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非濁小朋友最後被任楓他們接走了。
任楓和袁方讀初二了,周末正常放假,幾個男生在外頭閒逛時,正好逛到了初中附近的高中來。見孟正和沈獨清在哄孩子,任楓擼起袖子上前幫忙,一把扛起沈飛濁,說:「苗苗啊,班草和你孟哥哥該去唸書了。任哥哥帶你去打籃球好不好?男子漢都喜歡打籃球。任哥哥抱著你投籃,讓你投一百分!」
沈外婆在一旁瞧見了,笑得合不攏嘴,說:「非濁,快謝謝你任哥哥! 」
沈非濁心裡也知道,他不能攔著哥哥去上學,因此就被任楓幾個抱走了。
待沈獨清和孟正回到教室後,劉劍在第一時間把飯卡還給了他們。孟正說了一聲謝謝,劉劍連連擺手說不用,然後就低著頭跑回他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雖是周日,但下午也是正常上課的時間。
傍晚時,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飯。劉劍照例是跟在孟正和沈獨清身後。他手裡拿著自己手抄的單詞本,巴掌那樣大,不僅排隊時看,連走路時都要邊走邊看。這讓孟正想到了智能手機時代的低頭族們。
孟正用商量的語氣說:「走路就別看了吧?小心把眼睛看壞了,也容易出事故。」啊啊啊,他覺得自己好煩啊,好像不知不覺就成了家長一樣的角色。
簡直是成年人的悲哀!
幸好劉劍沒覺得孟正煩,只是默不作聲地笑了笑,聽話地把單詞本塞進了兜裡,等到了食堂排隊時才又拿出來。
隊伍輪到劉劍時,他照例是只買了一份素菜,然後跑去盛湯的地方舀了一碗免費的湯。吃飯時,沈獨清和孟正討論著該報學校裡的哪個社團。劉劍大多數時都安靜地聽著,但如果孟正給他遞話,他也會非常配合地說上一兩句。
雅和高中有很多社團。雖說整個高中狠抓學習,但各類社團活動也搞得有聲有色。其中文學社有月刊,記者社有周報等等,這些都是學生們自己弄的。
社團活動的報名時間在這周截止,然後下周是新一輪的社團領導競選。一般來說,主席、副主席這種職位都和高一的學生沒關係,但高一生可以競選幹事。預計在九月底,社團會正式完成新老交替,然後一切活動就走上正軌了。
這周的周報上就寫著各類社團的簡介和創社宗旨等等,讓高一生選報。
吃過飯,孟正拍了拍沈獨清的肩膀:「你先去教室吧,我和劉劍去大操場那邊走走。記得研究下周報,我覺得思辨社挺好的,但你再看看其他的。」
沈獨清已經和孟正有默契了,也不問孟正和劉劍去做什麼,也不說非要跟著他們去湊個熱鬧,點著頭說:「那我先回教室了。我正好去打開水。」
不等劉劍反應過來,他們倆就把這事定了。
沈獨清轉身走後,劉劍看向孟正,傻乎乎地問:「聊、聊什麼?」
「隨便聊聊,互相增進下了解嘛!」孟正笑瞇瞇地說,「比如說,我可以告訴你,我家有五口人,分別是我奶奶,我爸爸,我媽媽,我姐姐和我。你呢?」
「三、三口。爸爸媽媽和我。」
慢慢地,兩個人就走到操場了。這會兒的大操場沒什麼人。
孟正忽然一臉嚴肅地說:「劉劍,我先用我的人格和我的學習成績給你做個保證,我們接下來的聊天內容,我絕對不會透露給任何人,連沈獨清都不說。所以,你完全沒必要有什麼心理負擔。你……你的家境是不是不太好?」
孟正並不是一個很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如果劉劍是一個成年人,孟正保證不會對他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隨便他把日子過成什麼樣。但劉劍畢竟還沒有成年,不僅沒成年,還處在一個塑造三觀的重要階段。孟正作為一個大人,既然隱隱察覺到了劉劍的難處,就應該為劉劍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如果孟正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後,劉劍一點都不領情,不覺得孟正好反而覺得孟正煩,那是另外一碼事。但孟正覺得,自己至少應該把該做的事情做了。
劉劍沉默著沒有說話。
「要是我猜錯了,那我向你道歉。」孟正說。
劉劍還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見劉劍沒否認,孟正就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我昨天回家後特意了解了一下,我們學校有貧困生補助。對於家境困難的學生,學校會減免全部的學費,每個月還發三百塊錢的用餐券。如果有人申請了貧困生補助,只要他自己不說,大概只有班主任知道,其他人是絕對不會知道的。劉劍,我們現在只有十幾歲,一時的困難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也不必拒絕別人善意的幫助,因為我們日後肯定會有非常光明的明天,你覺得呢?」孟正不是很熟練地熬著雞湯。
劉劍能察覺到孟正的善意。一模一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的。在孟正面前,劉劍有一種……就算自己此時此刻稍微軟弱了一點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的感覺。因為孟正非常真誠,也非常包容。
猶豫了一會兒,劉劍說:「你說的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已經申請了。」
「已經申請了?」那你每天還吃得那麼節約?孟正嚥下了後一句話,問:「難道申請沒有通過嗎?是手續沒辦好?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劉劍搖了搖頭,說:「通過了。」
孟正猶豫了一下,問: 「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困難?」
兩個人沿著大操場上的跑道慢慢地走著。劉劍忽然很有傾訴欲。這對於他來說有些不可思議。孟正真是一個神奇的人。劉劍小聲說起了家裡的事。
說著說著,劉劍的眼淚就落下來了。
孟正身上沒帶手帕,也沒帶餐巾紙,有些無措地看著劉劍。
劉劍就用自己的衣服袖子擦了擦。
劉劍的家裡確實非常困難。
劉媽媽原本是個健健康康的人,她可憐就可憐在出生於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小時候發燒也沒人管,硬生生拖成了腦膜炎,造成了器質性損害,最後燒成了啞巴。她也沒受過什麼教育。嫁給劉爸爸後,在居委會的安排下,劉媽媽成了一個打掃大街的清潔工,只是臨時工,收入大概只有正式工的一半。
劉爸爸是腿腳殘疾,而且身體虛弱需要長期吃藥,雖然生活能自理,但是幹不了重活。他每天就在家裡做做家務活,然後也是在居委會的安排下,接了一些低價的手工活,像是穿珠子、給布娃娃縫眼睛、用零件組裝圓珠筆一類的,每幹成了一件活,少的時候只能拿到一兩分錢,多的時候也多不過一毛錢去。
富有富的過法,窮有窮的過法。這樣的日子雖然艱難,原本也過得下去。再加上劉劍成績好,自小就是個懂事孩子,他們一家人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的。
但在不久之前,劉媽媽上早班時,大約是早上五點的樣子,被一輛橫衝直撞的電動三輪車帶倒了。電動三輪車的車主當場逃逸。幸運的是,劉媽媽沒有生命危險。不幸的是,她的腿斷了,不僅暫時沒了工作,現在還躺在家裡養著。
「肇事司機還沒有找到?」孟正問。
劉劍通紅的眼裡隱藏著深沉的憤怒,說:「沒有目擊者,也沒有監控,到現在也沒查出來是哪個王八蛋幹的。要是被我知道了那人是誰,我非…… 」
孟正把手按在劉劍肩膀上,安撫著他的情緒。
劉爸爸和劉媽媽平時賺的錢僅夠維持基本的生活所需,根本沒存下什麼錢來。劉媽媽之前住院的錢還是居委會墊付的。但居委會能救急,卻救不了他們一輩子。劉媽媽現在沒了工作,家裡又添了新的外債,已經無以為繼了。
至於親戚,劉媽媽的娘家極度重男輕女,劉媽媽從小就沒有在家裡得到過什麼溫暖,和劉爸爸結婚後直接和娘家斷絕關係了,那邊是絕對不會給他們家提供幫助的。
劉爸爸這邊,他父母都還活著,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劉劍要叫他們叔叔和姑姑的。劉劍去找他們借錢時,姑姑從兜裡掏了一百出來,輕飄飄地說:「這一百就給你們了,你們也不用還。我家也不富裕,再多的就沒有了啊。 」至於叔叔,他直接把劉劍羞辱了一通,還說劉劍的爸爸媽媽都是廢物,這樣的廢物還活著幹什麼啊,不知道自己會拖累人嗎,怎麼不去死呢?爺爺奶奶指著叔叔養老,聽見小兒子咒大兒子去死,一句話都不敢說,只當聽不見。
孟正沉默了。他沒想到劉劍的生活環境這麼惡劣,窮也就罷了,還遭遇了不幸,遭遇不幸也就罷了,卻還要承受來自各方的羞辱,誰知道他接下來還會遇到什麼呢?難怪他後來會變成那樣……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孟正在劉劍這種環境中生活幾年,這樣一步步走下去,他也很難保持樂觀積極的情緒吧?
但理解歸理解,孟正還是想要開導劉劍的,就說:「你叔叔那種人,你以後不要理了。這樣的親戚比陌生人還不如呢。他不把你當親戚,你也不要把他當親戚。但在這個世界上,像他那樣噁心的人只佔了少數,大部分人還是很好的。比如說,你們那個居委會,他們就很好啊。我們學校的領導也很好啊。」
劉劍點了點頭。
孟正說:「所以,學校發的餐飲補助……」
劉劍小聲地說:「這個月發了三張一百的劵。我今天不是幫你們充飯卡了嗎,用掉了兩張。你們給的錢還留著。等周末時就把兩百塊錢交給我爸媽。」
「你打算一個月就花一百塊錢?」孟正震驚地問,「不行,你這樣對身體傷害太大了。你現在正處在生長發育期,營養不跟上,身體會被拖垮的。」
「沒事的。」
「怎麼沒事了?你身體不好,就會影響成績。你家現在這個情況,要是你讀書成績下降了,那才是真正沒有指望了。再說,這還會影響你的身高。難道你願意看到自己成年後只有一米六五嗎?」這可不是孟正在危言聳聽,他記憶裡的劉劍確實只有一米六五。
劉劍沉默著沒有說話。日後的事誰管得了呢,他只能把眼下顧好。
「只節流不行,你得想想開源。開源……開源……」孟正低頭沉思著。他的腦海裡猛然劃過了一道閃電,他忽然想起了沈非濁上周送來的那一包辣條。
孟正說:「我有個主意,你先聽聽,看看行不行。你爸爸身體不好,幹不了重活,那坐著收錢應該沒有關係吧?讓你爸去小學門口賣零食怎麼樣?」
孟正重生前就聽說過,在校門口擺攤挺賺錢的,但具體能賺多少,他就沒有概念了。如果劉劍的爸爸有個正兒八經的工作,孟正肯定不給他出這個主意。但問題是劉爸爸他沒有工作,他就靠做點居委會派發的手工活賺錢。如果劉爸爸去擺攤,有客人時招待一下,沒客人時可以自顧自地做手工活,不會耽誤他現在的賺錢方式。哪怕每天多賺個十幾二十塊錢,對於劉家來說也是條出路。
「賣、賣零食?」
「對啊,比如說賣茶葉蛋什麼的。這個成本不高。你現在身上有二百塊錢,我覺得這個生意應該能夠做起來。我還可以再借你一點。 」孟正說,「不過,真想把事情做好,好像也沒那麼容易。最好能弄個小三輪車,你爸爸腿腳不好,早上得有人把他推到擺攤的地方去,晚上再把他接回來。要是你媽媽沒受傷,你媽媽就能做這件事。但現在你媽媽受傷了,可能還要麻煩居委會……」
劉劍愣愣地看著孟正。
這世上的善意不分大小,只要是善意,那就都是美好的。但是,對於劉劍來說,孟正使勁為他們家想一條能讓他們自力更生的賺錢新途徑,這比孟正知道他家裡的情況後每天多買一份葷菜分給他吃,更令他感動。後者也沒有什麼不好,善意不該被比個優劣高低來,但前者更讓他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爸爸媽媽要是覺得做生意不靠譜,他們可以先煮二十個茶葉蛋去賣賣看。要是賣不出去,那這二十個茶葉蛋,我包圓了。反正我家裡人多,一人兩個正好當早飯吃了,絕對不會讓你們家蒙受損失。」孟正又說,「但如果真的賣得動,這二十個賣出去了,你爸爸媽媽應該就有一點信心了吧?第二天可以多煮點。要是一天能穩定地賣百來個茶葉蛋出去,你就不用這麼苛待自己了。」
劉劍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孟正問:「你覺得我這個想法怎麼樣?」
劉劍忽然抱住孟正,將臉埋在他的胸前,放聲大哭了起來。他心頭的各種情緒隨著淚水齊齊湧了出來。孟正拍了拍劉劍的後背。劉劍卻哭得更厲害了。
作為一個體面的未婚單身成年男性,孟正感覺自己好像又多了一個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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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深了,任楓幾個就把沈非濁送回了家。幾個初二的男生簇擁著他們的班苗苗,走在黃昏的餘暉中。任楓哄著孩子說:「非濁啊,你今天投籃投得最多了,所以你是我們的老大!」沈非濁謙虛地說:「都是你抱著我投噠!」
一個小朋友遠遠瞧見了這一幕,拔腿就跑。
第二天,沈非濁的班上傳起了流言。
據說,沈非濁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社會我沈哥,軟萌,乖巧,又可愛,但初中生都認他做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