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莫文遠回頭驚訝道:“王三郎!”來的不是別人,是洛陽王蔚。
大半年不見,王蔚並無太大變化,還是走在時尚尖端,他一溜煙兒跑近莫文遠,帶起陣陣香風,衣袍顏色花哨,圖案精緻,近看唇色鮮豔,似乎塗抹了口脂。莫文遠也產生一絲見到故友的欣喜,不由細細端詳王蔚相貌,他看對方的臉頰笑道:“王郎可豐腴不少?”
王蔚挺瘦的,顴骨有突出,上次見到他時,兩頰微微凹陷下去,此次見他,肉卻豐滿了,下巴更是從只有皮變成了兩層肉,總的來說臉已經從橢圓形變成了圓形。
愛美的王郎聽見莫文遠調笑,大吐苦水:“爾以為我想如此?若不是你食肆家的吃食太好吃,我會長成這樣?”唐初期的身材追求承襲前朝傳統,無論男女都喜歡纖細飄逸的身材,像王蔚這般愛美趕時髦的青年,那更是會偶爾節食讓自己腰身更加纖細,考慮到唐代的美食並不是很多,少吃是很簡單的事。
但是!但是!王蔚出離地悲憤了,以前是很容易節食沒錯,現在卻不行啊!豆花、饅頭、杏仁豆腐、腐竹、膠凍……好吃的實在是太多了,就算他想要忌嘴都忌不住啊!
莫文遠看他的樣子就知道王蔚在想什麼,別說是王家郎君,便是長安城的街坊鄰居都被他養胖了不少,酒樓中常見世家郎君一邊控訴身材走形一邊拼命往嘴裏塞食物,他看了都心虛。
心虛之下莫文遠熱情招呼道:“王郎可要嘗嘗新出的糕點?”
王蔚好奇道:“可是龍鳳水晶糕、花折糕等物?”
唐代是有“糕”的。糕,即為麥粉、米粉蒸成的食物,因造價較高,普通百姓只有時令節日時才可吃得,像是九月九重陽節就有加入麻葛蒸制而成的重陽糕。
莫文遠思考後道:“真說的話,倒是類似粔籹。”
唐代並沒有具有鮮明糕點意義的吃食,粔籹是作為糕賣的,光德坊的糕店中便有賣。將米粉與蜜細細調和在一起,搓成細條,後或以麻花的形狀盤桓在一起,或者組成圓環,後又在鼎中刷一層油,將粔籹煎熟。
此物價格不算便宜,每個粔籹大小只有普通糕的三分之一大,價格卻不低,市賣三文錢一塊,即便是殷實的長安人也只有小孩子鬧得凶了才給買。
王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聽後不由泛饞意,王家郎君是嗜甜的,兒時便總是催著阿娘買粔籹飴糖等物,“有何糕點,都給我來些。”作勢便要吩咐隨從掏錢。
莫文遠立刻阻止他道:“孔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爾千里迢迢從洛陽來,我做東家怎麼都要招待你一回,糕點我讓人送來便是,你先進院子喝杯茶水吧。”
王蔚在其他排隊食客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雄赳赳氣昂昂進屋了。
……
王蔚來時,小黑羊尚且在和碾壓的糖糕作鬥爭,他聞到陌生人味道,鼻子動動抬頭對莫文遠咩咩咩:他不是洛陽城的傻大個嗎?
其實王蔚並不傻,但小饕餮尖酸刻薄,又很羡慕當時王蔚能夠吃到第一手的美食,在稱呼他時用詞不免貶低些。
莫文遠聽他咩咩,能懂其意,王蔚卻不行,他傻乎乎道:“此地怎會有羊?莫大郎你是準備買了吃?”他以會吃食客的角度點評,“此羊年紀尚小,腿也長得不錯,肉質應細嫩多汁,炙後味道更佳。”
小黑羊氣炸了,瘋狂“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竟然挑撥我與莫小遠之間的關係,活得不耐煩了???
莫文遠聽見小羊氣不擇言的話,腦門上垂掛冷汗,他立刻打圓場道:“可別對他不恭敬,此乃菩薩座下神獸,某日月上中天時踏月前來,觀音菩薩還托夢與我,令我好好照顧他。”
王蔚聽後大驚,立馬對小黑羊作揖賠不是:“我就說它眼神靈動,似乎能懂人言,原來是菩薩座下神獸,失敬失敬!”他出身世家,比尋常人見識更廣博,對神獸妖魔之類的瞭解也算豐富,很容易接受了莫文遠的說法。
小黑羊鼻子噴氣表示: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
……
矮桌上放了茶水,還有一盤碧綠的青團,這是莫文遠今早才做的糕點,王蔚來得巧,正好可以一飽口福。
“這是何物?”王蔚托起一條平整的蘆葦葉,青團是用糯米做的,黏性並不亞于桂花糕,沒有現代的塑膠薄膜包裹青色的圓子身,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蘆葦葉來代替。
“爾可以稱其為青團,青圓子也無妨。”
最令王蔚好奇的是其深綠色的皮,他道:“你用何種汁液,將麵皮染成翠色?”
“艾草的汁液。”
“艾草?”王蔚是真的驚了,“你莫逗我,即便我不善農事,也知道艾草葉冬日不長。”艾草的種植週期短暫,到了現代有大棚養殖技術,一年能收四到五茬,唐代農戶雖發明出了簡陋了反季節種植方法,卻也不會將其用在艾草也上。
一般來說,艾草葉都是在三四月份的時候種植下去,他的種子生命力十分旺盛,只需要將其撒到道路兩邊,同野草一起養殖便可,等到四五月份,農戶就提刀到路邊,割第一茬的嫩艾,在所有艾草中,春艾是最好的。
莫文遠用誇飾過的敬畏眼神看向小黑羊,令虛榮心很強的凶獸渾身舒爽,他道:“長安附近艾葉早就枯黃,然南方一帶卻不是,南邊溫度比我們這高出許多,植物能夠旺盛生長。”
“菩薩送來的神獸心懷慈悲,又有大神通,與那跟隨玄奘法師的大徒弟相同,能一個筋斗翻十萬八千里,對他來說往返南方一帶只需幾個喘息的功夫。”
王蔚簡直要驚呆了,堂堂神獸用天賦神通橫跨李唐大半版圖就為了帶艾草回京,也太誇張了吧!
隱隱之間,他洞察了小饕餮下凡來人間界的意圖,莫不是貪戀人間美食,所以才跟隨莫大郎左右,蹭吃蹭喝吧?想到這他看向小黑羊的眼神更加敬畏,這是吃貨對更高級別吃貨由衷的感歎。
小黑羊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饕餮帶來的青團不是很多,只能自家人做些吃吃,對外販賣是萬萬不夠的,王蔚也知自己是運氣好,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
他好奇心甚重,對美食又有刨根問底的精神,指尖戳了下青團軟綿綿粘糊糊的表面,在手指欲離開時拉出了一條粗短的綠線:“麵皮是如何做得?”
“將艾葉焯過水搗碎,加入糯米粉中混合揉均勻制得。”他惋惜道,“只可惜南中的艾草芳香有餘,色澤不足,真挑選的話還是寒食節前後的嫩艾品質最佳,揉出來的麵餅也是墨碧綠碧綠,微微泛青,便是春雨後的竹枝都不能與其相提並論。”
老艾葉的顏色綠近于黑,水份不足,真正的上品青團顏色應該是淡墨綠的,市面上售賣的綠得發黑的圓子大多都添加了人工製劑,對身體有害,莫文遠在當廚子前吃的青團都是街上買的,但等他學過這門手藝,自己製作後,便杜絕了上街買的念頭,光是看顏色就不敢買。
哎,還是手制的更安全。
軟糯的糕體湊近口鼻,艾草的芬芳盈滿腔道,王蔚不由閉上眼睛,他感覺到了春日的氣息,初春時節,家人一同前往洛陽郊外踏青,湛藍的天,潔白的雲,碧綠的草地,隨風飄揚的柳枝,艾草藏在雜草中,悄悄冒頭,帶來其特有的濃郁氣味。
這才是春日潔淨的味道!
光是青團的香味就讓他產生了豐富的聯想,對味道的期待更是加重幾分,王蔚張大嘴巴,第一口便咬下小半隻團,黑黝黝的豆沙從中餡緩緩流出,他立即伸出舌頭尖接住多餘的豆沙餡。
這年頭豆沙還沒有登上歷史舞臺,據悉最早的豆沙記載來源於《雲仙散記》,相傳百年後虢國夫人府上有位叫鄧連的廚師,精心濾掉紅豆皮,將其內陷搗碎製成“靈沙臛”,包入麵粉制的外皮中,做成了最早的豆沙點心。
然天竺沙糖的進口以及莫文遠腦海中發展了千年的美食知識,讓豆沙更早地登上了歷史舞臺。
“此餡為何物?!”紅豆之味本就甘甜,再加上莫文遠增添了沙糖以及蜂蜜,天然調味品與精選紅豆相融,不添加任何防腐劑的豆沙餡即便放到現在都是甜黨的心頭好,更不要說是在飲食相對貧瘠的唐代了。
莫文遠道:“不過是用紅豆調製出的餡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玩意兒。”
他的輕描淡寫顯然不能說服王蔚,他甚至還有點憤憤不平:“此言差矣!我平生所食甜頗多,從未見過有甚吃食有此味!紅豆的香糯與甜完美交融,舌尖觸之即逝,只餘沙沙的小粒躺在我的舌面上,蔗漿的甜與蜂蜜的甜擴散開……”
“你怎能說它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玩意兒?!便是神仙宴會上的吃食也不會比它味更好!”說到這王蔚都要拍桌子了,他怒視莫文遠,彷彿他玷污了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小黑羊還在旁邊咩咩咩扇陰風點鬼火。
不錯不錯,與豆沙一比神仙宴會上的蟠桃人參果都是豬食!本來天界就沒甚美味的吃食。
莫文遠見王蔚作態,不由退後兩步,訕訕笑了,他都不知自己是應該感謝王郎的絕高評價還是讓他心平氣和吃點心,不要上升到過分的高度。
哎,不管怎麼樣,青團能夠得到他的喜愛,也算是件好事吧。
……
吃完糕點後,王蔚便開始同莫文遠閒談,說是閒談,內容卻不“閑”。
“我來長安,有兩件要事,一是要去沈家拜訪。”世家大族之間關係盤根錯雜,在洛陽時莫文遠就知道王家與沈家有姻親關係,要是他沒記錯的話,沈家似乎又有將族中女郎嫁予皇家之志。
以上傳言自然不是他主動打聽的,而是慧遠師父告訴他的,慧遠師父不愧是大興善寺內的能人,大小俗事都由他調停,小到興善寺與其他寺廟的合作或矛盾,大到宮中之事,他都知道,說他是寺廟中的百曉生也不為過。
慧遠一直有意培養莫文遠,在明他志向與能力後,常同他講述世家間不傳之事,又會分析分析佛教與李唐之間的關係,此時聽王蔚言走親戚,已有了想法。
但更讓他在意的並非沈家有什麼新動作,而是王蔚肩負的第二個任務:“我此次來長安,欲打聽天竺沙糖之價。”
“你也知道天竺沙糖?”
“怎不知,此糖不同於蔗漿,價低易保存,甜度又勝過蔗漿,洛陽城中的大家與行商已被此糖驚動。”他眼中冒出銳利的光,“我聽說在京中先用沙糖的幾家中有李三娘食肆,便特意上門一觀,也想打聽打聽何處能夠買到此糖。”
莫文遠道:“洛陽買不到?”
“先前是有些天竺商販有賣,然在我等發現之前卻被長安行商搶購一空。”他們買走了各地的沙糖,再運到長安抬價賣,現在城內還有存貨的商人,大都是二道販子。
“又聽聞江南等地也有行商尋找天竺沙糖。”
“此信已傳到江南?”
“莫大郎說笑了,便是在西北荒地也有人聽說過沙糖之名。”唐人對甜味劑的需求非常之高,奈何國內的產量實在是不行,飴糖還好說,對甘蔗的處理方式基本上就是簡單粗暴的熬制,單純的熬煮法出來的都是蔗漿,便是世家想要保存都很難,經常是用了昂貴的藏冰,才能在反季節時存下一部分。
王家關注此事便是嗅覺靈敏,已感覺到未來天竺的便宜沙糖會產生多大的作用,無論是進口也好,種植甘蔗也罷,總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聊了大半個時辰,莫文遠著實從他口中聽見了不少好料,還搞清楚了中國現在甘蔗種植的分佈情況,他情真意切委託王蔚能否給自己一幅關於其精准分佈的圖,王蔚也不敢一口答應,只能說勉力一事,莫文遠投桃報李,給他推薦了幾間西市的店鋪,言幾家點可能有沙糖存貨。
兩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談下來幾乎是賓主盡歡,末了,王蔚身上的吃貨之魂再一次蘇醒,他搓手手提醒莫文遠道:“小郎君可記得大半年前在食肆埋下了牡丹酒?”
“現在,可以挖出了吧?”
……
在莫文遠趕到洛陽把牡丹酒挖出來之前,李三娘先風塵撲撲趕回了長安,再趕不回來就要到除夕了,此時不歸家,更待何時?
李三娘的速度慣常很快,發信後立即動身,莫文遠莫小狗接到信件趕忙穿上皮毛大衣,到城門口迎接。
李三娘食肆本來就是集小攤與酒樓為一體的綜合餐廳,家裏人不用說,想什麼時候吃飯就什麼時候吃飯,就沒有哪天餓到過,饕餮來家後也是如此,每日用餐頻率極度升高,在幸福感提升的同時,羊型也跟吹氣球似的鼓脹起來,年底能面前載莫文遠到處跑了。
他儼然從小黑羊升級成了中黑羊。
中黑羊對李三娘的印象很好,聽見莫文遠要去接人,咩咩咩咩咩,讓他快點上背往門口走,莫文遠初次被他馱還有點心慌,時至今日,已習慣了,同趙二娘等人打招呼後就走,胸口還捂著新鮮出鍋的烙餅以及裝滿溫熱杏仁飲的皮囊,就等見到李三娘便送上。
貞觀年間,溫度較其他時期更高些,後世有史學家認定唐朝初期溫暖濕潤,很少下雪,然而本地人卻一點感覺都沒有,溫度稍微高了點,衣服卻不夠溫暖,便是披著皮毛大衣矗立在寒風中都能凍死人。
莫文遠在城門出縮頭縮腦等了會兒,待莫小狗騎著黑驢呼哧呼哧跟上時,便眼尖地看見了李三娘的影子,秀美的女子埋在深色的皮毛領口中,皮大衣外又套了一層綢布外衣,她臉上尚無疲憊之色,反倒是神采奕奕。
“阿娘——”他的喊聲劃破空氣,傳入李三娘的耳中。
李三娘拼命跟二人揮手,在檢查完路引之後她就如同一團小旋風,飛奔至莫文遠身邊,將他狠狠地摟在懷裏。
身旁的中黑羊發出了不滿的“咩咩咩”聲,顯然他被李三娘衝撞到了。
李三娘道:“對不住。”隨後伸手在新生的小尖尖羊角上擼了一把。
莫文遠暫時將對阿娘的想念放到一旁,驚訝道:“阿娘你能聽懂他的話?”
中黑羊的咩咩咩在除了莫文遠以外的人耳中都是獸類之聲,便是莫小狗與趙二娘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剛才李三娘與他說話究竟是下意識行為還是聽懂了他的抱怨?
李三娘道:“當然可以。”從家信中她早就瞭解到了中黑羊的存在,更別說當時負責任的菩薩還順便托夢給了她。
中山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能決定誰能聽得懂我的話,誰不能!
在說這話時中山羊很是得意,他晃動自己的腦袋,小尖角巍然不動,耷拉在腦袋旁的長耳朵卻一甩一甩。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很歡喜三娘。
母子兩人同時露出與有榮焉之色,李三娘猶豫後道:“我也很歡喜你?”
中黑羊有一丟丟害羞,他鼻子噴氣也不知施展了何等神通,晃眼的功夫,嘴巴中叼了束花,花瓣上尤帶晨曦的露水,花顏色鮮豔,很襯李三娘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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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來啊中黑羊,這麼會撩妹的嗎?
……
回到家中,莫文遠、莫小狗所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脫下保暖卻厚重的羊皮襖,穿上麻布做面的填充服。這衣服他們是沒有在書信中同李三娘提到過的,她看見兩人打扮好笑道:“咱家可沒窮到如此地步?”
到冬天,看打扮便很能分辨每家的家底,貞觀初年棉花尚未傳入,居民過冬禦寒的衣物種類也很不豐富。最常見的是羊皮襖,唐人喜食羊,每年羊的宰殺量都很大,一頭羊的皮剝下來可以做幾件羊皮襖,普通貧苦人家也能弄到件羊皮襖禦寒。
再往上還有什麼狐皮、貂皮之流,常出現於身份貴重之人身上,這些衣服並不算是很暖和,但造價高昂,無論是郎君女郎穿出去都很有面子。
即便羊皮襖的價格並不昂貴,也還是有人買不起的,而這些貧民冬季禦寒的服飾便與莫文遠現在身上穿的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往往先用粗布縫製兩層,做夾層冬衣,隨後往裏面填充各種下腳料,有亂麻、不要的舊衣服、蠶繭的雜質浮絲等等,保暖性能一般,卻也聊勝於無。
李三娘笑駡莫文遠就是以為他穿的是這種衣服,她甚至還糾結了一下,心說難道是長安的食肆運行的不很好,他們擔心自己發火便先穿上差的衣服以顯示自己的楚楚可憐?
但就算是家庭最困難的時候,羊皮襖子也是有的啊。
莫文遠笑嘻嘻道:“非也非也,此衣非彼衣。我在做的時候讓趙二娘幫阿娘你也做了件,要不要穿上試試看?”
盛情難卻之下李三娘只得嘗試,在趙二娘把幫她做的衣服拿出來之後她才發現,衣服長度很長,領口很寬,布料也比尋常布料堅硬許多,並不是很舒服,然穿在身上感覺一會兒卻很不一般:“此衣好生暖和!”
趙二娘笑道:“是按照大郎說法做的。”
莫文遠正巧路過便解釋一番道:“保暖有餘,舒適不足,又沒法穿出去,在家穿穿暖和便可。”
李三娘是個有商業頭腦的,而且她不拘一格,觸類旁通,從來不把事情限定死了。自古以來,冬季保暖問題便是大事,富庶入長安尚且有凍死骨,更不要說其他地方,她現在身上的衣服是醜,是不舒服,但它達到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暖和!
“此言差矣,對冬衣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溫暖,模樣與布如何都要往後排。”她脫下半個袖子捏捏道,“衣袍夾層內添加的究竟是何物。”
莫文遠道:“是鴨與鵝的腹絨毛,還有些羊絨羊毛等物。”光是填充羽絨肯定是撐不起幾件衣服的,這年頭壓根沒有充氣技術,當然了外皮布的條件也不允許,他們家即便是做酒樓的也沒有殺禽類殺到羽絨應有盡有的地步。
李三娘恍然大悟:“鴨與鵝的腹絨毛?怪不得,我曾聽說好人家的娘子生了嬰孩兒,常用此做被子枕頭,其絨毛柔軟而新性寒,尤宜解嬰兒之驚痛。”
“那布料為何如此堅硬?”
莫文遠在懷裏掏掏掏掏,掏出了一小把細絨毛,呼口氣,毛絮絮滿天飛。
“腹絨毛太過細小,很容易從布料縫中跑出來,便是我找二娘用了納鞋底的方式多加層布料,依舊會跑毛。”
李三娘的嘴角抽了抽:“納鞋底的方式……”
趙二娘狀似羞澀地笑笑:“就是先用一層布縫製衣服,縫製完刷層漿糊,粘上另外一層布料,再用線把兩層布料細密得縫製在一起。”
李三娘有點失望,無論是衣服複雜的製造方式,絨毛的低產性,還是很容易跑毛的布料都證明低配版的羽絨服只能在家裏穿穿,不能販賣,更無法做到批量生產的地步。
她歎口氣想到:若有比羽絨更加保暖易得的填充物就好了。
……
春節是一年中最為盛大的節日,與只需一兩天便可準備完畢的寒食節不同,除夕到來兩旬之前市民們就緊鑼密鼓投入節日準備活動中。
要準備的東西有很多,有穿的,有用的,有吃的,有喝的,再加上逼近年關,外地的行商都收拾收拾準備回家,便是李三娘食肆的生意都冷清不少。
半成品,未加工的豆製品還有各色點心倒是賣得很好。
莫文遠估摸著有時間了,就右手持筆在紙上勾勾畫畫,制定年菜菜單。
他的年夜飯菜單很豐盛,不僅有唐人過元日必吃喝的五辛盤、屠蘇酒、椒柏酒、湯中牢丸等物,還有紅燒肉、白斬雞等滬市名菜。
寫下椒柏酒三個字時他就一陣牙酸,五官皺在一起,喉嚨深處更是泛出苦味,膽汁並不安分地呆著膽囊中,反而躍躍欲試,不斷上湧。
中黑羊也在莫文遠身邊,當看清楚菜單字樣時,他驚恐地退步,沖著莫文遠“咩咩咩咩咩咩咩!”
中黑羊:爾為何要虐待自己的舌頭,是紅燒肉不夠好吃還是白斬雞不夠滑嫩?
也不怪一人一樣做如此反應,新年的經典菜系實在是太太太太太難吃了,就說椒柏酒吧,是用花椒和柏樹葉浸泡而成的酒,泡制過程中又加入了許多奇怪的香料以及能夠延年益壽的補品,李三娘同莫文遠說喝此酒能夠遠離災病、驅邪解毒,每次都咕嚕咕嚕咕嚕往他喉嚨裏灌,那滋味,嘖嘖嘖,可同醫院裏的消毒水相提並論。
忽然,正在同莫文遠一起驚悚的中黑羊高昂頭顱,咩咩咩幾聲,其聲中帶有揮之不去的焦躁之意,堂前傳來咚咚咚咚咚的腳步之聲,步伐零亂,落腳很重。
“不不不不不不好啦!”
“孫行者上門買吃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