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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線》第10章
第10章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樹林枝繁葉茂,易水從葉片間漏下的光裡分辨不出時辰,仰頭瞧了半晌,倒是把雨瞧來了,他連忙裹著外袍躲在馬兒身側。山裡的雨也是冷的,須臾就打濕了易水的衣衫,他抽著鼻子拾起一片寬大的葉片遮在頭頂,豎起耳朵試圖在雨聲裡聽出別的聲音——屬於易寒的腳步聲。

  還真讓易水聽見了。

  很輕又很果決,鞋底碾碎葉片的沙沙聲隱藏在淅淅瀝瀝的雨水裡,他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舉著樹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奔。

  滴滴答答,雨滴跌碎在搖曳的葉片上,清脆悅耳,易寒的身影也出現在樹林間,易水臉上湧出欣喜,拼命往前奔跑,靠近兄長時卻猛地頓住,但也只頓住了一瞬。

  「兄長!」他撲到易寒懷裡,繼而被對方身上的寒意凍得打了個寒顫。

  易寒攬住易水的腰,斂眉道:「就該把你送出去,山雨一下,你怕是要染風寒。」

  「不會的。」他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噴嚏,連忙可憐兮兮地抽鼻子,「兄長……」

  易寒蹙眉望他,把染血的劍悄悄插入劍鞘:「我狩了隻野狐,就在前面,你去把馬牽來,我們一道去。」

  易水連忙跑回去牽馬,跟著兄長往樹林深處走,易寒一直站在他身側,脫了外袍替他擋雨,易水就捏著那片大大的樹葉蹦蹦跳跳地跟著,雖然凍得面色發青,心裡卻是快樂的。

  他的快樂如此簡單,只要與兄長在一起便覺得幸福。

  山裡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易寒尋了快朝陽的斜坡生了火,又把易水的衣服脫了烤干,自己則抱著他,生怕他挨凍。只是易水的額頭還是發起燙,懨懨地趴在易寒懷裡自責。

  「我給兄長添麻煩了。」他啪嗒啪嗒地掉眼淚,「連累兄長不能去狩獵。」

  易寒撥弄著火堆,聞言只輕輕笑了一聲:「那我現在就去打獵。」

  易水忍不住撲過去:「別走。」

  「癡兒。」易寒扶住他的胳膊,藉著火光望回來,「既然不想我走,就別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被戳穿的易水晃了晃腳:「可我不說心裡不舒服。」說完就被易寒拍了下腦袋。

  「兄長……」他倚過去,「你打算怎麼辦?」易水問得自然是圍獵的事。

  易寒把手裡的樹枝折斷扔進火堆,火舌瞬間卷上來:「其實不作為就好。」

  夜裡林間的風像孩童哭嚎,也給易寒的聲音染上一層陰森:「若朱銘真的大展身手,皇帝並不會因此嘉獎,反而會忌憚這一年我在平原招兵買馬,暗地裡與朝廷官員勾結。」

  「倒不如就讓三皇子出出風頭,反正他是當朝太子,狩獵摘得頭籌自然皆大歡喜。」易寒轉身摸了摸易水的額頭,「皇帝也不會因此對我產生猜忌,甚至還會有意給我一些支持以打壓太子的風頭。」

  他聽得似懂非懂,把涼絲絲的胳膊環在兄長腰間:「都是兄弟……為何……為何要自相殘殺?」這問題就問得幼稚了,連易水自己都笑起來,「世間也只有兄長待我這般好。」

  易寒聽後又去捏他的臉頰,嘴邊也掛著淺淺的笑意。

  「兄長,你獵的狐狸呢?」易水的心思又轉到了別處。

  「在馬背上掛著。」

  「一隻夠不夠?」他不甚確定地呢喃,「好像寒磣了些。」

  易寒見易水硬撐著睏意思前想後,暗覺好笑,忍不住逗弄起來:「你箭術不是很好嗎?為兄指望你了。」

  「我……我只能獵兔子。」

  「那不是就有嗎?」易寒隨手一指,草叢中還真的竄過一隻兔子。

  易水眨巴著眼睛看了片刻,拱到兄長懷裡:「沒看見。」

  「沒看見?」易寒捏了捏他的後頸。

  易水把臉扎進兄長的頸窩,兀自喊:「就是沒看見。」

  只要在易寒面前,他就能肆無忌憚地撒嬌,因為易水知道兄長不會生氣,亦不會怪罪,所以那只兔子最後還是被放走了,倒是易寒晚間時獵了隻覬覦他們的狼,如此一來,算是能交差了。

  可易水什麼也沒獵到,背著箭囊病懨懨地跟在易寒往後山去,他不肯騎馬,賴在兄長身邊,最後被易寒背在背上帶去了目的地。獵場的後山是一整片林海,山間透著點皚皚白雪,從山下看只能望見繚繞的雲,跟絲帶似的。

  易水聽著兄長的腳步聲犯困,捏著弓打瞌睡,身邊郁郁蔥蔥的樹林裡是不是竄過黑影,都是被他們驚飛的鳥,他覺得自己兩手空空出去太丟人,最後勉強用箭射了隻鳥。

  還是只烏鴉,怪不吉利的。

  易水皺著鼻子把烏鴉從地上拾起來,這鳥傷了翅膀,叫得淒涼。

  「好箭法。」

  「兄長?」他聽出易寒的調笑,不滿地捏住烏鴉的翅膀,「我也獵到了獵物。」

  易寒把易水重新背起來:「是了,一隻烏鴉也是獵物。」

  像是能聽懂人話,受傷的烏鴉嘎嘎叫了兩聲,黃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下,然後趁易水不注意啄了他的手背。

  「烏鴉是聰明的鳥。」易寒聽他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笑道,「吉不吉利都是人編的,你抓著便是,沒那麼多忌諱。」

  聽了這話易水才放心,把烏鴉和別的獵物一起擱在馬背上,重又摟住易寒的脖子,思前想後還是沒忍住:「兄長……」

  「想問什麼就問吧。」易寒跨過一道水坑,「憋了一路了吧?」

  他難為情地「嗯」了一聲,貼到兄長耳根邊遲疑:「你剛剛劍上有血,是不是不止獵了狐狸?」易水問得很含蓄,但他明白易寒能聽懂。

  果然聽了這話的易寒身形僵住一瞬,停下腳步叫他的名字。

  「兄長?」易水晃了晃腿。

  「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愚笨。」易寒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這些事你不發現也罷。」

  「可我就是猜到了……」他委委屈屈地呢喃。

  易寒轉頭瞄他一眼:「不害怕?」

  「不怕。」易水把臉頰湊到兄長的後頸邊,「你獵什麼我都不怕。」言罷輕輕笑起來,心滿意足。

  易寒方才離去必定殺了人,因為易水能察覺到兄長身上的殺氣,很淡很稀薄,應該是易寒刻意壓制了,可他還是感覺到了。那是一種不同於冷雨的寒意,微妙而詭異,易寒即使表現得與平常無異,也瞞不過易水的眼睛。

  但他更詫異於自己感受不到恐懼,很顯然,易寒也略有些吃驚。

  「兄長,我也不知道為何。」易水笑嘻嘻地解釋,「按理說我應該怕的,很多事我都該怕的。你在床上欺負我,我該怕,你以兄長的身份與我親熱,我該怕,你為了鞏固地位殺人,我也該怕,可……可我就是不害怕。」

  「兄長。」他嗓音軟糯,輕喘著親易寒的耳根,「你倒是讓我怕一怕。」

  易寒許久都沒回答,只背著易水埋頭登山,而他一口氣說了這麼些話,精疲力竭,靠著兄長的肩背打瞌睡,隱隱約約聽見易寒罵他「癡兒」,心裡亦生出甜意,甚至美滋滋地張嘴咬了兄長一口。

  他實在是太喜歡易寒了,不論是溫柔還是殘酷,只要是易寒展露出來的,皆是易水心頭所好,所以何談畏懼?他不表現得過於癡情便已是萬般艱難了。

  易寒帶易水來後山,自然也有旁人在此安營扎寨。

  他們行得小心謹慎,連馬都拴在山下,易寒尋到人煙以後將他放下:「你瞧瞧,那邊是誰?」

  易水撥開草叢,蹙眉細看:「那不是何尚書嗎?」天色昏暗,換了別的官員他還認不出來,可父親追隨多年的尚書郎他還是熟識的。

  三年前,易水的父親還只是尚書郎門下普普通通的門客,後來費盡心思嶄露頭角,終是謀得四品閒差。對普通人家來說,這番作為或許算得上出人頭地,可很顯然,他爹的志向不止於此。

  「不錯,正是何尚書。」易寒怕易水跌倒,又把他拉回懷裡,「再看那邊。」

  易水轉頭往兄長手指方向望去,原來與何尚書的帳篷相連的,還有一座營帳,他瞇起眼睛瞧了半天,不甚肯定:「可是兵部侍郎衛新?」

  「是了。」易寒揉了揉易水的腦袋。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

  「因為太子。」易寒語氣冷靜,緩緩分析,「一個尚書,再加兵部侍郎,皇城的兵力大半都在他們手中,太子有他們的支持,日後登基可以省卻很多麻煩。」

  易水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然而明白以後焦急起來:「若是他們有了兵權,兄長如何自處?」他心知若是三皇子繼承皇位,那麼易寒必定凶多吉少,且如果當今聖上沒有將朱銘從平原召回,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如今所有人都在皇城中,想要活命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一條易水想都不敢想的路。

  易寒卻比他冷靜多了,兀自觀察營帳,待天黑,帶著易水來到後山另一側,尋了個山洞過夜,只是篝火是不能點了,易寒摸黑摟緊他,低聲問:「冷嗎?」

  他點頭,拱到兄長懷裡瞎蹭。

  「夜裡風寒,你別亂動。」易寒點嗓音染上了絲絲無奈。

  易水安穩片刻,又伸手去摳兄長的腰帶。

  「易水。」

  「我冷。」他抬腿纏住易寒的腰,抽了抽鼻子,「昨夜就很暖和。」

  「……兄長那樣頂著,我就不冷了。」

  夜鳥的啾鳴忽遠忽近,刮著他倆的耳廓來回撫摸。

  「很熱。」易水騎到易寒腰間,擺腰瞎晃,「兄長,我生著病呢。」言下之意是催易寒快些進來。

  然而易寒只把他抱緊,滾燙的掌心滑進易水的衣擺來回撫摸,於是他的小腹發起燙,四肢也軟綿綿得沒了力氣,最後花穴被碰上一碰,很沒骨氣地困了。

  「兄長……」意識模糊之際,易水甚是不甘,「等我……等我醒,我要……我要你……」

  「癡兒。」

  夜風裡吹散的責備異常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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