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就這樣，艾立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

　踏進熟悉的夜店，遊走在熟悉的酒池肉林。

　一切都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一如往常，艾立只要往那裡一坐，長腿一伸，馬上就有女人纏上來。

　坐在身旁的小胖第八百次羡慕到流口水，「哇靠，艾哥，你怎麼就生了這一張臉，簡直是美眉吸票機，坐在那裡動都不必動，就有人自動投懷送抱！」

　「想要嗎？隨你挑。」艾立晃晃酒杯，一飲而盡！

　「你讓我挑，也要人家願意啊。那些美女哪看得上我？」小胖唉聲歎氣。

　「美女？」艾立拉過纏在他手邊的女人，粗魯地捏住她的下巴，看了又看，「跟那個人比簡直就是次品。」

　「你去死！」世界上有哪個女人能忍受這種侮辱，氣得那位美女甩頭就走！

　小胖苦笑，艾哥今天是怎麼了？他以前雖然說不上是什麼體貼的男人，但對女人也很少口出惡言啊，真奇怪，「艾哥，你嘴裡說的那個人是何方美人啊？看你魂縈夢系的。」

　「你哪個眼睛看到我對那個爛人魂縈夢系了？！」艾立往吧台用力一拍。

　小胖嚇得一縮。看到艾立又叫酒保倒了一杯酒，趕緊上前阻止，「哎呀，慢點慢點，艾哥，你今天怎麼了？你以前不喝威士卡的，怎麼今天狂喝啊？」

　自己認識艾哥十幾年了，還從沒看他喝過烈酒，何況還是一喝就連續好幾杯，艾哥的酒量不好，馬上會醉的。

　艾立沒有回答，只是趴在吧臺上，默默地看著玻璃杯中金黃色的酒液。

　一個接一個上來搭訕的女人都沒能引起他的興趣。

　為什麼一切都這麼無聊？

　艾立不知道自己把心聲說出來了。

　小胖很有義氣地拍著胸脯，「走，艾哥，去賭兩把。我今天有帶錢！」

　艾立點點頭，把酒幹了，扭頭走了出去。

　從賭場出來時天剛剛亮。

　小胖笑得合不攏嘴，「哈哈，艾哥，你今天手氣真旺啊！我們贏了這麼多，莊家的臉都綠了。」

　艾立抽著煙，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小胖覺得艾哥真的很不對勁。連他最喜歡的賭博都沒能引起他的興趣，好像贏多少輸多少都無所謂，那這樣還有什麼好玩？

　小胖跟著艾立走在清晨無人的大街上，看到他突然停了下來。

　小胖好奇地探頭一看——一隻毛色十分漂亮的小花貓正躲在樹下，身體瑟瑟發抖。

　艾立蹲下身想伸手撫摸他，小貓嚇得一縮。

　艾立心想，你也被遺棄了嗎？

　被你的主人遺棄了。

　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走吧，我帶你回家。艾立剛剛伸出手，就聽到一個磁性的嗓音呼喚著：「小貓！」

　艾立倏地一震，砰地向後跌坐在地！

　小花貓咽地一聲，飛撲到主人懷中。艾立愣愣地看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溫柔地撫摸著它，「咪咪真不乖，怎麼老是亂跑？」

　小貓喵喵地叫，男子的語氣嚴厲中帶著溫柔，「下次再這樣主人就修理你。好好，不哭不哭，主人不罵你，走，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艾立癡癡地凝望著已經走遠的一人一貓，突然心酸得難以承受。

　不想承認他羡慕那只貓。可是他真的羡慕。

　被溫柔地抱在懷裡，被溫柔地寵愛著。

　原本恐懼地只想掙脫的霸道和溫柔，已經再不可得。

　+++++

　又過了半個月。艾立已經把贏來的錢花光了。

　咬著沒有點燃的煙躺在沙發上，心想他不能再在小胖這裡賴下去了。

　可以再找個女人，反正想倒貼他的隨便抓都一大把。但卻怎麼都提不起勁跟女人在一起。

　這大半個月，他連打手槍都不提起勁。

　看來真的老了。嘴角嘲諷一笑。

　叮咚！門鈴罕見地響起。

　小胖忘了帶鑰匙？艾立懶懶地起身打開大門。

　門外站著的男孩讓艾立驚訝地瞪大了眼！「艾銘！」

　長身玉立，氣質出眾。男孩帶著黑框眼鏡，留著厚重的劉海，遮掩了他細緻美麗的相貌，但艾立還是一眼就認出他的兒子。

　「我可以進來嗎？」艾銘淡淡地開口。

　「快進來坐。」艾立有點不知所措。幾年不見，兒子真的長大了。看起來氣色也很好。「喝杯水吧。抱歉，沒什麼好招待的。冰箱裡都是啤酒。」

　「沒關係，水就好。」艾銘坐在沙發上，也有點不知所措。印象中的父親都是不耐煩的，幾時對他如此和顏悅色。

　艾立看了他好一會兒，微微一笑，「看來安亞隆把你照顧得很好。」

　艾銘聽到那個名字，眼裡都是快滿溢而出的甜蜜與溫柔，「嗯，老師對我很好。」

　「那就好。」艾立鼻頭一酸，用力搓了搓臉，「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艾銘猛地一震，抬眼望著他，「爸爸？」

　「對不起。」艾立知道這聲對不起晚了太多年。「爸爸對不起你。」

　眼中漫起水霧，艾銘淡淡地笑了。「爸爸，你變了。」

　艾立掐著沒有點燃的煙，艱難地扯出一個笑，「都老了，怎麼能不變。」

　艾銘看著父親眼下的黑眼圈，滿臉的胡渣，皺巴巴的襯衫，心頭說不出是何滋味。

　在他印象中，艾立是很愛面子的，總是打扮得很光鮮。就算欠了一屁股債也要活得人模人樣。

　「你最近好嗎？」艾銘知道他很不好，但還是忍不住問。

　「不就這樣。」艾立聳聳肩，一派輕鬆，「你小胖叔叔挺照顧我的。」

　「爸爸，你也知道，我現在跟老師在一起了，平常也花不了什麼錢，這卡你拿去。」艾銘將一張提款卡放到桌上，「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不用。」艾立一口拒絕。他對不起這孩子夠多了，怎能可能還拿他的錢。

　「這錢是我自己賺的，跟老師沒關係。」艾銘進一步解釋。

　「那我更不能拿你省吃儉用的錢。」

　「爸，就像你說的，人都會變的。以前的我是絕不可能原諒你的，更不要說拿錢給你。但經過生死一關，很多事我都看透了，世上再也沒什麼比生命更重要。我不想恨你了，我只想幫你。」

　「生死一關？」艾立緊張地追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出了車禍。」艾銘沒打算說太多，「在醫院躺了很久，前幾天剛出院。」

　「安亞隆那混蛋怎麼沒告訴我？！」艾立氣憤地怒駡。

　「你別怪老師！」艾銘是見不得別人說老師一句的。

　艾立看兒子臉色一沉，不禁苦笑，「是，我沒資格怪他。反而應該感謝他，他很喜歡你，把你照顧得很好。」

　艾銘也知道自己失控了，臉蛋微微一紅。「爸，你有喜歡的人嗎？」

　艾立一愣。「呵，你也知道你老爸多受歡迎，喜歡我的一大把。」

　「我不是問有沒有人喜歡你。我是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艾銘試探地問。

　艾立突然不說話了。

　「爸，你還記得安子君嗎？」

　艾立手上的煙突然掉了。他將煙撿起捏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又從煙盒中拿了一支，啪地打開打火機點了火，「你提起他做什麼？」

　「爸爸，他很不好。」

　打火機的火突然滅了。

　艾銘小心地看著父親的臉色，進一步開口。「他快死了。」

　艾立砰地站起身來，臉色慘白，厲聲道，「你在胡說什麼？！」

　「是真的。」艾銘也跟著站起來，「他見不到你，不肯吃東西。」

　艾立倒吸一口氣，重重地跌坐在沙發上，狠狠地抓住頭髮。「那個瘋子……那個瘋子……」

　「爸爸能跟我去看他嗎？」

　艾立已經猜出來了，「是安亞隆把他關起來了吧？」

　「是。」艾銘哀傷地點頭，「老師很生氣，他不准你們來往。」

　艾立低著頭，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安亞隆沒有做錯。安子君才十七歲，他的人生才剛開始，不能一開始就沾上我這個污點。」

　「不，爸爸，我覺得你錯了。是污點或是美麗的起點，是由安子君決定的，不該由旁人決定，不管是你或是他的親生父親，都沒有這個權利。在別人眼中，我是個不知羞恥高攀著老師的壞人，我對老師沒有任何助益，但只有我知道，我能給他最純粹的愛，就是要了我的命也行。我的愛對他就是美麗的起點，不是污點。爸爸，你能給安子君最純粹的愛嗎？如果可以，為什麼不為自己努力一次？」

　艾立沉默了。

　他這一生可有為任何事、任何人努力一次？

　艾銘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答案。

　過了不知多久，艾立起身對他一笑，「走吧，兒子，帶你爸爸去努力一次。」

　+++++

　又回到那個熟悉的豪宅頂樓。

　艾立一眼就看到安亞隆坐在沙發上，面色不善。

　「老師。」

　艾銘一出現，安亞隆的臉色才好了不少，疼惜地將他摟進懷裡，「累了嗎？」

　「不累。」艾銘拉著他的手，柔柔一笑。

　艾立實在不想待在這裡看他兒子和男人親熱，何況心裡又實在擔心，連忙開口，「他在哪裡？」

　「在臥室。爸爸自己進去吧。」

　艾立熟門熟路地打開臥室的門，印入眼簾的是躺在床上，好久不見的男孩。

　瘦得脫了型的男孩閉著眼，臉色異常慘白，艾立心痛得像有人拿刀一片片割著他的肉，他握住他的手，發現手腕上有慘不忍睹的傷痕。

　安亞隆那個王八蛋拿手銬銬他？！艾立氣得恨不能掐死他！

　艾立又是心痛又是憤慨地坐在床邊，兩眼癡癡地凝望著男孩，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夜幕低垂，男孩終於睜開了眼。

　「小貓別哭……」男孩就他拉進懷裡，親了親他的眼。

　「我才沒哭。」艾立眨眨紅紅的眼。

　「小貓……」

　「我在這。」艾立撫摸著他凹瘦的臉。

　「小貓，主人想你。」

　「我也想你。」

　「小貓，沒有你主人活不下去。」

　「沒有你我也活得無趣。」

　「小貓，主人帶你私奔吧。」

　「不，這次換我帶主人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