混賬的話,就痛苦到頭暈目眩,“我……我曾與一人……兩情相悅……約定姻緣……”
關無絕面露詭異之色,伸手摸了摸雲長流的額頭,呐呐道:“沒燒……您開什麼玩笑呢。”
他從小陪著雲長流長大到十五歲,除去鬼門和無澤境那五年,再次相逢後仍是形影不離,哪里見過教主他和什麼人兩情相悅、約定姻緣!?
而雲長流聽得關無絕這句輕語,更加煎熬百倍,只覺得心腸肺腑都要揉爛了一般。
他實在不知命運為何要這般玩弄人,偏偏要在他對無絕做出那種事情之後,偏偏要在已經越了界無法挽回之後……才讓他想起來自己還曾有另一個人!
雲長流晃了晃倚在床頭,一副已經快要虛脫的樣子,慘白著唇道:“是……真的,溫楓該知曉。”
溫楓目瞪口呆,語無倫次:“教主……您、您到底在說什麼啊?”
“那人的名字……”
雲長流喘了喘,咬牙擠出了最後的那幾個字,“名叫……阿苦。”
“——噗!!!”
關無絕本來還下意識剛想喝口茶壓壓驚,冷不丁被這個名字嚇得一口茶水嗆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教主:我真是個渣攻(自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