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揚之水(4)
雲長流並沒有昏迷太久。
當他的意識漸漸回籠,首先恢復的感覺依然是綿綿不絕的痛,以及蔓延至全身上下的虛弱感。然而他自幼被逢春生毒折磨著長大,這樣的痛苦已經完全在能夠耐受的範圍之內。
第二個在腦海中蘇醒過來的認識,是他經脈中充盈著一股渾厚的內力,助他再次將這逢春生的毒素壓制了下去——卻不是自己的。
這內力屬於誰不言而喻。
雲長流心內像是被刺了一下,這種疼惜的感覺哪怕是在逢春生肆虐之中也無比清晰。
他神智還有些模糊,就這麼閉著眼混混沌沌地想:無絕身上還帶著內傷呢,碎骨鞭的折損也不知道痊癒了沒有……他就這麼消耗內力,怎麼吃得消。
又暗暗地想:是了,方才毒發之前……自己是不是叫了他“無絕”來著?
怎麼就叫出口了呢……這麼一來下回又該怎麼叫?
……等等,究竟是叫了還是沒叫來著?
又過了小半刻,雲長流稍稍緩過來一些。他勉力睜開眼,熟悉的養心殿映入眼簾,這才發覺自己躺在床上。
視線再往下一撇,教主就看到了心念著的人。關無絕就半跪在那裏,幾縷髮絲隨著他的動作在耳垂邊上微微搖晃,紅袍衣角曳在地上。
他明顯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雲長流的視線,卻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快速卻不慌張地拉開床頭梨木櫃的第二層,三兩下從裏頭翻騰出一個鐵匣子來,這才抬頭望向床上,“教主醒了?”
雲長流面色蒼白地盯著他。
好半天,他才糾結地蹙起眉,氣虛地吐字:“你……怎麼知道……”
那個鐵匣子裏面,其實是一套銀針。
去年深秋時節,他體內沉寂了多年的逢春生突然發作。從那以後關木衍就送了他一套銀針,叫他在養心殿裏留著。為的就是萬一哪天教主突然毒發,關老神醫能最快地趕過來救人——畢竟以百藥長老的作風,天知道會不會哪天就把自己的針扔的找不著了。
那時雲長流便隨手收在床頭這個梨木櫃裏。除了當時他身旁幾個人看見了,連關木衍應該也不知道這盒針具體放在哪里。
實話說,如果不是這次毒發,連他自己都不一定還記得清楚。
但是,問題是……
明明那個時候,關無絕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於是雲教主一時之間就不知是該怒該悲還是該歎——這人從分舵回來才幾天的功夫,怎麼就又把他的事都摸的門兒清了!
連身旁的溫楓都被他下了封口令,無絕他從哪兒知道的?
此時此刻,關護法正無比慶倖自己提前從金琳銀琅那對侍女小姐妹口中套了話。要不然今天毫無徵兆地來這麼一遭,饒是他也得慌。
他輕車熟路地打開匣子,也不敢浪費時間點火了,直接運氣於二指之間,竟是要直接以內力烤針。
……這已經近乎是瘋子的行徑了。哪怕內力再深厚的高手,要將指間一點縫隙的溫度提熱至與火焰等同,那損耗可是極為驚人的。
偏偏關無絕半點躊躇都無,抬手就是幹。等雲長流反應過來簡直被他駭的魂兒都要飛了——面上再怎麼裝冷那也是面上,真到心疼起來的時候什麼都忘了,就和在臥龍臺上那次一樣。
“你做什麼!停下——咳咳咳!”
雲長流猛地探起身,急的一口氣沒上來,爆發出一陣嗆咳。他這時候身上根本沒什麼力氣,卻硬是把關無絕給扯了過來,喘息著道,“咳咳……夠了!等藥門過來……叫他們施針……你給本座安分待著!”
一句話斷斷續續地說完,雲長流硬挺著繃起來的力氣也鬆了,人就軟軟地要往護法那邊倒。
“教主!”關無絕大驚,慌忙把人扶住,見雲長流只是脫力並未再昏過去,這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算落下來,後知後覺地急道,“您……您亂動什麼!”
雲長流脖頸無力地後仰,閉眼把頭靠在關無絕肩膀上,“莫慌……已經不礙事了……”
“怎麼會不礙事!”關無絕被教主這次毒發刺激得整個人神經都炸起來了,現在要是來個人惹他,他隨時都能拔劍往來人頭上砍,“方才只是用內力將毒素暫時壓了下去,不儘快用針,萬一再發作起來……”
這時候唯一還能逆著他脾氣說話也不會挨砍的,自然只有教主本人了。
只聽雲長流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關無絕所指的那種“用針”,和平常人家所以為的大夫用針,那可全然不是一種東西。
先以針入穴,再以內力灌入銀針震穴通脈,這便是俗稱“銀針渡穴”的功夫,是內功與醫術雙雙修至精湛之人才能使得出來的絕學。且對施針者的消耗極大,每次關木衍用完針都是滿頭大汗,累的和去了半條命似的。
關無絕剛剛助他壓制毒素想必就沒留力,再來這麼一遭鐵定吃不消,雲教主哪里捨得。為示嚴肅,他甚至還特意重複道:“本座說不行……就是不行。”
……憑良心說,雲長流這幾句命令下的威嚴全無。
沒辦法,先不說毒發虛弱中氣不足的問題,就說教主他人還理直氣壯地歪在護法懷裏呢,開口時吐息淺淺掃在人頸窩邊上,不帶出幾分旖旎纏綿已經算是好的,哪里還能剩得下震懾威脅之意?
但關無絕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極其無奈地將雲長流扶回床上,將軟枕塞在他頸後,“教主,只是簡單運一下針。這點小事無絕還是不成問題的……您就暫歇一歇,馬上就完。”
雲長流躺回去的同時順勢握住了關無絕的手腕,半合著眼淡淡道:“怎麼,你當本座是心疼你嗎?”
關無絕:“……”
難道不就是嗎!
“自作多情,”雲長流把頭一偏,咳了一聲道,“本座明明是在罰你。”
他捏了捏關無絕的手,覺得那指節有些涼就又皺起眉來,“罰你方才胡言亂語……怎麼,四方護法家裏養了狗會給主子紮針麼?”
關無絕:“……”
他自己都被教主毒發給嚇得什麼都忘了,怎麼教主還惦記著他隨口一句話呢!?
護法哭笑不得。不過看著雲長流還能有心思這麼戲自己,氣色也漸漸轉好了些,倒也稍微放下心來。看來這回發作雖來勢甚急,卻並不算嚴重,至少比去年一昏迷就三天三夜人事不省那次已經好了太多。
教主態度這樣堅決,關無絕不敢再引他動怒,也只能苦笑著道:“是是,那無絕領罰,您快別說話了。”
聽了這句,雲長流又警示地看了他一眼,這才總算合上了眼。不久呼吸漸趨平穩,似是睡過去了。
關無絕在床邊守了一會兒,只覺得時辰流的比往日慢了不知幾倍。
他又恨雲嬋娟不懂事,又氣溫楓關鍵時刻不知去了哪里,又急關木衍還不趕來……沒一會兒眼神便又忍不住往針匣子那邊飄。
又等了幾息,關無絕按捺不住,放輕了動作站起來。
……然後,他手腕就猛地一緊。
雲長流幽幽把眼一睜,啟唇道:“……關護法?”
“……”
關無絕僵了一瞬。不過他向來有幾分急智,這時候很自然地一伸手把雲長流攬起來,開始脫他身上衣袍,“教主這樣睡身上不清爽,無絕替教主更衣吧。”
畢竟是熟悉到骨子裏的人,雲長流哪兒能不知道關無絕的鬼心思。只不過他也懶得拆穿,任護法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被冷汗打濕的衣衫給扒了。
就在這時候,養心殿的門被人推開了。得了消息的溫楓滿面焦急地沖進來,“教主……”
——然後他的臉色就如幾天前那樣變得無比精彩。
上次是看到護法在教主床上睡覺,這回就看到護法脫教主衣服……這進展似乎也略快了些——呸呸,不對不對,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還是那句話:教主和護法不是鬧掰了麼!
所以您兩位所謂的鬧掰了,就是一個個的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絕情斷義痛不欲生的樣子,只在對方面前一如往昔麼!
那他這些天究竟瞎操的什麼心喲……
後頭的關木衍一把將白衣近侍推開,帶著身後兩個青衣藥人就往裏闖,“去去去快讓開。咋了,這就呆了?護法和教主卿卿我我的樣子你見的還少了啊?”
“……”
這時便看出雲教主同關護法的心有靈犀來,兩人極有默契地選擇對剛進來的兩人置之不理。關無絕迅速地給教主換好了裏衣,小心放他躺下再暖暖地裹上一層被子,這才不緊不慢地直起身來望向溫楓道:“近侍大人來的好早啊?”
他整個人氣勢一變,陰森森地跨前幾步:“教主出這麼大的事,你人呢,啊?”
“逢春生發作起來兇險至極,一點差池便是生死攸關。你身為教主近侍,居然現在才到!?萬一這中間耽擱了,你拿十條命抵也抵不起!”
溫楓被這一手先發制人打的啞口無言。關無絕猶不消停,又轉向自己名義上的養父,橫臂冷笑:“百藥長老,教主可就躺在床上,您老人家還滿口胡言?當初第一個說逢春生毒最忌心神大動,旁人萬萬不可刺激的,又是哪位神醫來著?”
關木衍目瞪口呆:“你小子,我我我……嘿,真是反了你了!”
“……無絕,好了。”
到底還是雲教主心腸軟面子又薄,看不下去護法這麼欺負人。只不過那語氣倒不像是喝止,反而哄勸的意味更多一些,“下去休息罷。”
於是溫楓與關木衍兩人便不約而同地想:
噢……
好麼,教主已經開始叫護法的名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並不太想劇透,但是似乎有不少小天使已經開始看的彆扭了,那就稍微說一下吧。
現下階段攻受之間的阻礙有如下幾條:
雲長流的逢春生毒
關無絕殺了雲丹景
雲嬋娟的憎恨(來源於上一條)
雲長流與阿苦的舊情
雲長流差點把護法打死的那次碎骨鞭刑
這些障礙,最後都有解的!
不是“我看開了原諒你了”,而是真正的化解。我自認為三觀還是正的,什麼親情愛情或者恩情愛情之間的抉擇是不會有的。親愛的們要相信雙箭頭,相信HE……
但是這篇文一點都不燒腦,好多大佬都猜出來劇情了,不喜劇透的小天使逛評論區千萬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