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章
一個從小不被人喜歡的胖子看待世人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目光?
無父無母,在孤兒院生活,因為沒有別的小朋友那麼可愛,又孤僻自閉,自然得不到長輩的關心,但為了活得好卻要被迫迅速地長大,即便胖得難看,是別人嘴裡的笑柄,也要做出一副‘沒關係’的樣子,這樣的胖子內在外又是什麼樣的性格,會有什麼樣的小動作,看待事情又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後來被他父親派來的人教導,捲入龍頭位置的爭奪又會演變成什麼樣的個性?
耿夜的腦子裡迅速地模擬著胖子的人生,如果說劇本給出的是一個現在進行時的人物,一個演員要掌握的卻是過去時、進行時和將來時的人物,在故事之外,心裡也應該有這個人物完整的人生,他的一舉一動,他的言談舉止都應該有性格的隱射或者過去的經歷在裡面。
耿夜坐在會客廳翻著手裡的劇本時,就在隱隱構架著男主角的人生和經歷,可惜拿到手上的劇本太短,只不過幾個片段而已,要想完整地分析出這個人的特點有些困難,只能抓住富有特色的“點”,讓這個“點”給人更多想像空間,鋪成至“面”。
沒有理會徐公子饒有興味的注視,耿夜靜靜站立在臺上,只有一束光照在他站的位置,隱隱隔斷臺上台下的距離。
坐在正中的彭導翻了翻擺在面前的資料,“你從前演過很多角色,倒也算有特點,這次為什麼會想來試鏡這個角色?”
耿夜還沒傻到說“你讓我來的”這種話,他笑了笑,“我覺得這個角色很有挑戰。”
“哦?”彭導靠在椅子上,“怎麼個挑戰法?”
“耐性、勤奮還有演技。”耿夜的站姿非常隨意,既沒有像初出茅廬的小子緊張得不停跺腳,也沒有擺出胸有成竹,自信到放光的樣子,只是簡簡單單站在那裡反而有種特別的氣質。
“演所有的戲都需要這些東西。”彭導挑了挑眉,沒有笑,堵了他一句,“這些東西是作為演員必備的,你這樣說是不是太過敷衍了。”
耿夜搖了搖頭,“我說的耐性不是演這部戲需要的,而是這個‘角色’。”胖子如果沒有耐性學不會忍讓,那麼必定在孤兒院過的很慘,說不定沒等他老爹派來的人找到他,就成了下九流的人物,他能好好活到現在,肯定是個能忍能抗的人物。胖子如果不勤奮,就拿不到好成績,也不會有閒錢去娛樂,當然這一點跟聰明的頭腦也分不開,至於演技,那是胖子活命的根本。
彭導眼睛動了動,伸手摸上自己的小鬍子。“有意思,你就演劇本裡的第三幕吧。”
坐在最右邊的人聽到彭導的話臉上露出幾分驚訝,這第三幕戲可是給他們的劇本裡最難的一場,因為沒有配戲的人,沒有臺詞,所有的劇情都只能靠個人的演技來表現,如果張力不夠,只會讓看的人發笑,彭導這是在考驗這人還是根本在挑刺?
耿夜垂下眼,再抬眼的時候,兩眼已經晦暗無神,渾濁得想個渾渾噩噩活在世上的人,沒有目標,得過且過,他的腰挺得不算直,但是每一步卻走得很穩,眨眼間就融入了人群。
胖子是個不起眼的胖子,讓人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這一天是胖子十七歲的生日,他喜歡看電影,但是去不了高級的電影院,孤兒院裡也會給他們一些零用錢,但也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有的,那些對胖子來說有更重要的用途。他不能拿那個錢去慶祝生日。靠幫人做作業賺來的去看場電影慶祝一下倒也不錯。
胖子站在放映廳的門口,這種私底下經營的小影院都開在很狹窄的地方,光顧這裡的十幾歲的少年不少,他們推推擠擠,不時大聲吆喝著。
胖子垂著頭露出一個諷刺的眼神,整張臉卻是木訥無趣的。後面的人不耐煩,似乎推了一下他,胖子身子往前傾了傾卻沒挪動腳步,他手裡拽著錢,不動聲色。
隊伍在緩慢挪動著,胖子拖著腳步往前走,前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忽然吵嚷一片,這個年代因為搶生意而發生的鬥毆從來都不少,挑釁變成了械鬥。
有人沖進人群洩憤,在棍棒還沒打到他身上的時候,胖子已經果斷蹲下身抱著頭縮在一堆人中間,在蹲下的瞬間卻把之前擠到他前面的那個人絆了一下,那人在擠攘中撲了出去,被人一陣拳打腳踢,而胖子卻埋著頭渾身發抖,讓人連欺負的心思都沒有。
胖子的沉默在人群散去的時候戛然而止,不知道是誰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放下心來的胖子渾身一個激靈,以近乎艱難的姿勢回轉過頭,睜大了眼睛,卻沒開口,那眼裡瞬間泯滅的不知道是算計還是考量,迅速地又暗淡無光。
他下一句的臺詞應該是“你是誰?”耿夜卻在瞪大眼睛之後,抿了抿唇,露出軟弱不堪的樣子,那個意思明顯就是“我沒錢。”
坐在右邊的編劇眼睛猛的一亮,開始在紙上唰唰寫起來,彭導緊緊盯著耿夜半天也沒說話,只有徐公子像是找到了什麼美味的東西,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基於他出色的外表,那種表情竟然一點也不難看,他抬起頭瞟了眼裝在屋子一角的攝像頭,笑意愈深。
這個“胖子”確實很厲害,短短幾個動作,幾個轉變極快的表情,就讓人不知不覺陷入進去,而眼神成為這場戲的精華。
彭導點了點頭,看著站直身又恢復平淡表情的耿夜,“再演一幕吧,這次你和阿松一起演。”他側過身和站在身後的助理低語了幾句,助理很快出了房間。
另一個穿著粉色小西裝的女孩子把一份新的劇本遞到他手裡,耿夜大略地翻了翻。
“我給你十五分鐘。”彭導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先去一邊的休息室待一會兒。
萬松坐在辦公室裡的喝茶,姿態相當悠然。這次試鏡的地點是投資方定下的,景園大廈,許多娛樂圈的活動通常都會在這個地方舉行,只是很少人知道這裡產業屬於薛氏,更明確地來講,這裡屬於薛勁。
萬松翹著腿翻著手裡的劇本,雖然沒有擺出什麼過分的表情,但他本身就是極有氣場的那種人,只不過這種氣場並不那麼受人歡迎,稍稍揚起下巴就容易讓人產生目中無人的感覺。萬松不會承認,那是跟薛勁漸漸熟悉起來之後,不自覺地模仿那個男人所產生的化學變化,但薛勁永遠比別人做的出色,他也喜歡俯視別人,但又狡猾地讓人只會心折於他的氣勢,不會察覺到其中的高高在上。
這就是薛勁,深沉又狡猾的男人,圍在他身邊的人不自覺地沉迷,這樣的男人給予的溫柔,哪怕只是一兩分也讓人難以抗拒,想要反抗反而越陷越深。
萬松原來不承認,現在卻恨不得把那個男人心裡的一切阻礙他的東西都剝開,他想要佔領那個位置,讓人渾身戰慄的渴望著。
他翻著手裡的劇本,眼神一點點認真起來,大異于平時那副簡單應付的樣子,萬松想起在薛勁那裡看到那本相冊,手一點點把劇本捏的更緊。
他一直以為像薛勁那種人不會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他寵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對人很好,為那個人想得萬分周到,但那種好永遠有一個度,他再怎麼好也不會超過這條線,薛勁與情人間的永遠張弛有度,即便分手了許多人心裡不捨得想要糾纏,卻總是無法如願。
薛勁從前的情人都不是傻子,時間長了,自然也就淡了。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個叫耿夜的傢伙,他那樣的性格從頭到尾都不該是薛勁會招惹的物件,萬松的眼睛盯著劇本,腦子裡卻飛快地閃爍著跟那個人對戲的畫面,那種隱隱約約地威脅感讓人心悸。
萬松一直沒把薛勁以前的那些情人放在眼裡,他心裡一直想把那個人男人變成自己的,但是心裡的不安定又會讓人不斷地想要向外界宣揚,即便他們背後罵他靠著薛勁而紅也沒什麼,他確實不想放開那個男人,不管從哪個方面。
而耿夜絕對是個威脅,即便自己不願意承認,在看過那本相冊之後也不得不防範。他到薛勁別墅的機會並不多,那一次也只是個意外,因為臨時在那附近拍戲想順便看看那個男人,如果是情人偶爾驚喜一下也不錯,每一次都被當做傳喚的對象,萬松心裡是不滿的。
鐘點工給他開了門,薛勁並不在家,他坐在沙發上久了無聊地去翻沙發櫃裡的東西,那是一本相冊,冊子不算新,看得出是有人經常翻動的樣子。
他好奇地打開,前面還是一些風景照,到了後面卻漸漸變成了人物,睡著的,跑步的,坐在陽臺上小歇的,大笑的,安靜的,越到後面,萬松的表情就越是僵硬。
大半本相冊全部都是一個人,還有些青澀味道的,眉目精緻又生動的青年。
只可惜,現在那個人混得像攤泥。
萬松捧著相冊發了半天的呆,從不可置信到憤然到鄙視。
看得出來所有的照片都是那人不知道的時候拍下來的,而拍照的人只可能是這棟別墅的主人。萬松知道當年薛勁和耿夜的那一段,但跟過薛勁的人不算少,耿夜在裡面也不是最引人矚目的。他以為薛勁從來不會把什麼人放在心上,他到現在也是那副可以對誰好,也可以隨時收回那種好的樣子。
看到這本相冊的時候,萬松卻覺得自己錯了,這大半本相冊,每一張照片都能讓看得人怦然心動,那種感覺,不是沒有感情的人拍得出來的。
萬松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居然是輸出這樣的人手裡,一個空有外表沒有演技的人憑什麼踩在他的頭上,
他和回到家的薛勁碰個正著,而桌上正攤著那本相冊,薛勁臉上沒什麼波動,甚至連表情都跟平時差不多,只是看著他的眼神很冷,比陌生人還不如。
他頭一次跟那個男人吵架了,單方面的宣洩,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幾天之後他就收到了薛勁的支票,早有預感,薛勁那個男人本身就該是無情的。萬松把支票退了回去,反而向他提了另一個要求,他要加入這部由薛氏投資的《利刃》。
萬松知道彭導看中了耿夜,他跟彭導有些交情,在《蒼龍訣》出來之後,彭導就暗暗向他打聽過耿夜的事情。
正因為這樣,他要證明給那個男人看,他比那灘泥巴強得多,無論在什麼地方,他都要把那個人狠狠踩在腳底,萬松合上劇本,眼裡的嫉恨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