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酸菜在中國擁有悠長的歷史,《周禮》中提到過一種名為菹的食物,說的就是酸菜,北魏《齊民要術》更是詳細介紹了以菘菜,也就是白菜為原料的醃制方法。
能夠記入《齊民要術》的吃食大都不是很普及,長安城中就少有人醃制菘菜,相比較下,還是用傳統冬藏法保存白菜的人更多,莫文遠醃菜只是嘗試,他有兩個想法,一是想要將美味的酸菜端上餐桌,二則是拉長菘菜的儲存時間,對唐人而言,能夠久放不壞的菜很有價值,特別菘菜便宜,家家戶戶都能吃得起,能夠在寒冷的冬日吃上味道重,能夠就餅子下飯的菜,也挺好的。
中黑羊對他的想法不很清楚,他只知酸溜溜的味道沖得他直想扭頭打噴嚏,然在生理上承受不住的同時,他的口水卻不受身體控制,不斷湧現。
酸唧唧的味道,怎麼就讓他饞哩?
莫文遠見中黑羊偷偷咽口水,搖頭,他擼袖子洗乾淨手,下缸撈出一株水淋淋的白菜。白菜葉還是黃色,在缸內隔離空氣發酵並沒有破壞他的顏色與模樣,除了菜葉子浸滿水,梗軟化之外,同一開始的嫩白菜沒兩樣。
他手起刀落,刷刷刷切出一碟白菜,淺黃色的大菜葉與白梗藕斷絲連,後者飽含水分,咀嚼時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嘗一口?”他誘惑中黑羊道。
饕餮除了長相沒有哪點是和羊相像的,他喜愛吃美食,卻對肉情有獨鐘,好吃的蔬菜來者不拒沒錯,但一頓沒有肉,就跟沒吃過飯似的,直鬧騰。所以,中黑羊其實對菘菜不感冒。
但從聞到酸味開始,菘菜與酸菜在他心中就多了條渭涇分明的線,前者味道很淡,除非莫文遠做上湯白菜,否則他是絕不願意吃的,而後者,目前味道存疑,卻值得嘗試。
他堅定點頭,神情嚴肅,與“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荊軻有異曲同工之妙。
“咯吱”“咯吱”“咯吱”,白菜連梗帶葉被咀嚼,凸出的羊嘴順時針旋轉,嘴唇差點包不住雪白的門牙。
酸菜肯定是酸的,第一口咬下去,汁水從白梗部分迸濺出來,有的落在牙齒表面,有的落在舌尖,中黑羊被酸的一激靈,人性化地眯起眼睛。酸水順著牙齒縫向下,停留在牙床表面,紅色的肉猛然收縮,他終於見識到什麼叫做牙酸。
酸味並不令他討厭。
舌頭下像出現條潺潺流水的小溪,津液不斷湧現,將小半個白菜吞入腹中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更餓了。
哪里像是吃了小半顆菘菜,分明是吃了健胃消食片,讓本就饑餓的饕餮胃口大開。
“好吃否?”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吃極了!
……
孫悟空如約而至,身穿虎皮小裙,時髦無比。他本是容易爆炸的性格,在鐵血師父的磨練下脾氣竟然好不少,天氣好的時候懶洋洋躺在石頭上曬太陽,頗有懶猴的風采。便是同莫文遠說話都不緊不慢,即便抓耳撓腮,也是猴子中的紳士。
除夕晚宴的吃食一件件依次擺放在矮桌上,除此之外他還送了兩罐自己醃制的酸菜與蘆菔,酸菜不說,美食家饕餮已經鑒定過,而蘆菔更是爽脆可口,李三娘他們就蘆菔片可以多吃兩碗飯。
作為原料的白蘿蔔是九月種的秋蘿蔔,個頭大,水分足,拿在手裏沉甸甸的,一分為二從中間切開,很敦實,蘿蔔肉也不瓤不空,空口吃都脆生生的,只有這樣的好蘿蔔才能最大限度保證其口感。
莫文遠將一斤重的蘆菔切片,片不厚,撚起來放在陽光下可透光,燦爛的陽光透過蘿蔔心,能夠看見條紋狀的肌理,一條條絲豎著往中心鑽。片狀比切成條狀的更容易入味,也能保證最大面積同水相接觸。
照理來說,用野山椒水醃制生蘿蔔最容易入味,然而辣椒是明朝才傳入中國的,現在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呆著,莫文遠只能用本土的辛香料代替。
唐代時本土也有不少辛香料,其中使用頻率比較高的是茱萸,就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這種植物有不少別稱,有叫“艾子”有叫”越椒“。茱萸的果實被稱為“萸肉”,是紅色橢圓形的小果子,莫文遠用牙齒磕破薄皮舔果肉,發現萸肉的味道偏酸,帶一點點刺激味,若將其榨汁混水,勉強能夠代替野山椒水之用。
在陶罐中依次放入茱萸水、沙糖還有白醋,最後把嫩生生的蘆菔片放進去,用厚紙封上蓋子,放置幾天就是了不得的美食。
孫悟空沒吃過此物,但先有素佛跳牆,後有色香味具全的除夕宴會菜,便是對兩罐密封的搭頭菜他都充滿了期待,留下足量錢款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將菜色卷走,道一聲“告辭”。
莫文遠目送他遠去,再伸手摸摸自己下巴:“孫大聖很客氣啊。”然而在民間已經流傳開的大鬧天宮故事中,他卻不是這樣,俗講僧人少不得用“氣焰囂張”之類暗含褒貶的辭彙形容他。
中黑羊在旁邊撲哧撲哧笑,他咩咩咩表示:有三藏法師做師父,便是想要囂張也囂張不起來。
“何解?”
你是沒看過三藏法師渡化妖魔的爽快勁,禪杖舞得虎虎生威,比降魔杵還要降魔杵,我曾見他渡化野豬妖,初見時,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佛法經文,盡在法師腹中。
然後?
可惜那野豬妖是個不識抬舉的傢伙,腦袋瓜同頑石一般,又臭又硬,不僅將經文內容從耳中逼出來,還叫囂著欲吃三藏法師。
一叫囂可不就捅了馬蜂窩?便是孫猴子也是不許名不見經傳的小精怪侮辱其師,當即朝著金箍棒就要出手,誰知他的金箍棒卻沒有三藏法師的禪杖來得快。
莫文遠:啊?
中黑羊陷入回憶中,言語精妙,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禪杖從高處落下,劈頭蓋臉砸在精怪的腦袋上,其勢迅猛如泰山,杖身裹脅勁風而下,有萬丈千鈞之力,孫猴子看了,定會想到鎮壓他五百年的五指山。
那野豬妖怎麼了?
中黑羊幸災樂禍:還能怎麼樣,不願捨身入佛門,就要被動渡化,挨了三藏法師一下,性命可猶在?
莫文遠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唐三藏陡然生出一股敬意:玄奘法師,果然是狠人中的狠人!
……
孫悟空翻了兩個筋斗便回到師父師兄弟幾人身邊,對他前往長安買吃食一事,唐僧略微不悅,他對自己嚴格要求,更是視西天取經為磨練,既然是磨練怎能過分在意生活品質,還搞跨區域代購?若不是孫悟空以觀音菩薩為托詞,說他也吃了供奉,唐僧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不過既答應了,他就不會多說什麼,孫悟空走時豬八戒沙和尚正忙著生火燒水,以熱水就乾糧,而三藏法師則雙眼緊閉,坐在較為平坦的石塊上修禪。
豬八戒對孫悟空帶回來的吃食很期待,撲到他身旁饞媚笑道:“大師兄回來了?”
“帶多盤吃食,可辛苦?不若讓我替你收吧。”
孫悟空與他相處多時,哪里不知道豬八戒好吃,便道:“俺用袖裏乾坤收之,不必掛心。”他又道,“既是除夕宴,就要到當日再吃,現在拿出來有甚意思。”
唐三藏睜開眼睛,贊許道:“說的很是。”他如同民間傳說中一般清逸俊秀,還有顆形狀完美的光頭,他的氣場也很佛,能將石板襯托為蓮台。
孫悟空道:“莫小郎君還送俺們兩壇小菜,言是可配蒸餅清粥吃,師父你看俺開壇如何?”
“什麼內容?”
“言是蘆菔菘菜。”
“可。”
密封的罎子被打開,他撈了一小碗水靈靈的酸蘿蔔出來,師徒就著蒸餅熱水吃,其中豬八戒最會吃,他用兩個大蒸餅夾住幾片白蘿蔔,張開血盆大口,嘎吱幾聲,小半個餅子就沒有了。
酸甜的汁水滲入麥面,堅硬的餅殼被水軟化,脆蘿蔔被牙齒分成無數碎片,在唇齒之間流連,平淡無味的乾糧因此多出了奇妙的滋味,便是唐三藏都不知不覺間多用一大塊餅子。
醃蘿蔔實在是開胃的良方。
三藏法師伸出筷子再夾蘿蔔,筷子尖卻點到了空空如也的碗底,他詭異地沉默。
孫悟空比較懂師父的心,他打開罎子又撈出幾片蘆菔,三藏法師眼神閃爍,胸口有激烈的情感激蕩:“出家人不應為外物所耽。”
“蘆菔而已,不是什麼精貴菜,怎能說是外物?昨晚我等還就蘆菔鹽巴燒了一大鍋湯水。”
這……
心中的天平傾斜,三藏法師頂著嵬然不動臉,堅定地伸出筷子。
吃一片,就再吃一片!
佛祖啊,為何蘆菔會如此美味!
佛祖:你問我我問誰?
……
送走孫悟空後,李三娘家正式迎來了春節,唐代的迎新春活動較之現代也不遑多讓,除了吃除夕團圓飯,還要參加當地的新春活動。李三娘莫小狗他們年紀比較大,已經過了孩童可以毫無顧忌瘋玩的年歲,而莫文遠正巧在年限內。便是他主動要求留守家中幫忙掃除置辦年菜,也被家裏的大人一股腦轟了出去。
莫文遠在院落中與同樣被攆出來的中黑羊面面相覷,他手上還拿著李三娘塞給他的鬼怪面具,中黑羊並不粗壯的脖子上也拴了個內容相仿的面具。
“我們只能上街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好像是。
莫文遠他們被趕出門的時間也巧合,驅儺隊伍正好走到光德坊門口,一人一羊搖搖晃晃加入隊伍中。他在當地是知名人士,從家有黑羊後,更是到哪身後都跟著神氣的黑羊,久而久之長安人都知道,有降妖除魔之能的豆腐童子莫大養了頭精神的羊,而且看他模樣,還不把他當儲備糧!
廚子不吃羊,光是這點就能讓眾人記住中黑羊了。
綴在隊伍最尾端的都是光德坊的兒童與少年,有的年紀比莫文遠大,有的年紀比他小,有的年齡相仿,看見他都很熱情地打招呼:“莫大,你也來啦?”
“還帶著羊來?”
莫文遠在當地人氣很旺,單純別人家的孩子還會招來嫉妒,他卻不屬於此行列中,在同齡人心中他是降妖除魔的英雄,是被崇敬的物件,再加上這物件還會與他們分享各種吃食,就更招人喜愛了。
“是啊。”他把面具往腦袋上一扣,順帶著幫小黑羊也把面具戴上,圓溜溜的眼睛從孔洞中透出來,豆大的眼中塗寫著濃濃的不滿。
中黑羊踢蹄子心說自己參加什麼驅儺?
驅儺遊、行是唐代除夕白天的傳統項目,眾人帶著各色面具邊唱歌彈奏樂器,邊在長安城中遊蕩,隊伍一路從外城行至皇宮,好不熱鬧,行間,吹拉彈唱聲在空中滌蕩,中間摻雜著歌聲。
“適從原來至關門,正見鬼子一群群,就中有個黑論敦,條身直上舍頭蹲……”
《驅儺詞》人人都會唱。
中黑羊不滿的是驅儺的含義,儺,指疫病也指包括年獸在內的妖魔鬼怪,他不認為自己是妖魔,也不認為自己是低等級的疫鬼,然加入遊、行隊伍做祛除小鬼的儀式,讓他的逼格下降了許多,自尊心很高的中黑羊怎能容許自己的尊嚴被踐踏?
他的豆豆眼中寫滿了不高興。
莫文遠敏銳地注意到了中黑羊的心理活動,他在羊腦袋上摸一把,將他的耳朵揉得團團亂道:“忍忍,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好、好吃的?
中黑羊猛地搖頭,不行不行他不能被收買,他、他要坐地起價!
想罷便開始色厲內荏咩咩咩道:吾、吾不僅要好吃的,還要點菜!
莫文遠很寬容:“點點點點點,你撈多少食材回來,我就給你做多少。”
……
驅儺後莫文遠又去觀人放爆竹,火、藥在唐代已經誕生,卻尚未走進普羅大眾的生活,此時的“爆竹聲中一歲除”所爆的是真正的竹節管。
有後院的人家將柴火乾草枯樹葉子錯落有致地搭在一起,火把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在易燃物上一點,“騰”地升起火堆。開闊的院落有了火堆裝點,一片生機勃勃。
竹節是早就準備好的,扔進火堆中,竹節中有空氣,加熱後熱脹冷縮,熱氣衝破竹片,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莫文遠早就把自己的竹節分給了其他孩子,雙手抄在袖子裏,穩坐釣魚臺。
中黑羊看他臉上毫無孩子的興奮之色,竟覺得莫小遠生而不凡,同拖鼻涕的小孩兒截然不同,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
此乃廚神應有的樣子!
……
太陽尚未爬至最高處,莫文遠便晃悠晃悠家去了,他家後院也升起了火堆,李三娘他們正把前一年用壞的掃帚往火裏扔,據說在家中把掃帚燒乾淨,可以令來年的倉庫不虛,也算是唐朝比較有趣的小傳統。
李三娘很拿莫文遠沒法:“你回來的也忒早了。”
“統共就那些子玩的,我把爆竹放完之後無事,就帶黑羊回來了。”他揮揮手上的面具,“阿娘你又不是不知我,與其滿大街瘋跑,我更歡喜呆在堂前。”
李三娘在心裏嘀咕,可不是忙碌一年想讓你歇歇,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莫文遠本人一點都不想歇。
時令已經進入深冬,屋外北風簌簌,吹得人臉生疼,廚房裏的爐子升上了火,用的炭也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最好的炭,一點味道都沒有,爐火燒得旺盛,比起外面來,屋子裏可以說是溫暖如春。
莫文遠很有防範意識,警惕一氧化碳中毒,他早就與家裏人說過,只要生爐子就定要在窗戶或門板上留條縫。
“古人在雜記中寫過,炭生火雖暖,卻也會釋放毒氣,此毒微弱,可隨風飄散,然若門窗封死,人一直在屋內裹足不動,吸入毒氣,便可致死。”
家中三人本就相信莫文遠的話,以他為第一博學人,又聽說有富戶在冬日悄無聲息沒了,將其事同莫文遠的話對上,更是深以為然,只要是生爐子就不忘記開窗開門。
莫文遠做菜是不允許手藝不夠的人插手的,李三娘他們只能做些家常菜,平日裏又忙於商務,自是達不到莫文遠的要求,他像是一獨、裁的暴君,一反常態把所有人都趕出去,自己一人圍著灶台跳鍋邊舞。
家中眾人熟悉莫文遠的作風,也不試圖留下來幫他,他們很清楚自己就是添亂的,倒不如趁他做飯時速戰速決,把院子裏裏外外清掃一遍。
等飯菜的香味飄出來他們機會喪失鬥志,只想吃坐在矮榻旁大快朵頤。
中黑羊在莫文遠家呆這麼久,很有田螺姑娘的自覺,加入大清掃,他與人族不同,有天賦神通,將靈力運用在打掃上有些殺雞用牛刀的味道,奈何他本人願意。中黑羊深吸一口氣再把二氧化碳緩緩呼出,從他口中吐出的氣變成了小旋風,在房間內遊走,隨後又掃蕩院落,卷起枯枝葉灰塵,將它們整齊地摞成一堆。
不要太省事哦!
李三娘等人頭次見此陣勢,面面相覷:“這這這,我們是不用打掃了?”
“大概……如此?”
一個念頭同時在三人心中跳出來:也太方便了吧!
……
莫文遠還算是個有儀式感的人,除夕一年只有一回,他想著總要做些不同以往的大菜。重頭戲他心中早有成算,先前既給觀音菩薩孫大聖做過素佛跳牆,那自家怎就不能吃超級豪華版的葷佛跳牆了?而且比起素菜,他最得心應手的反而是葷菜。
能否做好佛跳牆對廚師來說也是種考驗,尤其對閩菜廚子而言,若做不好此菜永遠不可能出師。
莫文遠是滬菜廚子,但他天賦卓然又虛心求學,天下多種菜系都略有涉獵,其中有些特殊的菜做得更是比本菜系的專精廚師做的都好,像佛跳牆就是他的拿手好菜。
他做佛跳牆的方式與尋常閩菜廚子略有不同,在善用海鮮的同時加入了傳統的滬菜烹飪元素,刀工更是臻至化境,莫非如此也不能讓他改良後的佛跳牆在滬市立足。
此菜的原料眾多,即便在現代有些海鮮都被視為奢侈品,更不要說是資源匱乏的唐代了,若不是有種黑羊生鮮快遞,他便無法滿足最基礎的做菜需求。
海參、鮑魚、魚翅、乾貝……眾多昂貴的海產品在砧板上一字排開,饕餮將他上天入地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龍九子在海中本就有天然優勢,扇貝等物數量眾多,想要找到品質最好的一部分是難題,然而水與他親近,蠢笨的魚類更是分不清他是領頭羊還是獵食者,精准地給他指出了方向。肥嫩的扇貝藏在殼中,打開後才能看見顫巍巍的新鮮的內在。
在曬成乾貝之後便是莫文遠都被它們的品質所傾倒,顏色鮮黃、形狀完整、毫無裂縫、個頭很大,頂級乾貝也不過如此。
乾貝被放在滴了清酒的水中,不多時便吸飽了水,重新變得光滑白嫩,充滿彈性,用手指戳一下便能看見它同史萊姆似的晃動,背表面被手指戳出來的孔洞轉瞬即逝,又恢復了一開始的完美形狀。
小刻刀在手指間翻飛,他熟練地在乾貝表面劃十字紋,也不知用了什麼精巧的手法,肉粉色的內在同花瓣一樣在他們面前層層疊疊綻放開。
他把家裏底最薄的鼎架在爐子上,等油熱得差不多之後便把乾貝扔下去煎,或許是因為食材彈性太強,竟同皮球般在鼎中跳了一下,撞到壁上才落回原地。
可以說是非常有彈性了。
乾貝再鍋鏟的推動下煎出層焦黃色的邊,柔軟的內在逐漸變得堅硬,花也綻放得更大,豬油已被吸入內部,香料的香味儲藏在乾貝內部,只需咬上一口便能感覺到小小身軀中隱藏著無與倫比的力量。
煎完乾貝後他把食材放到一邊,開始處理別的。
鮑魚海參等海產品都是中黑羊連夜從福州等地撈上來的,莫文遠腦袋裏存了後世的食物圖鑒,清楚哪里的海產品最美味,饕餮跟著他的指引跑到福州附近的海裏,進行打撈。
饕餮的舌頭比莫文遠還要靈敏,對方烹飪的美食他舔一口就知道鹽是放多了還是放少了,燒的時間夠不夠,精妙的判斷力被他同樣用在了食材選取上,他從來只會打撈最新鮮最好的。
就算沖著對食材的嚴謹勁兒,他和莫文遠都是絕配。
……
打掃完屋子後,中黑羊略覺無聊,便揮動粗蹄子站到廚房門外,灶台前的“暴君”莫小遠不允許外行人插手自己的聖地,那在外面等等沒關係吧。
他吸氣呼氣吸氣呼氣,羊的鼻孔本來就不小,開開合合間更張大了。
房內,莫文遠正在處理方腿,方腿是他親手做的,長安城郊農戶送來劁過的肥豬,此豬比起沒劁過的,更加性情溫和肉質肥嫩,隨隨便便喂些吃食就能長得很大,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豬身上一點腥臊氣都沒有,用來醃制火腿再合適不過。
他用的是傳統金華火腿的醃制方法,又憑個人喜好添加了幾味香料,方正的火腿呈現出誘人的紅色,白黃相間的經絡密佈火腿表面,看似笨重的菜刀落在莫文遠的手上,給他玩出花來,正方形的火腿蒸塊被分成了成千上萬跟細密的絲,更難能可貴的是,細絲一根一根磊在一起,維持四四方方的模樣。
火腿絲在瓦罐底貼了一層,隨文火慢燉,酒味滲透入火腿絲中,湯汁,海鮮的鮮味從上倒下深深滲透入其中。
莫式佛跳牆的精華就是最外面一層火腿絲,簡直就是無上的人間美味。
佛跳牆需要長時間燉煮,在此期間他又做了別的大菜,什麼白斬雞、紅燒肉、湯中牢丸,按順序盛放在各色器皿中。
忽然莫文遠聽見門口傳來詭異的聲響,像是嘎啦嘎啦的磨牙聲,又像是用指甲在牆上刮發出的刺耳聲響。他聽見諸多怪聲,心中發毛,不由打開房門一探究竟。
莫文遠:=口=!
李三娘&莫小狗&趙二娘&中黑羊:=口=!!!
三人一羊從上倒下依次排開,以難以言喻的動作貼在牆上,譬如李三娘,雙手扒在牆上,臉與土牆只有一線之隔,她在家中的地位最高,此時也是距離門縫最近的,莫文遠垂眼打量她的指甲,鳳仙花染得指甲顏色略脫落,細碎的紅色粉末扣在牆上,想來剛才損害他耳朵的噪音主力就是李三娘。
對上兒子的死魚眼,李三娘訕訕笑了,連忙把自己的手指收回去,端莊靜立。
莫文遠:“……”
太晚了。
再看其他人與羊,姿態各異,趙二娘雲鬢散亂,表情尷尬,莫小狗則與中黑羊同,早就“口水之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莫文遠心說,中黑羊流口水他能理解,誰叫羊的口腔結構與人不同,很容易儲存口水,但成年人流口水成這樣,未免也太邋遢。
他深深歎口氣道:“先幫我把紅燒肉白斬雞端上桌吧。”
哦!
三人一羊情不自禁歡呼,太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