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up主唱得還行，高音挺不錯，為什麼不火」

　　「我丘音色太美！簡直開口跪~」

　　「丘丘麼麼噠，我覺得已經唱得挺好的啦，只是缺個紅的機會」

　　……

　　喬霽一手托腮，視線在視頻窗口內飛過的彈幕上一一劃過，「嘎崩」一聲咬碎了嘴巴裡的牛軋糖，百無聊賴地歎了口氣。

　　新歌又是這樣。

　　喬霽是嗶站的一名up主，ID為「之丘」，分類在「唱見」一欄，平時主要活動是翻唱自己喜歡的歌投稿，也會開直播給粉絲唱唱歌、聊聊天、打打遊戲之類。他入駐嗶站已有一年多，以平均一月兩稿的頻率投著翻唱作品，倒也積累了一定的粉絲和人氣，但始終都處於不溫不火的狀態，提起來「哦，是有這麼個人」，如果要問他唱了什麼，就沒幾個路人能想得起來了。

　　就像這首三天之前投稿的新歌，也和之前的絕大多數作品一樣，點擊量半死不活地掙扎在破萬的邊緣，彈幕的評價也和從前沒什麼區別：「音色美」「唱得還行」「為啥不紅啊？」喬霽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

　　——講真，他也想知道，到底為什麼就是紅不起來？

　　翻看以前的投稿，點擊量最高的還是三個月之前翻唱的一首《夠愛》，有二十多萬播放量。喬霽點開它重聽一遍，也沒覺得和現在的投稿有什麼質的不同，甚至模仿這首歌的路線出的翻唱，成績也僅僅比之前好那麼一丟丟而已。

　　所以這是不是說明，問題也許真的不在他身上，他只是缺一個……紅的機會？

　　空想無益，喬霽其實心裡有數，目前除了自帶特殊天賦能讓人驚為天人的，嗶站唱見現成的出位之路主要有兩條：一是翻唱擦邊球式的小黃歌，怎麼色氣怎麼來，不管歌本身唱得怎麼樣，都能讓彈幕紛紛表示「耳朵懷孕」進而點擊收藏大增；另一條是找一個同性CP合作賣腐，就算兩人本身比鋼筋還直，只要明面上發糖不要錢，總會有人買賬。

　　喬霽倒不是那種非要遺世而獨立的白蓮花，在粉絲的撒嬌打滾式威逼下，小黃歌他也不是沒有嘗試學過，但實在太羞恥根本唱不完全首，還自己都覺得辣耳朵，遂光速放棄。

　　他打開微博，想看看粉絲們的私信留言來安慰一下自己，卻有一條意料之外的私信映入眼簾：

　　「你好，請問是否接有償翻唱呢？能列一下報價嗎？」

　　「之丘」微博簡介裡的「接線下/有償翻唱，請直接私信本人」已經掛了好幾個月了，這還是有人第一次真的找上門來。喬霽點進去對方的頭像，對方名叫「silence」，看微博是一個安靜恬淡的姑娘，微博裡幾乎沒有唱見相關的事，但他聽說很多商業稿就是這樣的，聯繫人都是通過私信聯繫，不會在微博大張旗鼓地說明。

　　他對這些事向來迷糊，翻來翻去沒在文件夾裡找到報價表，最後手忙腳亂地敲自家工作組的管理妹子，這才要來了相關的文件，在私信裡給silence發了過去。

　　對方在接到報價表後淡定地說了一句「收到，稍等」，喬霽又等了十分鐘，才看到她發了一段話過來：

　　「是這樣的，我的情況比較特殊，需要交代一下，大大您可以看完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接。

　　我是你和千敘大大的CP粉，非常喜歡你們兩人的聲線。我自從上次偶然聽見了你們的合唱之後一直念念不忘，但那一次之後你們幾乎再也沒有交集。所以這次的有償翻唱是需要你和千敘大大合作完成的，根據大大剛才提供的報價，我這邊給出的價格是干音3000，曲目我定，後期我自理，之後視出歌的實際效果，可能會追加一定的報酬。

　　另外我還有個小小的要求，希望在合唱曲發表以後，你們二位都不要透露是有償合作……畢竟自己花錢買糖已經夠慘了，不想讓路人都來圍觀我的慘TAT……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不管大大您願不願意接，我都尊重您的選擇。」

　　喬霽看完的感想是……目瞪口呆。

　　他和千敘的西皮粉？千敘？是他想的那個千敘嗎？

　　喬霽只認得一個千敘，那是嗶站的真•唱見大神，百萬點擊的經典翻唱有好幾首，自己原創的歌傳唱度也頗高，甚至喬霽自己都翻唱過他的歌。千敘微博粉絲近百萬，死忠滿坑滿谷，偶爾發條有趣的微博，互動量幾乎能媲美娛樂圈的三四線明星。

　　喬霽搜腸刮肚，才在某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他和千敘合唱過的記憶——難怪他不記得，他們連個正式的投稿都沒有，那次是某個唱見在YY開的生日歌會，因為有人缺席時間上有缺口，他才和大神在麥上機緣巧合地合唱過一首歌，時長不超過五分鐘，他現在連歌名都想不起來了。

　　……什麼叫再也沒有交集啊姑娘？你沒看見我和大神之間天塹一般的鴻溝嗎？從前那偶然的一次交匯只能算是命運的驚喜，後來的橋歸橋路歸路兩條平行線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啊！

　　而且報價和定價是不是差太多啦！明明以他的報價，這個價格都足夠要他翻唱好幾首了，何況這還只是合唱，只需要付出一半的工程量……

　　喬霽心裡吐槽無限，這時，之前被他要報價表的管理妹子敲了他的扣扣。

　　思菀：「丘丘，有人找你商業翻唱？你要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了嘛~」

　　之丘：「不。。」

　　思菀：「怎麼了？」

　　喬霽正好還在糾結，看到思菀發問，乾脆把問題一股腦倒給了她。

　　現在嗶站有些名氣的up主，因為成型稿件需要的PV、畫師、美工等一大批人需要統籌，基本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工作組，喬霽也不例外。思菀是在他第一次投稿之後就成為他的粉絲、並且自告奮勇要幫他管理工作組的人，經歷了他從毫無人氣到小有薄名的階段，兩人基本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有什麼想法都會彼此交流再做決定。

　　聽喬霽說完以後，沒想到思菀果斷拍板：「接！當然要接啊！這可是穩賺不賠的大好事！」

　　之丘：「可我覺得不太好吧」

　　思菀：「沒什麼不好的，第一能賺錢，第二發了投稿，多多少少也能蹭到大神的名氣。你是怕有人嘲你賣腐？罵你倒貼？安啦，就算嘲賣腐也要帶著大神一起嘲，以大神粉絲那戰鬥力，懟不死他們。而且只是合唱一首歌而已，誰還沒發過合唱？你是被那個妹子的西皮粉身份誤導了吧，其實只要不戴著有色眼鏡看人，沒幾個人一看到合唱就罵是賣腐的。」

　　「至於倒貼……單方面沒回應地湊上去才叫倒貼，如果你倆一起發了歌，千敘都參與進來了，怎麼還能叫倒貼？那叫合作~總之，你就當是接了一個最普通的商業翻唱，壓根不知道對面是誰，別看到西皮粉就被帶歪了。」

　　之丘：「我也不是特別怕這些。主要是那個妹子自稱CP粉，不是喜歡我跟千敘的互動？可我現在全是為了錢，她可能就覺得沒意思了。」

　　思菀：「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別忘了，是她主動來找你的。」

　　之丘：「……好吧，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思菀：「？」

　　喬霽認真臉打字：「人家大神咋能願意跟我合作？？？」

　　同樣的意思，被喬霽轉達在了給silence姑娘的回復裡，只是稍作修改，看起來更加委婉：

　　「我很榮幸，而且你給的價格也真挺豐厚的。。不過妹子你和千敘大大聯繫過了嗎？這件事，決定權好像不在我……」

　　君不見，能和大神合唱的基本也都是大神，大神和小透明合唱，小透明被槽抱大腿還是輕的，連大神自己也會被質疑是不是有裙帶關係，實在是很掉價，根本就沒幾個人會幹……

　　「大大放心，我就是先聯繫的千敘大人，而且剛剛得到他的回復，他已經確認同意了~」

　　看吧，他就說，大神怎麼可能輕易自降身份……等等，是不是他眼花了？

　　喬霽呼嚕了一把臉，再次睜大眼睛去看，非但來自silence的私信回復清清楚楚毫無變化，桌面右下角的小企鵝還活潑地跳動起來，一閃一閃：

　　「千敘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喬霽覺得這個世界玄幻了。

　　但並沒有人可憐他搖搖欲墜的世界觀，他還要打起精神回復加同意silence邀歌的私信，確認大神的好友請求，回應大神的親切打招呼……

　　千敘：HI

　　千敘：歌的要求收到了嗎，文件你接收一下

　　千敘：沒問題的話這個月10號之前把干音給我，我審核一下再發給後期。因為是自己參與的作品，所以要求會嚴格一點，不好意思

　　千敘：我有事要出門，先走了，88

　　……看起來大神並不需要他的回應=_=

　　既然決定了要合作，喬霽就搜索了千敘的微博打算關注一下，等搜索結果出來，看到那數十倍殺於自己的粉絲數，不禁深深羨慕了一瞬。

　　看千敘的微博，他很少發私事，也從沒po過自己的照片，倒是發了不少貓片，貌似是資深鏟屎官。喬霽不瞭解貓的品種，只覺得這只奶牛一樣黑白花色的小貓雙眼滴溜溜地，又大又圓，每張貓片裡都靈性十足，可愛極了。眾多照片裡偶爾有千敘的手或褲腿出鏡，看得出他很瘦，衣品也不錯，打開評論一看，底下全是花癡舔屏的粉絲：

　　「啊啊啊啊舔手！」「會長的美手啊啊啊我暈厥」「會長的衣品真的贊，好想給我男朋友搭配這一身prpr」

　　關於「會長」這個稱呼，喬霽也有所耳聞。因為他們這個圈子掛牆頭、818頻出，而以千敘為代表的好幾位低調紅人唱見，明明每次818里都沒有他們什麼事，卻往往會以各種千奇百怪的姿勢躺槍出場，其中又以千敘的出場次數為最，久而久之，就在粉絲間組起了一個「818躺槍協會」，千敘榮膺會長，之後「會長」這個暱稱也就越傳越廣，廣泛採用了。

　　喬霽津津有味地欣賞了一會貓片，發現時間不早，準備要開始練歌了，就右上點擊了關注，準備退出微博。

　　沒想到的是，在叉掉了因為關注彈出的分組之後，千敘頭像下方顯示出來的，竟然是「互相關注」四個字。

　　……呃，應該是大神在出門之前順手先點的吧？

　　看來他對千敘大神應該是有點誤會，人家高冷歸高冷，該做的事還是面面俱到相當貼心的，不會讓他這個小透明陷入單向關注的尷尬。

　　喬霽為大神的暖心之舉點了個贊，想到即將到來的合作，也多燃起了一點信心。

　　silence定的歌是一首很經典的古風歌，叫做《為君沉醉又何妨》，原曲就是帶點基情意味的男男對唱，喬霽很快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詞，標注出來之後就開始練習。

　　他平時一開電腦就掛在自己的YY小窩頻道裡，全程開著麥，有什麼動作頻道裡都能聽見。他的一些死忠粉絲也常年跟他掛著，在他練歌的時候在公屏插科打諢。

　　「今天丘丘的狀態……」

　　「嗯嗯，應該是還沒開嗓。」

　　「風大，我們什麼都聽不見~」

　　喬霽有點懊惱，他今天是越想唱好越掉鏈子，剛才的一遍還唱破音了，他跟著公屏給自己挽尊：「咳咳……今天糖吃多了，嗓子有點黏。」

　　公屏紛紛：「噗」「是是是，都賴糖」「我們都懂哈哈哈」顯然早就對他的無恥甩鍋行徑習以為常，一個個配合得不得了。

　　偏偏此時出現了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你開嗓方式不對，別這麼硬開，對嗓子損害大。」

　　喬霽有點不爽地回了一句：「你誰啊……！」他本身小脾氣就挺爆，再加上北方口音，不熟悉他的人猛一聽他說話都以為他很凶。四濺的火星在瞄到麥上的名字時戛然而止：「呃——您、您怎麼來了？」

　　「我看你微博簡介裡寫了頻道號，事情辦完了過來找你，然後一進頻道就被抱上麥了。是這樣，我覺得在開始錄音之前，最好還是需要磨合一下默契，我們可以先合唱幾首試試。」綠燈亮起表明正在發言，小綠燈後面的馬甲明明白白地寫著「千敘」，來人淡定地解釋著他的來意。頓了一頓，千敘終於還是無法忽視那個急轉彎的尷尬稱呼：「你叫我千敘就好。……不用那麼客氣。」

　　喬霽對自己不爭氣的秒慫表示非常唾棄。

　　然後他眼明手快地給名為「千敘」的馬甲上了一個有管理權限的黃馬。

　　就在他上黃馬的這幾秒鐘，公屏上已經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麼？千敘大大啊啊啊啊啊啊」

　　「我聽到了什麼？千敘大大要和丘丘合唱？誰來告訴我不是做夢！」

　　「老淚橫流……我可以告訴我基友了，她當年說的『家祭無忘告乃翁』，我們終於盼到了……」

　　喬霽可以理解自己粉絲的激動，畢竟大神如花隔雲端，但這種「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今天」的興奮感……是他的錯覺嗎？

　　不知是誰走漏了大神親臨的風聲，原本只有幾十人在線的頻道不一會兒就漲到了兩百多人，而且人數還在持續上漲中。喬霽看得有點方，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跟千敘說，所幸貼心的大神依然善解人意——

　　千敘：「我是不是影響到你了？如果你介意的話，開個上鎖的子頻道或者去我那裡？」

　　喬霽感動不已，連忙在下面新建了一個子頻道，把頻道名字發過去，幾秒鐘後，名為「之丘」的紫馬和名為「千敘」的黃馬雙雙出現在子頻道的在線列表裡，兩個名字挨得緊緊地，看上去親親熱熱。

　　喬霽這才呼了一口氣，放鬆了不少。千敘開著麥，聽到他這如釋重負的聲音，跟著輕輕笑了一聲。

　　喬霽心裡一跳，不由自主地想：多虧自己把這位拽下來了，不然光憑這一聲笑，妹子們就不知道會被撩成什麼樣。

　　「嗯，之丘，我剛聽了你唱的，問題不大，很多是可以通過練習改善的。」千敘笑過之後就說起了正事：「我覺得我們可以先試下和音，找到最悅耳的一種方式，然後演繹進正式的合唱裡，你覺得呢？」

　　喬霽當然沒意見。練習曲是千敘和喬霽各自找的、自己最常唱的歌，按千敘的說法是這樣更容易掌握對方的特點和優勢。誰知道喬霽今天流年不利，連唱幾首都是要麼看錯歌詞、要麼唱破音，有一首甚至直接連旋律的調子都忘記了。

　　唱到第四首時，千敘乾脆「卡」地按掉了伴奏，問道：「你怎麼了？」

　　喬霽欲哭無淚，他想說自己真的沒那麼范進中舉，只是今天確實是特別寸，他越想唱好越亂中出錯，最後磕巴了一下說：「就、狀態不好，有點緊張……」

　　「你緊張什麼？」千敘在唱歌時可以游刃有餘地把聲音調整到各種狀態，不過他說話的本音聽起來卻相當清亮，甚至喬霽可能都比他低沉一點兒。也因為他音色清亮，語速又快，即使是有些不耐煩了，也沒有想像中屬於大神的壓迫感：「沒什麼好緊張的，我又不會吃了你。」

　　正說著，那邊他的鍵盤忽然傳來幾聲悶響，千敘叫了兩聲「白白」，踩鍵盤的「卡卡」聲音就消失了。

　　喬霽有點懵：「呃……拜拜？」

　　這是大神不爽到要直接走人的節奏？

　　「沒有沒有，我家貓爬上來了要抱，不抱它就要在我鍵盤上蹦迪。」千敘也是無奈。

　　喬霽這才想起千敘家的貓好像就是叫「黑白」……可是誰會給名字叫「黑白」的奶牛貓再起個暱稱叫「白白」啊！

　　「既然你狀態不好，白白也來黏我，就先聊會天吧，放鬆一下。」千敘道。

　　從練歌變成了閒聊，確實讓喬霽放鬆了不少，他隨手操縱鼠標往上拖了一下，頓時被主房間裡的在線人數嚇了一跳：足足五百多人！他閒來沒事在YY開個直播，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啊！而且……我倆在下面的密碼小屋裡待著，你們啥都聽不見，到底來瞅啥=_=

　　「大、哦不，千敘，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憋得我抓心撓肝的……」喬霽清了清嗓子，還是沒忍住想求大神給他解惑。

　　「為什麼會接合唱？」還沒等問，已經被千敘一語道破：「沒什麼，我平時也會接商業翻唱，遊戲、商業劇相關的，我也唱了不少，而且這次silence給的價格確實挺優厚。」

　　喬霽沒敢問大神的優厚價格，怕自己的小心臟會因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而顫抖……

　　「那……」

　　「為什麼答應和你？明明以前根本不熟？」

　　……大神就有特權可以在我腦子裡裝監控器嗎！

　　這次不知道千敘有沒有聽見喬霽的腹誹，那邊廂他已經利落地給出了答案：

　　「其實也並不是根本不熟。」電波傳遞來的聲音，顯得有些失真的溫柔：

　　「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們以前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