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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絕》第151章
第151章 鶴鳴(5)

  “您要奴……假裝阿苦!?”

  葉汝的驚呼聲響起時,窗外正慢慢地飄雪。

  雪片穿過不遠處枯禿的樹枝,而枝幹上兩隻鳥雀振翅飛去。

  山巒蒼茫,大地潔白,那些凋零在秋季的枯萎腐朽的葉草都被埋在皚皚之中,再也不會被什麼人看見。

  仍是那間廂房,火爐還彤紅地燒著,小半個時辰前從息風城送來的信紙早就化成了灰燼。

  站在護法身前的葉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他惶恐地囁嚅著:“這、這如何使得……這如何可能?”

  “如何不可能?”關無絕十分平靜,他食指敲了敲桌案,“教主如今除了個名字什麼都不記得了,阿苦的籍案被老教主銷毀得信堂都翻不出來,當年認得我的幾個人都不會拆穿你。只要你不露破綻,能否瞞上一輩子不好說,瞞個片刻想必不成問題。”

  “可,您……”葉汝頭都暈了,他無法理解,“護法大人為何要……”

  關無絕無聲地笑了笑,他微垂著頭,睫毛低落在眼尾:“教主在找阿苦,我不能給他找著。他要是找著我了,就不肯讓我再去取血了。”

  葉汝的眼瞳倏然睜大,忽然一念閃過腦中,他下意識回頭。方才他依令送入裏屋的那些藥材,莫非——

  “我在養血。”關無絕爽快地承認了,在葉汝面前這的確沒什麼好隱瞞的,“可惜錯過了當年那一回,如今僅憑藥人心血已經很難根除逢春生……還要想其他辦法。”

  “不過這些都是我要操心的事兒,至於你……在教主徹底解毒之前,我要你幫我拖過這一陣時間;在教主解毒之後,我也要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好兒活著,不叫他知曉這層真相。”

  葉汝呼吸淩亂,口乾舌燥,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狂跳,血直往腦袋上湧。

  他不過一個最平凡不過的卑微藥人,與眼前的四方護法雲泥之別,這輩子除了童年時有幸得遇長流少主救命,又有過數日之緣外,哪曾遇上過這種驚心動魄?

  如今護法卻要他偽裝身份,去欺騙教主,更說這是為了救教主的命……

  於他而言,不亞於巨浪撲打心頭,不亞於飛瀑沖刷神思。

  那頭葉汝戰戰兢兢都快暈過去了,關無絕還神情自若,“本護法在這裏先把話給你講個清楚。想做阿苦……可是要吃真苦頭的。”

  “你也許會死,也許會生不如死。自然,好處也不是沒有,如果你有本事借著阿苦這個名字,讓教主真心喜歡上你……”

  說到這裏,關無絕停頓了很短的一刹那。

  他側了臉,望著窗外的吹雪輕吸一口氣,表情語氣仍是那般的從容冷靜:

  “那你便作為阿苦,侍奉教主的餘生罷。”

  葉汝腦中“轟”的炸成一團花白,虛飃飃如踩在棉花上。他的臉忽紅忽白,頭暈目眩地指著自己,結結巴巴:“您、您……奴?奴當真可以侍、侍侍……”

  “我不逼你。”關無絕淡淡瞥他一眼,面沉如水起身往裏走,“予你三日時間,自己想好了再來給我回答。”

  未有三日,連三息都沒有。葉汝猛地跪地,熱淚盈眶:“——願意,奴願意,護法大人!葉汝願意!!”

  ……

  就在那天,關無絕向分舵要走了葉汝隨侍。

  也是從那天開始,葉汝煉獄般的日子便開啟了。

  這一招險而又險,一旦暴露就要完蛋,關無絕自是謹慎到了極點。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要將“葉汝”徹底變成“阿苦”,他也只能採取一些非常手段。

  比如早晨,葉汝方起了床洗漱完畢,關護法就會含笑喚他一聲:“葉汝,過來。”

  此時如若小藥人連忙走過去,口裏應一聲:“是……”

  ——就會挨一頓毒打。

  四方護法一邊把葉汝打得嗷嗷慘叫,一邊勃然怒道:“你不是叫阿苦麼,應什麼應,嗯!?”

  中午,渾身疼痛的葉汝艱難地替護法熬他的藥,關無絕狀若不經意地喚道:“阿苦。”

  此時如若小藥人的反應稍慢些許,“……是、是?”

  ——又會挨一頓毒打。

  四方護法一邊把葉汝打得嗷嗷慘叫,一邊勃然怒道:“本護法叫你名字,你遲疑什麼,嗯!?”

  晚上,遍體鱗傷的葉汝搖搖晃晃地準備告退回房,關無絕等人都走到門口了,忽然張口就是一句:“臨兒。”

  此時如若小藥人傻傻的一頭霧水:“……啊?”

  ——依然是一陣毒打。

  四方護法一邊把葉汝打得嗷嗷慘叫,一邊勃然怒道:“不是剛同你說過,阿苦就是端木臨!你此時就該做出一副被喚了舊名難抑驚異的模樣出來,知不知道!?”

  眾所周知,護法他揍起人來是真的狠。許是因為同時也會醫術有著不怕把人揍出個好歹的自信,關無絕一旦動手從來不輕巧甘休。更何況如今雲長流的性命系在上頭,他更是把葉汝往死裏折騰。

  不光是毒打,最狠的是他還要天天給人灌藥不讓他倒下,沒幾天葉汝就快被逼瘋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說到底關無絕就是這麼個人,這一路跌跌撞撞淌著血走過來,他除了這種逼迫與鞭撻也不會別的法子。當初取完血後落下怕針的後遺症,他就拿針紮自己來克服,他能這樣對自己,自然也能像這樣對葉汝。就是可憐了小藥人天天身心俱疲,被護法玩弄於股掌之間。

  還沒等葉汝習慣於自己的新名字,新一輪的磨煉又要開始了。

  關無絕開始每日同他講一些和雲長流的舊事,包括教主的習慣與喜好,並且要求他全部熟記在心,倒背如流。

  他就如學堂先生一般把與雲長流有關的所有瑣事拿出來教,今天講完了的東西,次日就要逼葉汝背出來。

  背不下,再打。

  葉汝欲哭無淚,學堂先生打人用戒尺打手心,四方護法打人……那是抄起自己的佩劍就往全身上下抽!

  其實那時候關無絕他自己的鞭傷尚未痊癒,養血又極其損身。他體力差得厲害,往往打葉汝打到一半自己先不行了,有次甚至直接倒在葉汝身上就暈了過去。

  可每次護法都咬牙忍著疼也要繼續打,他不給葉汝吃那種刑堂專門折磨人的藥,哪怕他知道配製的方子,而分舵也會備有不少。

  看似吃力不討好,關無絕卻別有思量:葉汝身上那些看的見的傷疤越多,越顯得楚楚可憐,到時候越能討得教主心軟。

  他是做盡了所有努力,也要把這一場騙局給圓了,把雲長流給蒙進去。

  於是最後的最後,當關無絕穩穩地將一張木琴塞進他懷裏的時候,本就已經把日子過的昏天黑地的葉汝恨不能一頭栽倒在地。

  關無絕竟要求他學琴……

  然而葉汝對於音律方面的悟性著實一般。只有一年時間,再如何努力地練,想要達到關無絕所期待的“阿苦”的程度,顯然是不夠的。

  關無絕便只教他基礎的音韻、指法,以及很有限的幾首曲子,尤其要他苦練其中的一首。

  “不要慌,你只需要把這一段曲子練熟即可。”

  某日午後雪霽,天光清明。關無絕坐在葉汝身後,仔細地捏著他的手指為他調整指法。

  窗戶外頭的積雪反射出的光,亮在關無絕低垂的眉尖一點,紅袍護法淡然道:“我會帶你入教,教內也會有人幫你掩護,只是教主敏感心細,你必須在他有所懷疑之前,證實你的確就是阿苦。”

  “是……”

  葉汝似懂非懂,只是忍著手指不停撥弦的痛楚,拼命將一個個音節努力刻入腦子裏。

  畢竟護法說過了:日後錯一個音,打一頓。

  “這是教主亡母所譜的琴曲,除了當今老教主、教主和阿苦以外無人知曉這譜子,你入教以後尋個機會在教主面前彈一段,便可打消他的疑慮,記得了。”

  末了,關無絕輕歎一聲,眼神悄然黯了下來。

  他正在把自己和雲長流的那一段最純粹無憂的過去從心口割下來,送給另一個人,多疼。

  不僅自己心疼,關無絕也覺著如此這般的欺瞞,著實對不起還在堅持尋找阿苦的教主。

  終究是捨不得的。

  可是沒法子,再難舍他也要舍了。

  反正只有一年,再忍忍也就過去了。

  “護法大人……”

  琴音乍停,葉汝輕聲喚他。

  關無絕回了神,他從青衣藥人揚起來的臉上看到了不忍,看到了擔憂。

  護法便輕笑了一笑,隨即他收斂笑意,伸手拍拍葉汝的臉,神色鄭重道:“莫多想,阿苦。你不是要救教主嗎?那麼除了這一件事,不要想別的。”

  “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為了教主死在我面前,我眼都不會眨一下。你也要這樣,變得像我一樣……知道麼?”

  “可是……”

  葉汝咬了咬唇,忐忑地望著眼前的木琴,他還是不習慣觸摸這等高雅的樂器,總覺得那根本就不是自己這等人能學得來的東西,“奴、奴真的能……成為阿苦麼?”

  “什麼成為不成為,”關無絕忍俊不禁地搖頭,同時雙手又堅定地按著葉汝的肩膀,“你就是。”

  ……

  就這樣,冬去春來,夏過秋走。

  轉眼間,一年時光如石上流水般滑走。

  這一年時間,雲長流並未過問護法在分舵之事,關無絕亦並未往教主那裏送過哪怕一封摺子。

  他們兩個似乎總是如此默契,無論是情好之時還是疏離之時,都能夠如此地契合,從不會造成什麼為難的處境。

  直到,又一季白雪紛紛揚揚,碎瓊被風卷著撲打在窗外,淹沒了遠處的景物。

  關無絕與葉汝兩人輾轉多處,早就不在當初的那一座分舵,唯有這蕭索風雪,似乎依然如故。

  就是這個冬季,息風城內又傳來信件。

  這一回卻是雲孤雁送的信,是說信堂已經將將快要摸到一些阿苦的舊跡,望護法速歸。

  關無絕終於開始給雲長流送去請歸的信件,一封封親筆寫就,一字字言辭懇切。只可惜,寄出去的信,從來沒有半點回應。

  可是哪怕沒有答復,哪怕雲長流不願意見他……

  關無絕也是必然要回去的。

  他已下定了決心,他已無退路留給自己。

  關無絕最終選在冬至的前幾天,踏上歸教的路。

  也就是在臨行半個月前的晚上,就著一盞孤燈,關無絕毫不留情地折斷了葉汝的右手,任小藥人幾乎疼昏過去。

  “聽著,如果日後要給教主彈琴,你便說你右手不便氣力不濟,彈不久,他便絕不會勉強於你。”

  “同理……若是有嬋娟小姐或者曾經見過阿苦的什麼人,還記得阿苦曾會武,你也可用同樣理由來搪塞。損了心脈又廢了右手,失去武功才是正常,你大可不必自亂陣腳。”

  就這樣。

  千般思慮,萬般籌畫。

  日月把晝夜換了幾輪,日子終於到了那一天。

  吱呀。

  那一天,關無絕收拾好行囊,在清晨時伸手推開了門。

  天公不作美,外面還在小雪。寒霜猛地灌了進來,冰冷冷拂過他的眉眼,又吹得紅衣紅袍翻動不休。

  葉汝站在門口不遠處,逆著光,只留給關無絕一個似在沉思的單薄側影。

  不斷有雪片糾纏在藥人起落的翠色衣角,像是撲芳草的白蝶。流火正拴在他身旁的一株老樹上,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去啃樹上的枯枝。

  關無絕喚一聲:“阿苦。”

  那青衫身影便極其自然地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白皙瘦弱、清秀乖順的臉來。那張臉溫軟地低垂,葉汝應答:“是,護法大人。”

  關無絕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

  他大踏步走過去,將臂彎上搭著的斗篷往葉汝頭上一蓋,道:“走了,帶你回教。”

  葉汝用力裹緊了斗篷,眼中閃過熱切的渴望,又羞怯地紅了耳尖,道:“阿苦……終於能再見到教主了麼?”

  關無絕沒應聲。他走過葉汝身邊,解開了流火的韁繩,隨手摸了摸愛馬,閉眼將自己冰涼的臉頰貼在紅鬃馬的脖頸上。

  風過無痕,枯枝簌簌。樹杈上有一小團積雪被吹落,突兀地落在地上,悶悶地摔散了。

  “來,上馬。”

  關無絕就這樣闔著眼,擁著流火沉聲吐字,兩片色淺的薄唇中呼出朦朧的白霧,模糊了他那一小片眼角眉梢。

  “本護法帶你回去……見你的教主。”

  ——《無絕》第二卷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 完結!評論區掉紅包!

  這一卷寫的很艱難遼,我真的有盡力把回憶章寫的不那麼拖遝和水,也不知道最終效果如何(泣)真的非常感謝一路陪我過來的小天使們!!

  卷三從護法取藥開始切入,看我微博的話應該能發現卷三蠻短的,主要是填坑收伏筆和HE(HE後純甜寵日常會放番外),讓我緩一天歇歇,後天再開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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