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黍離(3)
次日清晨,雪霽。
雲長流睡醒的時候,還未睜眼就感覺到近在咫尺的熟悉氣息。
教主整個人就是一僵,慢慢掀開眼瞼。
關無絕閉著雙眼,頭緊貼在他胸前。兩人挨的沒留什麼空隙,髮絲互相交疊,甚至雲長流只要稍動一動,下頷就能抵上護法的前額。
而四方護法呼吸悠淺,似乎尚安適地睡著。略顯淩亂的錦被下,恰到好處地露出白皙的肩膀。
……不著寸縷的,白皙的肩膀。
雲教主呼吸一亂,登時就不好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他不就情難自禁親了兩下麼!?
彷彿是就等著教主這一刻的局促,懷裏的那個適時地蹭動起來,在雲長流已全然僵硬的目光下慢悠悠勾起唇角,張開雙眼。
“教主……”
關無絕肘撐著床被,上身前傾,貼著雲長流耳邊吹了口熱氣,眼底噙著曖昧的笑意,波光瀲灩,“您昨晚弄的無絕好疼。”
只不過這句話說到末尾,他自己也繃不住笑出了聲。
“胡說,”雲長流強自鎮定,冷冷把他按回被褥裏,反駁道,“我何曾弄疼你了!”
關無絕:“……”
教主您這重點,似乎又找的不太對啊?
然而下一刻,關無絕的神情突然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一個念頭後知後覺地浮現於腦海:
等等,教主他該不會是,該不會是……
——不會是根本不懂這檔子事兒吧!?
這個念頭一出,關護法頓覺眼前一片灰暗!
他的教主這年紀也不算小了,別家公子在這個歲數都已妻妾成群,有的甚至兒女都能下地跑了。堂堂燭陰教主不通人事,說出去全江湖都沒人信!
然而事實是,雲長流自幼逢春生毒在身,從小到大呆在息風城根本沒下過幾次山,本身又是個清心寡欲不近情色的性子……
再看看教主周圍的人們,老教主每天和溫環窩在煙雲宮不出來,百藥長老無妻無子只侍弄他的藥,近侍溫楓滿心滿眼只有教主……
至於其他人,那就更不可能有膽子跟冷情冷性的雲教主傳授這方面的知識了。
一句話:沒吃過豬肉,更沒見過豬跑。
所以……
關無絕望著雲長流清逸出塵的面容,只覺得頭疼犯愁,同時還有一股濃濃的,彷彿欺負了人一般的負罪之感湧上心頭——教主他不會是真的不懂吧!?
護法訥訥道:“教主……屬下以後再也不隨便逗您了,真的……”
雲長流疑惑地瞟他一眼,自是不知他家護法已經把他看作了清純無邪的幼童,並暗自愧悔於自己的惡劣,“還鬧,快把衣裳穿好了。”
說罷教主雙探進被裏,果然關無絕只是把上身的裏衫褪了半截,露出個肩頭來戲弄他而已。
雲長流兩下給他把裏衣拉整齊,指觸到那溫熱肌膚又是一陣心癢,急忙抽身退開轉過臉去,“本座今日去信堂,你仍是呆在養心殿不許外出,記住了?”
關無絕心思早飛了,只胡亂地應下。
回神的時候雲長流已然利索地梳洗更衣完畢。他本欲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很糾結地折返回來,忽然毫無徵兆地湊過來在他家護法眉梢吻了一下。
關無絕乍一回神,“啊”地輕輕一聲。
教主立刻就轉身出了寢殿的門,臉色雖還是漠然無波,腳步卻不似往常的穩重……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唉……”
留下關無絕獨一人在空曠的養心殿裏無奈地笑著搖頭,捂著剛剛被雲長流偷親的眉角。
就他教主這樣,以後可怎麼辦喲……
不過雲長流這麼一走,護法便又閑的沒事了。教主不許他出門,不許他練劍,也不許他插教內務,總之任何有可能勞累涉險之事都被禁了。
關無絕起身推了窗,涼涼的清風便吹了進來。
雪後初晴,是個好天氣。
他又搬了個椅子過來,就坐在窗邊繼續看雲長流給他找來的書。
看著看著,關無絕忽然想道:說起來……今兒個溫楓該回來了。
怎麼到這個點還不見人?
……
一炷香之前,溫楓正走在養心殿前的回廊上。
這幾日的禁閉並沒有人為難他,但溫楓的臉色依然很差,眼底有著隱隱的烏青。
時辰尚早,本就清寂的養心殿前更是安靜。但溫楓的腦子裏卻混亂不堪,各種嘈雜的聲音,如妖魔的蠱惑般響個不停。
白衣近侍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他咬了咬牙,抓起地上一捧積雪,捏緊了就往自己臉上用力地擦,哪怕被凍的渾身哆嗦也不停止。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他必須冷靜下來……
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溫楓混沌的思緒,“溫近侍……!”
溫楓一愣,聞聲回頭,雪塊撲棱棱從他指縫間往下掉在地上。
回廊的旁側是積了雪的松樹,綠油油的很討人喜歡。
阿苦一身青衫,站在松樹底下。他的臉頰和指都凍的有些發紅,也不知在那裏等了多久。
白衣近侍皺了皺眉,他知道阿苦的住處在藥門附近,本不應該在這裏站著,“你這是……在等我?”
阿苦點了點頭,他低著頭走到溫楓身前行了個禮。
溫楓抬抬叫他免了,問:“專門找我,是想問教主的事麼?”
阿苦又點頭,瑟瑟地看了溫楓一眼。
他心思敏感,其實很清楚這位溫近侍不喜歡自己,但既然都鼓起了勇氣來半路攔人,這時再躊躇就顯得可笑了。
“您是跟在教主身邊的人,求近侍指點,教主他……”
阿苦緊張地開了口,一雙眼睛認真地望著溫楓,攥緊了指問道,“教主他是不是,真的很喜歡護法?”
溫楓“呵”地冷笑了一聲,本來稍微沉澱下來一點的情緒又開始躁動起來,“你覺得呢?”
阿苦低下頭,語氣如他的名字一般苦澀:“就算我是阿苦,就算我什麼都不要……只想留在教主身邊,也不行麼?”
他猛地抬起那張清秀的臉,哀求道:“溫近侍……求您幫我!關護法在養心殿,我實在找不到其他人。”
“畢竟——”
阿苦吸了口氣,露出一點倔強的表情,輕聲細語道:
“畢竟護法大人他,他根本無法長久地陪著教主,不是麼?”
“大膽狂徒!!”
軟軟一句話,卻使溫楓眼陡然亮起滔天怒意。近侍身形一動,一隻就扼住了阿苦的喉嚨,將他撞在樹幹上!
頓時,鬆針上的細碎的積雪簌簌地落下。
阿苦痛呼一聲,掙紮不止,雙徒勞地想要將溫楓鉗制著自己脖頸的掰開。可惜他身無武功不說,右還是半廢,眼見著臉色短短幾息便漲得通紅。
“護法說……咳,說您會幫阿苦的……”
阿苦的眼角被刺激出幾點痛苦的淚水,艱難地吐字,“我是真心……愛慕教主!……教、教主也需要我……”
“教主需要你?沒有自知之明的東西!”
溫楓周身殺氣越濃,他冰冷地眯起眼,指驟然加力收緊,感受著細瘦脖頸下脈搏的激烈跳動。
“嗚……!”阿苦猛地仰起頭,他已經不能呼吸,嘴唇漸漸泛起青紫之色。
他奮力地張口,吐出破碎的嘶啞音節,“教主……咳,他需要……阿苦!”
“阿苦?阿苦!”
溫楓垂眸低念了兩聲,忽然冷冷地低笑起來,“是了,呵呵……你到底算個什麼東西,嗯?你,你吃了多少苦,也配叫這個名字!”
他的聲音陡然淩厲起來,近乎狂亂:
“你真以為,誰都可以叫阿苦——”
然而一語未畢,溫楓神色劇變!
他猛地抽後撤。
下一瞬間,一道勁風就擦著他的腕掠過。那勁氣銳利如劍刃,竟在溫楓上刺出一道血痕!
“咳咳咳咳咳……”
阿苦猛然跌倒在地上,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不止,像是要把肺都嘔出來。
砰的一聲!
那道勁氣直直的插入了旁邊的一棵松樹之上。竟只是一杆毛,杆卻深深地插入樹幹內數寸。
如果溫楓收再慢哪怕一眨眼的功夫,這就能直接穿透白衣近侍的腕骨!
鮮血啪嗒啪嗒地落在白雪地上,無聲地洇開。
溫楓轉過臉去,望向養心殿的方向。
他瞬間如墜冰窟,全身發冷。
只見紅袍護法坐在窗邊。
一卷書,案前幾杆,一硯墨。
關無絕面無表情,一雙眼珠黑的深不見底,卻泛著令人膽寒的冷光。
他起身走到窗邊,一撐就從養心殿內翻了出來,踩在地上。
“溫近侍。”
關無絕冰冷地吐字,一步一步地走向溫楓與阿苦所在的回廊外,松樹下。
“我早說過,如果你敢動他,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你以為我只是說著玩麼?”
溫楓動也不動,直勾勾地望著護法。
關無絕走到溫楓的身前,狠戾地一把捏住他的傷口。頓時,更多鮮血染紅了溫楓白色的衣袖。
近侍痛的狠狠皺起眉,另一隻指著嗆咳不止的阿苦,聲音顫抖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關無絕沉聲道:“阿苦。”
溫楓陡然掙紮,不顧上傷口被裂的更大,淒厲地吼道:“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