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江南河鮮會之名是莫文遠靈機一動想出來的,細細品味後魏文與胡韋臻都覺得是個好名字,仨對俗物不很瞭解的名廚湊在一起,推敲琢磨應如何舉辦這一未來名聲響徹江南的盛會。
他們是廚師,不是文人,花言巧語、文過飾非是不存在的,提出的計策不見得都是精金粹玉,但也都是腳踏實地的肺腑之言,可以派上用場,付諸實踐。莫文遠同時受到古代名商李三娘與現代各種層出不窮商業投資手段的薰陶,對如何舉辦盛會略有心德,他清清喉嚨道:“首先我們需要一名或很多名投資商。”
他想半天,也找不到何詞可翻譯投資商三個字,果然魏文一臉虛心好學道:“投資商為何物?”胡韋臻悶聲不說話,看他眼神,卻也很渴望知道答案。
莫文遠解釋道:“我觀文人集會,有大人設宴擺席,甄選場地,統籌一切事物,有些神通頗大的還尋來飽讀詩書之士,作月旦風流人物,品評集會中的詩句駢文,我等舉辦集會也是需要此類人幕後策劃一二,別的不說,尋找場地,準備食材,邀請風流才子做點評,皆是要事。”
“此種種事加在一起,花銷不小,所耗時間精力更多,以我三人之力,萬萬不夠。”
兩人想想,覺得莫文遠說得極對,但胡韋臻又有一想法道:“為何有人無緣無故幫我等舉辦集會?”他哼氣道,“我等並非文士,更是從來沒有舉辦集會以揚名的傳統,以我之見便是舉辦了集會,也無人覺得有甚好處,上門資商。”
莫文遠微笑道:“那就找些有緣有故之人來聯合舉辦便好。”他道,“譬如我阿娘定是願意提供場地的,而與會上的食材,我等可去遊說遊說秦郎等人。”
胡韋臻還是不屑一顧,覺得莫文遠找不到說服他們的好方法,然而莫文遠卻道:“我雖不才,與些世家郎君還略有聯繫,待河鮮會結束後,請來郎君定時會作詩,將詩集編纂,在集中留下承辦商之名。”
“至於其二,我還在醞釀中。”莫文遠斟酌道,“我欲請幾位有頭有臉的名人物參加此會,他們若是答應了,光是靠其名頭就可吸引大批人來。”
胡韋臻將信將疑道:“何人有這本事?”
莫文遠笑出八顆牙齒:“並非是人。”
……
“江南河鮮會?”孫悟空眼皮子上下開開合合道,“若只是一天,參加是沒甚問題的,不過河鮮,豈不就是葷食?”
莫文遠道:“不不不不不,我怎會請大聖吃葷食,河海之中葷食雖多,但素也不少,像是我之前所制之杏仁豆腐,便是江海中的石花菜所做,我等已規劃好了,若舉行此會,定會分成葷素兩種菜,到時大聖評點下素菜便是。”
“江南沒有石花菜,但蓮藕茭白蓴菜也是水中長的,能夠沾邊,用此些菜做吃食,也很味美。”
孫悟空伸手在下巴上摸摸:“也不是不可以,師父正好在天竺寺廟學習經書,這些日子是沒空管我等的,往江南來一日是小事,師父不會不答應。”他壓低聲音道,“不過,師父不食魚蝦,我卻是可吃的,素菜雖不差,吃多了嘴裏味道也淡——”
暗示意味非常明顯。
莫文遠非常懂,大聖吃肉嗎?他原型是猴子沒錯,但好吃的肉也吃啊,至於什麼時候吃,那當然是避開唐玄奘在李三娘食肆吃,吃完不留痕跡,便是三藏法師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孫悟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師父不知。
莫文遠:哎嘿,好的!
他很懂行地點點頭道:“放心吧大聖,有我在。”
三言兩語之下他為江南河鮮會請到了一位重量級嘉賓,托唐三藏西天取經的福,孫悟空在大唐地界已成了名人,而且這年頭有降妖除魔之能的僧道頗多,又天下太平,百姓們對俗講中的唐僧徒弟很是追捧,孫悟空登場效果怕不是與偶像粉末登場般。
長安城李三娘食肆還有人以遇見了買吃食的孫悟空為榮,前幾次他以原型來買吃食引起騷動瘋狂堵截,搞得大聖都心有餘而戚戚焉,直接尋莫文遠了。
……
再說諸多淮揚地帶略有些聲望的廚師,都收到了江南河鮮會的邀請,望他們能共同參加此次盛會。
發出邀請時,盛會的規則已經被制訂了,而參加河鮮會的陣容也定了下來。三位發起人還是很有面子的,尤其莫文遠有佛子之名常人都願意賣他面子,此項會議就如同文人集會一般,先擬定主題,隨後根據此主題做一葷一素兩道河鮮菜,用何食材都隨意。此些食材由舉辦會議之人提供,隨後滋味如何由諸多邀請來的文人墨客、寺院高僧以及其他零零碎碎之人品評,最後葷素分別評選出口味最好的美味佳餚。
至於以文字記錄河鮮會盛況之類也都同廚師們說了,再加上胡韋臻在江南地帶後輩眾多面子很大,絕大多數人還是心神微動,想要投身於此次盛會中。
猶豫自己大庭廣眾下做菜是否會被偷師之人也並不是沒有,但河鮮會有言,秘制醬料香料都可自帶,也不需現場做,廚師們心說便是給人看了刀功火候也是無妨,這些技術並非簡單看看就能被學會的。
最後竟然大半人都同意參加此會,其人數之多超乎莫文遠等人的想像。
莫文遠感歎道:“此番河鮮會真是盛會無疑。”
魏文道:“可不?且別說是江南地界,便是縱橫全國古今多少年都未聽過此類集會,也是現在天下太平,百姓無災禍,江南也富庶才能辦此集會。”
感歎完後他又忍不住對莫文遠問道:“但有一事,我是不知的。”
“請講?”
“秦蔚山同三娘他們願意出錢出資出力我是可理解的,你既說俗講中的孫大聖願意來了,此番盛會後寺廟僧人定會做新的俗講,便是沖此之名,他們都是願意來的。”
“是?”
“請來的文人墨客世家郎君我也是明白的,前者不說,後者,有不少都是從兩京來捧場的,顯然是你一人之力請來。”
“魏郎真是折煞我,不過是相識的郎君恰好到江南,天下世家相勾連,只肖認識其中之一,就能帶來之二之三。”
對話到這裏,魏文的表情已經隱隱變了,觀之似乎被什麼問題困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抓耳撓腮,一時間比孫悟空還要孫悟空比猴子還要猴子。
“以上這些,我確實是可理解,但!但!”他是在忍不住,瘋狂撓頭,不復以往廚瘋子的沉穩專注,似堅毅的磐石雕像被注入了生命,五官都變得生動活潑起來。
“為何張都知會答應你的邀約?”
與鄭都知一樣,江南也有名妓,便是魏文都聽說過她的大名。江南名妓姓張,名纖纖,旁人都喚她為張都知,她是典型畫本中如水的江南女子,兼備才情與相貌,若以花喻人,她就像是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香遠益清,亭亭淨植。才情是江南頭一位的,所作的詩便是久負盛名的才子也比不上,而相貌,也極少尋到比她更貌美的女子。
在唐代,人們比起看貌更重看才,身負都知之名的女子往往長相僅是清秀,然張纖纖卻不同,才貌雙全。
就這樣一位明動江南的女子卻被莫文遠說動願意當河鮮會的出題人,便是魏文知道了,都有種暴殄天物的痛心疾首感,倒不是說他們河鮮會差了,然將兩者放在一起,如張飛繡花、西施耍大刀,怎麼想怎麼違和。
莫文遠道:“我也沒做什麼,不過就異想天開地給張都知送上拜帖,同都知見上一面,又花銀錢同假母打點打點,就沒甚舉動了。”
為了渲染才名,名妓也是需要社交活動的,只需假母同意,都知本人也有意願,便可參加公共活動,莫文遠同那位假母打過交道,看她表情便知是不大願意張纖纖參加此類活動的,只可惜張都知本人很堅決,親見了莫文遠一面後就滿口答應。
“你與都知見面時定發生了什麼。”魏文一口咬定,“快如實招來。”
莫文遠無奈嘟囔,聲音很小,僅自己可聽:“發現張都知是追星少女算嗎?”
魏文道:“你說了甚?”
“無甚無甚,不過是我嘴瓢了。”
唐代也有追星一說,張纖纖身為都知本就是星中的一員,然而也不知為何她卻沉迷俗講,凡是寺廟召開俗講,她總是要聽回的,新俗講舊俗講皆不放過,如《盂蘭救母》之流已可倒背如流。
眾多俗講中,她最喜的便是唐三藏西天取經的新俗講,對有通天遁地之能又會七十二變的齊天大聖美猴王喜愛非常,莫文遠自己也是孫悟空愛好者,兩人見面後聊兩句,一見如故,在聽聞孫悟空也會出現在河鮮會上時,張都知當機立斷,言是要參加河鮮會。
魏文是萬萬也想不到,她是被如何請來的。
……
確定到場之人只是諸多工作中其中一項,李三娘等人還有更多繁瑣事務要忙碌。李三娘深諳打廣告之效用,在莫文遠搞出江南河鮮會的雛形後恨不得將兒子緊緊抱在懷中,以抒發激動之情。隨後她又擼起袖子,大幹快攻,與想要分一杯羹的行商們切磋,搶下了選定會場之工作。
河鮮會的時間很緊,此時秋意漸濃,天一日冷過一日,再多過些時日,進入風蕭瑟葉飄零的深秋,許多瓜茄就不得用了,故而各方籌備都很緊張。
李三娘道:“既有江又有河,集會定是擺在水旁幕天席地更為合適。”她所挑選的河道無甚名頭,但風景優美,河岸兩旁綠樹成蔭,芳草紛飛,翠綠色的草尖上有絲絲縷縷的枯萎之色,枝頭尚且掛葉,然寒風吹過,葉子同蝴蝶般翩躚落下。
此情此景,秋意正濃,便是沒有美食,沒有集會,文人才子也定要詩興大發。
興建臺面,搭臨時灶台,工作一件接著一件,忙得人目不暇接。
中黑羊也沒有閑著,他說是編外人員,行事間卻很有社會主義一塊磚的味道,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搬,在籌備食材時,很是起到了一番作用。
魚蝦等物不必擔心,有魚鮮商人在,魚蝦河豚等各類河水中的產物都能找到,數量不少,品質上乘,食材新鮮。中黑羊真正忙碌的是蔬菜部分,為尋到正當由頭讓孫悟空以及大明寺等名寺高僧加入此次活動,為河鮮會增添噱頭,莫文遠煞費苦心,只可惜天氣轉涼,江南地區的絕大部分蔬菜並不是很新鮮,廚師用此菜,水準難免失常。
太驚世駭俗之事中黑羊是不能做的,他像最天然不過的食材探測機,帶領一眾人在淮揚附近的田地森林平原土堆中穿梭,尋找本地最好最新鮮的菜,為即將召開的河鮮會提供品質保證。
跟著他的夥計們都被中黑羊絕妙的本領給折服了,有人打心眼裏感歎道:“此神通與廚師真乃天作之合,難怪莫大郎羊不離身,日日湊在一起。”
天、天作之合!
中黑羊回頭深深看了此夥計一眼,似乎要將他的長相烙印在心中,如此會說話讓他“龍心大悅”之人已經不多了,難得遇見一位要好好珍惜。
只可惜那名夥計被看得毛骨悚然,不敢再拿中黑羊做筏子了。
……
孫悟空既然答應莫文遠,就不可能不去,他原本欲趁師父在佛學院學習天竺經書,偷跑一日打來回,不想師父提前回歸,端正坐在矮桌前,于他們臨時落腳之處打坐體味玄妙的佛法。有唐三藏鎮守,他出門就必須打報告。
玄奘法師並非不想道理之人,相反他與俗流人不同,善於變通,聞孫悟空所言之語欣然同意道:“既是莫大郎開口邀請,你便去吧。”
孫悟空剛想翻筋斗離開,哪想半路殺出程咬金,豬八戒用其寬廣的胸懷堵在路中央道:“嘿嘿嘿,大師兄,此次我可同往?”他還沒收起耳朵大肚皮化身人間風流貴公子的模樣,此時的豬八戒是頭十足的豬。
孫悟空處變不驚道:“我帶你去是沒問題的,行路前你可同師父說過?”
豬八戒:“嘿嘿嘿嘿嘿,那是沒有,大師兄你就先帶我去吧,等回來後我自會同師父說明。”
孫悟空看他一眼,意味明顯:“膽子真大。”
“你若實在想去就去吧,你是同師父說了還是沒說,我可是一概不知。”
“好好好好好!如此甚好!”豬八戒大喜,身上靈力流轉,瞬間化為俊俏郎君的模樣,他拉住孫悟空得意洋洋道,“此次同大師兄翻筋斗,定不會似上回狼狽。”
孫悟空:“……”
他二話不說,騰空而起,豬八戒的眼睛猛然睜大,腿腳晃蕩。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師兄,翻筋斗前且說一聲啊!”
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
此次江南河鮮會聲勢浩大,找來的評審身份也各不相同,都知、僧人、世家子、文人、百工……哪種都有,可以說是兼顧到了社會各階層,兼顧到了方方面面。
淮揚等地的老百姓也早已聽說此活動,古老勞動人民的生活很貧瘠,娛樂活動也稀少,聽說組織起這麼一盛會,便是少幹天工作也是要來看的,臨河的草地上站滿了人,便是大樹樹幹上也懸掛著幾名潑猴似的少年。
有頭有臉的評委們坐在座墊上,眼尖的圍觀之人發現,有張座墊尚且無人,集會主持者早就受到關照,往前行幾步聲音洪亮道:“此番河鮮會我等邀請到了一名仙人。”
此話一出,群眾譁然,世人皆知仙人所在,卻從未見過貨真價實行走人間的仙人,對他們百姓好奇又敬畏。
“此位仙人乃我等耳熟能詳之人,乃是玄奘法師西行中的孫悟空、孫行者。”
下手人群中傳來了拍手聲,歡呼聲,無論在何年代孫悟空的魅力都無人能敵。
說曹操曹操便道,話音剛落,孫悟空從天而降,沒做好準備的豬八戒腳不穩當,搖搖晃晃,一屁股坐到了臺面上。
人群中傳來竊笑之聲,誰叫他的著陸姿勢太過有趣。
“他是何人?”
“既是同行者一起來,怕不是玄奘法師的又一徒弟。”
“俊秀的青年,怕不是高老莊的……”
“哈哈,好吃懶做豬八戒!”
好在豬八戒摔了個屁股蹲疼,此時齜牙咧嘴注意力集中在自己並不肥碩的臀部上,否則聽見群眾議論,定是得炸。
孫悟空聽見是聽見了,但他往返西天與東土大唐多次,還能沒聽過有關自己等人的俗講?故而此事眼皮子都不帶一抬。
孫悟空:哎嘿,反正我俺老孫與師父的形象一如既往英明神武,豬八戒好吃懶做就讓他好吃懶做吧!
反正他也覺得此描述沒錯。
評審人員中又加一張墊子,兩人位置被安排在大明寺高僧旁,都是佛家之人,坐在一起還是很恰當的,相互點頭致意以示尊敬。
獨坐一邊的張纖纖以手遮面,掩住自己面上躍動的興奮之情。
這可是活生生的大聖啊!
追星人感受搶到了靈魂上的滿足!
“江南河鮮會,開會!”
……
大凡是集會,在充滿競技意味的比試前都有表演,若是文人與會,少不了佳人獻藝,才子賣弄賣弄自己的詩才雅興。廚師湊們的集會,能夠表演的不過也就是做菜了,身為名廚,總會做些觀賞性強,製作過程也很行雲流水之菜色。
此項目並非是強制性參加,然只要是來的廚師都磨刀霍霍,想要在此時大展身手,他們選擇做的菜,也有明確的傾向性,不是秀刀功的,就是樣式精巧的,不是樣式精巧的,就是色澤濃麗的,彷彿不能石破天驚,就非好菜似的。
莫文遠也有相似的傾向,他認為此菜必定要表現出廚師恢弘奇詭的想像,巧奪天工的刀功,以及吃食本身有令人食指大動的滋味,才是一道好的表演菜。
他在家裏琢磨幾日,竟不準備拿原本店中就有的大菜來做,反倒是推成出新,想到了一新式菜。
他心下有成算後走向了水產區,與會中提供的河鮮都是最好最妙最新鮮的,品種豐富,囊括了江中各色河鮮,不同種類的魚被分散養在大桶中,而莫文遠走向的大桶目前尚未有人問津,他一動,且別說是評審諸人的心神,便是三三兩兩站在地上,蹲在樹上的人都被他牽動了。
後排人看不清前排有何事,聽見一陣騷動聲紛紛詢問,占前排人繪聲繪色道:“是莫大郎,他選魚了!”
“選魚?選的是何種魚?”
“不知,然我觀那大桶比其他桶來得高大些,其中魚類至今尚且無人問津。”
莫文遠看見桶中大魚,露出勝券在握的自信笑容,也不許人幫,從大桶邊上提起網兜,手腕輕顫,在水中一撈——
“呵!”
“竟是鱘魚!”
“捕到如此大塊頭的鱘魚?”
“秦郎此回也是下了血本!”
秦蔚山坐在眾人中間,享受眾人驚詫的眼神,他心道自己好像也沒下血本啊,許是老天都要他們舉辦如此一場盛會,今日早上捕魚與平時不同,那些魚啊彷彿就自己認路似的,拼命往漁網兜裏撞,像是鱘魚,平日一日都看不到幾尾,今日卻堪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哎,天公作美,他所提供的魚品質也就更好些。
中黑羊:深藏功與名。
要不是他命此些魚往往兜裏撞,能捕到如此之多?
且別說是賓客圍觀之百姓,便是與莫文遠同台競技的其他廚師也是奇怪為何莫文遠找了條鱘魚,魏文還在腦海中轉一圈李三娘食肆的菜單,確定店裏是不做鱘魚的,此魚身形巨大,滋味卻不是很好,尋常人家是不吃的,只有那些達官貴人家養的私廚才會做此魚。他們做鱘魚也並非為了一品其鮮,多是為“益氣補虛,令人肥健”。
鱘魚可做中藥,有益氣補虛,活血通淋之效用。
那莫文遠為何選擇鱘魚,當然是因為它大呀=v=!
除了鱘魚外,莫文遠還拿了其他些河鮮,若有後世廚師在此看見他手中材料定然高呼“太湖三白”。
太湖指的是長三角地區太湖的三種河鮮名產,分別是白魚、銀魚與白蝦。此三物色澤白皙,極重新鮮,以清蒸白灼為上佳。
莫文遠先沒急著處理此些材料,反而再取幾片竹枝,開始細細編織,不多時竟變出了一巨大竹盤。
鱘魚首位被剁下,上鍋蒸了,也不過就是蒸到去除腥味,便被取出,在大盤上刻意擺到兩位置上。
嗯?
評審之人交頭接耳,他在做甚?
魚頭魚尾處理完後,便輪到魚鮮,他最先做的是白灼蝦,太湖蝦通體瑩白,在桶中活蹦亂跳,莫文遠欲以白灼之法處理白蝦。白灼有兩種方法,一為原質灼法,二為變質灼法,變質灼法在下鍋處理前需先對食材進行醃制,讓其口感更加爽脆。
他看看新鮮的蝦子,自認為其本質鮮味已經夠足夠,故而不多做處理,只在水中略微滴兩滴牡丹花酒,提香。
大鍋架在灶臺上,已然燒熱,蔥白、薑片先下鍋,隨後又添加水與少量牡丹花酒,這幾味調料香氣各不相同,牡丹花酒香氣悠長,韻味十足,蔥白薑片味濃重而霸道,混在一起,香味愈發嗆鼻,周圍廚師不由側目看向莫文遠處,似乎想搞清楚他在做什麼。
水不多時就已滾開,在水中徜徉一段時間的白蝦落入大鍋中,熱氣蒸騰迷人眼,蝦肉在水中變色,然太湖白蝦的特點是,即便成熟,身體也泛白色,他的白與尋常白肉不同,有點晶瑩剔透的味道,莫文遠迅速把蝦子撈出來,鋪成在淺綠色的竹枝上,在翠色的襯托下,只覺得它肉質細嫩,好似玉石,筷子尖在外殼上戳一下,便能看見其中的軟肉顫巍巍地晃動——
莫文遠剝開一枚蝦品嘗味,雪白的牙齒與雪白的蝦肉相接觸,上下齒合在一起,蝦肉斷裂,身體內部的湯水迸濺而出,落在他的舌尖上。汁水量並不是很多,堪稱是濃縮的精華,蝦的鮮美,蔥白的鮮,薑富有刺激性的辣,還有牡丹花酒的酒,蝦味中帶辛辣,辛辣中又有酒香絲絲入扣。
若不是他還記得自己在比賽,定然會一隻接著一隻吃,白灼蝦實在味美!
……
蝦肉僅僅是個開始,在等蝦好的同時莫文遠還炸了部分魚肉以做熏魚,又片了魚片,上首的評審們看得目瞪口呆,只覺得他同一時間換了好幾種做菜之法,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他竟同時用了多種烹飪方式?”
“何止何止,還取了鱘魚之腹,切魚膾!”
南地有南地的烹飪之法,北地有北地的烹飪方法,煎炸蒸煮,所有方法皆被莫文遠融會貫通,運用在這道大菜上。
他的人勝似精密齒輪軸承拼合而成的機器人,又像生出了八隻手六雙眼睛,擺盤做菜一刻不停歇。
大竹編盤子上的圖一點一點逐步成型,評委們的眼睛也逐漸睜大。
能當評委之人即便不是飽讀詩書之輩,在自己所擅長的領域也是第一份的,見識廣博,都看出莫文遠用眾多魚鮮擺出來的究竟是何物。
“大唐地圖!”
濃油赤醬的褐色、清蒸白灼的白色,高高翹起的魚頭,擺出優美弧度的魚尾……一條鱘魚與其他鮮味緊密連接在一起,擺出了宏偉的版圖。
莫文遠露出一心滿意足的笑容,河鮮大唐,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