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給孟正當舞伴?沈獨清自然不會同意。
孟正哼了兩聲,故作生氣地控訴道:「我本是一個清清白白的良家男子,硬生生被你弄壞了名聲,以至於誤了學交誼舞的機會。你說,你的罪行是不是罄竹難書?所以你應該主動給我當舞伴,這樣才能得到我的寬恕,知道嗎?」
沈獨清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忙道:「你的戲太多了。」
見控訴不管用,孟正眼珠子一轉,臉上立刻換了一套楚楚可憐的表情,翹起蘭花指說:「奴家每日殷勤服侍你,就連你想喝水,奴家都要先幫你擰開礦泉水蓋子。如今奴家有難,一時找不到學跳舞的舞伴,你竟然不願意幫我?」
沈獨清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磕磕絆絆地說:「你、你正常點啊!」
孟正悻悻然地放下蘭花指,用正常聲音說:「我是真找不到舞伴了。你給我當下舞伴又怎麼了?咱們都這麼多年的好兄弟了,幫幫忙啦。」說著,他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壞了我的名聲卻不負責,你就是這樣給非濁當榜樣的?」
「那行吧。」沈獨清無奈地說。他想,他永遠都沒辦法拒絕孟正,不是因為他太喜歡孟正了,而是因為孟正太無賴,再任孟正說下去,兄弟都沒法做了。
沈獨清站起來,走到客廳中央,對孟正招手說:「過來吧,我教你。」
「咦,現在就開始?」孟正有些詫異地看向沈獨清,「你會跳交誼舞啊?」他以為沈獨清和他一樣不會呢,還想帶著沈獨清去他們組織部的活動室裡蹭課。
「會的不多。我只會慢三。」沈獨清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
沈獨清的父母,徐女士和沈先生,用長輩們的話來說,他們是有些小資情調的。他們結婚時,情人節這種節日在國內還不流行,但他們會在情人節那天把孩子丟給父母,然後徐女士換上長裙,沈先生換上西裝,去市裡一家老牌的西餐廳吃燭光晚餐。還有什麼生日、結婚紀念日、戀愛紀念日一類的,沈先生總不會忘記給徐女士準備小驚喜,有時是一束玫瑰花,有時是一封原創情書。
他們家裡有一個黑膠唱片機。沈先生是一個音樂愛好者,收集了很多正版的唱片,國內國外的都有。有時候,也許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子,和以往無數個普通的日子沒什麼不同,吃過晚飯,沈先生忽然放起了自己喜歡的音樂,他笑著對徐女士做了一個邀舞的動作,然後夫妻二人在客廳裡慢悠悠地轉圈。
有時他們只顧跳舞什麼話都不說,只有默契在眼神中流轉。有時他們一邊跳舞一邊談著家裡的瑣事,風花雪月染上了塵世煙火,既矛盾卻又如此和諧。
沈獨清不止一次地見到父母跳舞。他歡呼著要加入其中。但他不會跳舞,徐女士就拉著他簡單地搖擺著身體,然後轉圈圈。沈先生是很擅長跳舞的,他有耐心教妻子跳舞,卻沒耐心教孩子,抱起兒子將他帶去了臥室裡,說:「你愛看的電視快開始了,乖乖看電視啊,讓你爸和你媽單獨待一會兒,行不?」
……
黑膠唱片機和唱片被收起來了,但父母在客廳裡跳舞的樣子卻在沈獨清的腦海中歷久彌新。爸爸找到了媽媽,媽媽找到了爸爸。沈獨清後來跟著網上的視頻學會了慢三,本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像爸爸找到媽媽那樣找到了一個想與之一起跳舞的人。可是他現在站在孟正面前,擺好了姿勢,說:「來,我教你。」
孟正饒有興致地站了起來。
兩個男生,都長手長腿,在客廳裡面對面地站著。
這樣老式的房子,客廳本來就不寬敞,天花板彷彿壓得很低。他們二人如同白楊樹一樣筆挺地站著,狹小的空間中頓時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
沈獨清伸出左手,一臉嚴肅地對孟正說:「來,把右手給我。」
孟正乖乖地遞出了右手。
沈獨清一把抓住。孟正的手心有些乾燥,兩個人手心的溫度差不多,但沈獨清硬是有了一種被燙到的錯覺。他覺得有電流從孟正的手上竄到了自己身上。
其實,他們在這之前已經有過很多親密的舉動了。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沈獨清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喜歡孟正時,他靠在孟正肩膀上睡過覺。哦,他還躺在草坪上,把自己的腦袋擱在孟正腿上。這樣的動作可比單純的牽手親密多了。
可靠著也好,枕著也好,那都是隔著衣服的。
手牽手卻是肌膚相觸。
沈獨清只覺得自己心臟跳得格外得快。他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深呼吸了一下,用右手攬住了孟正的腰,然後示意孟正把左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孟正乖乖地聽從沈獨清的指導。
幾秒鐘之後,孟正忽然意識到了不對,說:「等等!為什麼是你摟著我的腰?你把我當女孩子了?喂,是你給我當舞伴,應該是你來扮演女孩子吧?」
沈獨清的手還搭在孟正的腰上。
時間已經是十月底,氣溫已經很低。北方的房子雖然有暖氣,但學校裡的宿舍房用的都是集體供暖,現在還不到開暖氣的時候。沈獨清只好買了一個小型電暖氣先用著,但屋子裡的溫度依然不高。所以孟正身上穿著兩件衣服。
隔著兩件衣服,其實根本摸不到什麼。但摟腰的動作還是過於親密了。
沈獨清沉默片刻,說:「清朝都滅亡多少年了,現在講究男女平等。」我答應賠你一個女伴,但沒答應我跳女步啊,我這個女伴也是可以跳男步的啊!
「強詞奪理!男女平等這個詞語不是讓你這麼用的!」
孟正試圖去摟沈獨清的腰。
沈獨清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
孟正卻已經順利抱住了沈獨清的腰,還用力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
一瞬間,兩個人的胸部以下的部位緊緊地貼合在了一起。
腹部貼著腹部。大腿根撞上了大腿根。大腿肉貼著大腿肉。這對於沈獨清來說有些過於刺激了。他連忙推開孟正,跑到茶几旁拿起一瓶礦泉水——出於方便考慮,屋子裡時常備著好幾箱礦泉水——噸噸噸地給自己灌了半瓶進去。
喝點水,冷靜下。
沈獨清用力捏了下礦泉水瓶:「尊師重教!我是老師,你得聽我的。」他想,老虎不發威簡直被當成hellokitty了,他今天非要摟住孟正的腰跳舞不可,否則對不起剛剛受到的驚嚇,也對不起剛剛被灌到肚子裡去的半瓶水!
正好,孟正也是這麼想的。他在心裡嘀咕著,他非要摟著沈獨清的腰不可,這是他的合法福利,是他本該得到的賠償,而且沈獨清炸毛的樣子太好玩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眼中燃燒著熊熊戰意。
兩個身高差不多的男生重新湊在了一塊兒,卯足勁兒要往對方的腰上偷襲。你按住了我的左手,我就把右手蹭過去。你按住了我的右手,我就把腳勾過去。
戰況非常激烈。
兩人一邊偷襲,還一邊鬥嘴。
當沈獨清佔上風時,孟正就說:「你是女伴!是女伴!」
「女伴怎麼了?」沈獨清義正言辭地說,「難道你不覺得我的想法很有創意嗎?你可以給你們組織部的學長提提意見,乾脆那個特別演出,就讓男幹事反串女生,讓女幹事反串男生好了,既搞笑又暗喻了男女平等,多有意義啊。」
當孟正佔上風時,沈獨清就說:「尊師重教啊!你對我尊重點!」
「別和我說這個,我今天就想要欺師滅祖。」孟正口出狂言。
待在臥室裡打電話的沈非濁聽到了客廳裡的動靜,舉著電話走了出來。他盯著哥哥們看了好一會兒,專心致志搞來搞去的哥哥們都沒有發現他出來了。
沈非濁好奇地問:「你們在做什麼?」
哥哥們互摸的姿勢瞬間定格。糟糕,被弟弟看到了!
哥哥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在聊男女平等、尊師重教!」沒錯,我們聊的就是這麼健康和諧有深度的話題!弟弟,讓我們一起積極向上、快樂成長吧!
「那你們為什麼動手動腳的?」沈非濁又問。
哥哥們趕緊分開,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在鍛煉身體!」沒錯,就是在鍛煉身體,絕對沒做什麼怪怪的事情。弟弟,讓我們一起積極向上、快樂成長吧!
「可是……」
「沒有可是!」哥哥們異口同聲地說,「你快回去打電話吧。」
孟正沖著弟弟揮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沈獨清直接走上前把弟弟朝臥室裡帶。沈非濁還想說點什麼,人已經被推進了臥室裡。哥哥在外頭把門關上了。
幼年時的沈獨清氣鼓鼓地寫著日記,因為會寫的字不多,短短的一句話裡頭夾雜著不少漢語拼音。他說:爸爸媽媽真小氣,又背著我在客廳裡跳舞了。
而現在,沈非濁待在臥室裡,在電話裡對著以前的老同學吐槽說:「我哥他們在客廳裡跳舞。哈,還怕我偷看,聯手把我趕走了。真小氣,跳舞還要背著我,虧得我以前經常跳舞給他們看呢……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那一瞬間,時光彷彿重合了。褪色的老照片重新染上了鮮豔的色彩,枯萎的老樹慢慢長出了新芽,當年那一抹溫暖的陽光終於也照到了沈非濁的身上。
這只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但愛就在這些瑣碎的小事中被自然而然地傳承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