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S省地處國家中部偏南， 景色優美， 氣候宜人， 不過小鎮因為才被開發沒幾年，當地在交通住宿上還是差了那麼一些，沒有星級酒店， 也沒有機場。喬霽和黎敘是先從A城坐高鐵到小鎮臨市，再從臨市坐汽車抵達小鎮的。

　　黎敘做計劃喜歡提前打好中間量，讓行程不至於那麼緊迫和著急， 因此到了小鎮臨市的高鐵站， 兩人還來得及找間餐廳、悠然吃上一頓午飯，再前往汽車站。汽車抵達小鎮花了三個多小時， 再加上等待的時間，他們到達目的地時， 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

　　下午五點半，剛好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小鎮裡處處小橋流水，夕陽映在河面上，像染了一層胭脂， 又趕上春日裡清風荏苒， 別有一種朦朧溫柔，讓喬霽一來就心生好感。

　　提前訂的客棧位於小鎮裡面，老闆娘人相當好，怕他們找不到，還直接打電話過來幫他們指路。好在這家客棧位置顯眼， 找起來也方便，喬霽他們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門牌。

　　不過老闆娘一抬頭，看見他們是兩個男生進來，面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驚訝：因為是他們預訂的是一間主題臨江房，其中的男聲接電話的時候，對自己同伴說話也很溫柔，她想當然就以為是一對情侶了。

　　喬霽當然看出了老闆娘的詫異，臉沒繃住，「騰」地就紅了，扭過頭去翻自己背包裡的身份證，翻得太急，攪得包裡稀里嘩啦直響。

　　剛把身份證捏到手裡，就被黎敘揉了腦袋，喬霽剛想抬頭警告他別亂動，就聽見他跟老闆娘閒聊開了：「這是我弟弟，是不是長得挺顯小的？」

　　「……哎，是呀！還長得可俊，你們哥倆感情真好！」老闆娘愣了一下，馬上熱情地笑了起來。

　　喬霽把黎敘的手拍下去，他都忍不住想吐槽：什麼弟弟，咱倆身份證還在人家手裡呢，明擺著姓都不一樣，就睜眼說瞎話！但不知道為什麼，有這一層解釋在，不管老闆娘有沒有真的相信，他依然多少鬆了一口氣——

　　就算是皇帝的新衣，他也暫時……還不想脫下來。

　　老闆娘這邊剛遞給他們房卡，那邊又推門進來兩個人，也和他們一樣是兩個男生的組合，一高一矮，都背著包。高的那個一進來就嚷道：「可算到了，累死我了。」

　　因為直覺嗅到了某些微妙的氣息，喬霽沒忍住多看了他們兩眼。他發現矮的那個長得秀氣一些，性格看上去也溫和，進來之後就安靜地掏身份證給老闆娘辦手續；高的那個則身材健碩，濃眉大眼，話也多，抱怨完以後還一直在矮個子耳邊、嘀嘀咕咕說著些什麼。

　　忽然間，矮個男生若有所察地抬頭看了喬霽一眼，喬霽的手腕也被黎敘捏了一下，他才發現自己看得太專注，好像被人發現了。他對著矮個男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連忙跟上黎敘走了。

　　不過雖然是他們先走，後來的兩個動作也很快，沒一會兒就在木質樓梯轉角遇見了。喬霽發覺那個高個男生似乎連著看了黎敘好幾眼，下意識側過身子擋了一下，反應過來以後，頓時臉上微熱。

　　高個男生也發現了，衝他眨了眨眼，雖然沒說話，卻讓喬霽感覺頭皮一陣發麻。這兩位應該是住在樓上，等在樓梯轉角錯開，喬霽跟著黎敘直走，他們倆則繼續上樓。

　　腳步聲踏在木質樓梯上清晰響亮，然而那兩位的對話雖然不如腳步聲清晰，但也能讓喬霽聽個一鱗半爪了——

　　「你說，他們倆是不是也是……」

　　「……我覺得……我天菜……」

　　「老公……」

　　黎敘又捏了一下他的手腕：「怎麼不走了？」

　　喬霽呆立原地，一臉世界觀被重塑的天崩地裂：「你聽見了嗎？！他管他叫『老公』！是那個高的叫的！是他叫的！」

　　出來旅行，碰見同是基佬的一對也就算了……用他那些腐女粉絲的話來說，他居然還被逆CP了！！！

　　難怪剛才被拋了個媚眼的時候，他下意識一陣頭皮發麻——這，難道就是逆CP的酸爽預感嗎？！

　　「嗯？」黎敘一本正經地問，「他叫了什麼？我沒注意聽。」

　　「就老……」喬霽差點脫口而出，幾乎在同時看到黎敘眼裡含著的笑意，慌忙緊急剎車，「……滾啊你！」

　　黎敘沒誑到他，神色有點遺憾，不過眼睛裡仍然是笑盈盈的，抬手捏了把他的臉：「比起稱呼問題，我們還是先祈禱——他們不要住我們樓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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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進了房間，喬霽發現黎敘的擔心確實很有必要——因為客棧的木質結構，隔音效果必定不會很好，樓上樓下但凡發出大些的動靜，他們都能聽去個五六成。

　　還好現在是下午，房間裡還比較安靜，床邊是古色古香的雕花木窗，推開窗楹就能看到河面，來往許多船隻，船頭掛著燈籠，在薄暮裡暈出一片淡黃色的煙靄。

　　路上奔波了一天，兩人先輪流進浴室洗了個澡，也各自換了衣服，休整片刻，而後下樓去吃飯，順便看看古城夜景。

　　晚飯吃的是S鎮的特色米粉，酸酸辣辣的很對喬霽的口味，加上他又餓了，唏哩呼嚕吃了兩大碗才停下。等心滿意足地風捲殘雲之後，喬霽摸著肚子，發覺黎敘才剛剛吃下一大半，頓時有點兒不好意思：「……不好吃嗎？咳……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沒有，就是有點辣，我吃不快。還是很好吃的。」黎敘笑著安慰他道，「看來你是真愛吃，都沒玩手機，光顧著吃了。」

　　喬霽也後知後覺：他竟然沒在吃飯的時候玩手機！他自己撓了撓臉，赧然道：「我也餓了嘛……中午到現在都六七個小時了。」

　　他是吃飽了，可還要等黎敘，於是才安靜坐了沒片刻，他就又把手機掏出來看了。喬霽先登錄嗶站，找到「我的投稿」，最新一個視頻的數據跟著顯示出來——

　　「【之丘】桃花流水（原創） up主：之丘 21小時前投遞播放：26.1萬彈幕：6395」

　　僅僅從數字來看，喬霽現在的投稿熱度，已經幾乎可以和千敘這樣的大神媲美了。而且這一首還是原創曲，沒有原作加持，絕大部分聽眾都會是衝著「之丘」這個名字本身來的，所以這個成績，其實已經大大超出了喬霽原本的預期。

　　沒帶耳機出來，店裡也沒wifi，喬霽沒選擇浪費流量看彈幕，而是直接點開了評論看。看著評論裡的粉絲們對他這首歌的花式吹捧，喬霽忍不住輕輕哼起了《桃花流水》的調子。黎敘正好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問他：「點擊量不錯？」

　　「嗯嗯！」喬霽難得地拽了句文化詞，得意道，「知我者，黎敘也！」

　　黎敘被他逗笑了，起身揉了把他的頭毛，拉他起來：「吃完了，走吧，去散步消消食。」

　　「嗯。」喬霽跟著他站起來，卻還是忍不住低頭看手機：翻完了嗶站熱評，他又上微博刷起評論來，而且還有一個唱見在企鵝上私戳他，說想翻唱《桃花流水》，問他會不會開放伴奏和授權。

　　從來是喬霽去求別人的伴奏、翻唱授權，現在居然輪到別人來問他了。而且這位唱見的唱功不錯，在以前的人氣也比他高，他來求翻唱，完全是讓喬霽覺得榮幸的事，喬霽壓根沒猶豫，就喜孜孜地答應了下來。

　　他一會微博、一會嗶站、一會企鵝，忙得不亦樂乎，雖說是出來看夜景，但現在他也不怎麼有心思欣賞風光了，反而像是打定主意要當個網癮少年。

　　黎敘倒沒大管他，他也知道喬霽這一年多經歷了不少風波、質疑，走到現在不容易，讓他盡情樂會兒又不能怎麼樣。

　　他在前邊走，喬霽就蹭在他背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不過古城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在喬霽第二次因為無心看路差點兒絆倒之後，黎敘就抓住了他的手腕，開始拉著他走。

　　喬霽一開始還沒覺得怎麼樣，尤其是當他發現匿名論壇還給他開了專樓的時候，立時看得愈發投入——

　　專樓名字叫做《桃花爛漫，又是一年好春》，依然是一貫的對暗號風格，喬霽要不是靠著私信裡粉絲的指路，恐怕自己也找不到。但樓名低調，樓裡的妹子們可不怎麼低調，一打開，全是對他毫不掩飾的溢美之辭：

　　【翻到一張C城漫展飯拍，啊啊啊太好看了，小鹿一樣的眼睛，親親親[圖片]】

　　【丘丘什麼時候再去漫展啊，入坑太晚沒趕上，想見真人T.T】

　　【沒漫展直播也行呀，不光想看臉，還想聽現場，相思成災……】

　　除了對他誇誇誇，還不乏撫今追昔、憶苦思甜：

　　【去考古還能發現之前丘丘被罵的遺跡，真是一路被罵過來的，丘丘怎麼熬的QAQ】

　　【他能一路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好後悔沒在他最難的時候陪著他。】

　　【長得好看唱得又好，這樣的人就該紅啊！不明白以前為什麼那麼多人要黑他。】

　　【最大的嘲點就是收錢賣腐了吧，可我覺得，人家土豪當初也只不過要求個合唱而已，什麼CP，不還都是圍觀群眾自己腦補？他們什麼時候互相表白，說我愛你你愛我了？說真的，真直男賣腐才不會這麼清水呢，人家都是怎麼刺激怎麼來，哪像他們，被罵了這麼久，最大的糖也就是舞台上扶了一把而已。】

　　【偷偷加一，講真，千秋是我萌過的最清水的真人CP了，從頭到尾，連句曖昧的話也沒有對對方講過，就是作品CP感太強了，要說他們惡意賣腐，是真的冤。】

　　【要我說就是他們兩個身上天然腐的氣場太濃了，無心插柳柳成蔭。】

　　【可惜現在千秋是真的拆了，倆人都好久好久沒互動了。現在翻以前的貼子記錄，看到嘲丘丘倒貼的，真想隔空把他現在的成績甩到他們臉上去。】

　　【如果放到現在，千秋絕對是最般配的CP了吧。可惜是時代的眼淚了，新入坑的現在大多喜歡歌丘……】

　　【我就喜歡千秋！就是入坑太晚，沒趕上刷「千秋盛世，佳偶天成」的時候QAQ現在也沒機會了QAQ】

　　……

　　喬霽滑到這裡停住了，指尖忍不住在「佳偶天成」那四個字上輕輕流連。正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覺得掌心一熱，原來是黎敘不再抓著他的手腕、拖著他走，而是手掌稍稍翻轉，而後下移，將他的手反握在了掌心。

　　喬霽一抬頭，就發現黎敘也正看著他。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大小船隻在身邊飄飄搖搖地經過，槳聲汩汩，遠處燈影渺渺。

　　一切都好像在瞬間被拉遠，所有的景象變得朦朧不清。唯有眼前人的一雙眼睛，比夜色更寧靜，也更溫柔。

　　喬霽被他牽著手，亦步亦趨地在陌生小鎮的春夜裡穿行。手機上的貼子早就忘了翻到哪一樓，他也不再看了——不管有多少人在網上評論他們是不是「佳偶天成」，他只要知道，現實的每一步落腳點、應該踏在哪裡，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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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怎麼樣？」不知不覺，喬霽被黎敘拉到了夜市的攤位前面。攤位上方懸著一盞小燈，給上面擺著的東西都打上一層淡淡的暈黃。黎敘挑了半天，拿起一樣東西，給喬霽看。

　　喬霽看了發現是一對木鐲子，做工在這種光線下看不大出來，不過乍一看，整體線條光潔流暢，沒有多餘的綴飾和紋路，感覺還挺有古樸風味的。他隨口道：「挺好看的，男的戴也不會顯得娘，你要買嗎？」

　　黎敘還沒說話，倒是攤主先熱情地說上了：「您看，我這鐲子是一對的，用最好的相思木打的，送給女朋友，不光對身體好，消菌殺毒，還有個好寓意！王維的詩裡都寫了，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紅豆相思，女朋友都喜歡！」

　　攤主一看就是推銷老手，口條相當順，不僅能把好處說出個一二三來，居然還能引經據典、引用名人詩句！

　　喬霽聽得正想笑，黎敘忽而抬起頭來，笑著打斷了攤主的滔滔不絕：

　　「……沒有女朋友，送男朋友行嗎？」

　　喬霽清楚感覺到，藉著夜色掩護、彼此緊緊相握的手掌裡，一瞬間流出的熱汗，幾乎已經要把手心打得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