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正室格局
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秦沂正好不需要上朝,所以就陪著楚錦瑤出宮,兩人一起回長興侯府。
五姑爺在侯府一直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就連長興侯也不曉得要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這個女婿。好在秦沂對岳丈很守禮,長興侯一半君臣之禮夾著一半翁婿之誼,倒也能與秦沂和和氣氣地相處下去。
昨日楚老夫人和趙氏剛剛見過楚錦瑤,今日見了不覺得有異,而無緣參加元日朝見的楚家其他女眷看到楚錦瑤,卻都難掩吃驚。
每一次見到楚錦瑤,都能明顯地看到她在飛速成長。去年十二月出閣時,楚錦瑤行為沉靜,從她的眼睛中還能看到對未來的忐忑,三日回門時,楚錦瑤身上的彷徨消散了很多,但舉止還帶著謹慎拘謹。但是這次再回來,不過間隔了一個月,楚錦瑤的氣質又沉靜許多,這種靜不是從前那種小心翼翼害怕出錯的靜,而是一種從容坦然,不必擔心失去的沉靜。
閻氏站在下首看了很久,她想起自己見過的新婦,最後不得不承認,楚錦瑤才是真正的天生好命。她不是沒見過高嫁的人,那些女子衣冠華麗,但是眉目間總是帶著小心,說話也再三斟酌才肯出口,可是楚錦瑤卻不一樣,她明明去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高門,可是一言一笑都自然而然,顯然是心裡有依仗有底氣,才從不害怕說錯,或者做錯。同樣是新婦,段瑩華就比楚錦瑤早嫁一個月,但是讓她們站在一塊,很明顯能看出不同來。一個女子婚後過得好不好,神態是騙不了人的。
楚錦瑤的婆母是小齊后,既是繼母又和太子有積年舊怨,絕不必奢望姑婦和睦這等佳話了,那麼楚錦瑤的底氣,就只能來自太子了。
閻氏嘆氣,真是不知該羡慕楚錦瑤命好還是長得好。有些東西真是眼紅不來,一樣是侯府的嫡女,如果楚錦瑤不回來,換成楚錦妙,以她那小器扭捏的性子,恐怕也享不了這等福。
楚錦瑤和長輩坐了一會,讓下面幾個妹妹排隊進來給她磕頭後,她就提出要出去走走。自她嫁人後,她還沒回過自己的閨房呢,也不知道從前的院子成了什麼模樣。
楚錦瑤要出去,當然沒人敢攔著。楚錦瑤帶著玲瓏、桔梗往東邊走,幾人看到舊景,都感慨不已。
“太子妃,我們從前的院子,還有人打掃著呢!”
京城的這個院子依然叫朝雲院,即便楚錦瑤出嫁了也還保留著,定期安排人進來打掃。楚錦瑤進屋看了一圈,大件東西還在,可是卻少了很多生人氣息,一看就知道這裡已經沒人了。
桔梗還在絮絮叨叨:“東西還是好好的,就是沒人住,屋子裡有些陰。太子妃,用不用搬一盆炭火過來?”
“用不著這麼麻煩,我就是過來看看,不必興師動眾。”
“這能叫興師動眾?”
楚錦瑤和桔梗都是一驚,桔梗立刻低頭退後:“太子殿下。”
楚錦瑤本來在床上坐著,聽到秦沂的聲音,也趕緊站起來:“殿下,你怎麼來了?”
“我聽人說你到東院了,就也過來看看。”秦沂自然地握住楚錦瑤的手,眉尖微不可見地一動,“手這麼涼?”
桔梗已經懂了,識趣地說:“奴婢這就去端炭火來。”
等桔梗出去後,玲瓏還在換茶水,現在沒有回來,屋裡就只剩下楚錦瑤和秦沂兩個人。楚錦瑤瞅了眼秦沂,似乎想說什麼,最後撇了撇嘴,沒說。
秦沂被她豐富的表情逗笑了:“想說什麼?”
“我本來想說,這是姑娘的閨房,你就這樣進來似乎不好。但又覺得以太子殿下的性格,我這些話說了也沒用,就省得浪費口舌了。”
秦沂還真不覺得自己進姑娘的閨房有什麼,這裡是他特意買給楚錦瑤的,他本來也進來過。何況,就算楚錦瑤在太原時的閨房,他也不是沒見過,甚至還住了一段時間。
於是,秦沂不甚在意地說:“你我都是夫妻了,在乎這些做什麼。”
楚錦瑤就知道說不動秦沂,她也不糾結這些細枝末節,反而興致勃勃地帶著秦沂去看自己留下來的東西,一樣一樣講待嫁那一年,她是如何度過的。
“……這個是繡棚,光線好的時候,我就在這裡做針線。為了嫁你,我足足學了一年的刺繡。姐姐聽說我在繡嫁妝,還特意寫信過來教我……”
秦沂很少接觸這些閨閣女兒事,雖然瑣碎,但是從楚錦瑤嘴裡說出來,似乎帶上了特別的魔力,秦沂仿佛也參與到楚錦瑤那時的生活中。察覺楚錦瑤似乎心情低落,秦沂敏銳地問:“怎麼不說了?”
楚錦瑤輕輕嘆了一聲:“我在想大姐。我們全家都搬到了京城,她一個人在太原,不知道夫家有沒有欺負她。她成婚兩年才有孕,想必是很艱難的,而娘家還不在身邊……”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秦沂覺得這壓根不是什麼問題,他漫不經心地說:“你若是想你長姐,那把趙嘉致調到京城就可以了。”
楚錦瑤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可以嗎?”
“可以。”
楚錦瑤眨了眨眼,悄悄問:“這算不算走後門?”
秦沂笑著看向楚錦瑤:“顯然是。”
楚錦瑤噗嗤被逗笑,她看左右沒人,用力地摟住秦沂的胳膊:“謝殿下!”
“誠意呢?”
這人真是得寸進尺,任性妄為。楚錦瑤抬頭瞪了秦沂一眼,眼神示意周圍:“這是在外面,你別瞎說。”
“我覺得是你在瞎想。”秦沂慢悠悠說道。
“你住嘴!”
兩人說說笑笑走出楚錦瑤的臥房,往其他地方走去。小林子回過頭,一臉果然如此,他以過來人的口吻說道:“你看,我說不用進去送炭盆吧。”
桔梗捧著一個火盆,被迫頂著寒風烤了半天的火:“林公公說的是。可是,這個火盆怎麼辦?”
小林子沉吟了一下,說:“先端著吧。若是送回去,一會太子爺沒看見東西,以為我們偷懶,多半會生氣。但若是進去添火,太子爺肯定生氣。所以先端著吧,不急。”
桔梗應了一聲,她好想說林公公您可真懂,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用過午飯後,秦沂就帶著楚錦瑤告辭。長興侯看著外面大亮的天色,再看看秦沂和楚錦瑤身上明顯同出一人之手的紫色衣服,最終決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痛快如了太子的意。
楚錦瑤今日穿的是白色妝花襖,下搭紫色山河紋馬面裙,秦沂也是一樣的紫色山河曳撒,兩個人站在一塊,長興侯這個老丈人真是沒眼再看。
如今,即便太子大婚沒有昭告天下,朝廷百官靠眼睛也能看出太子殿下最近正值新婚了。秦沂不止笑容變多,而且神情一看就知最近的夫妻生活春風得意,便是瞎子也能看見了。
他們早早就從長興侯府出來,楚錦瑤本以為要回宮,最後卻發現秦沂帶著她去京城裡看熱鬧。楚錦瑤確實從沒好好看過京城,今日有秦沂護航,她很是開心地轉了一下午,然後才戀戀不捨地進宮。
然而一回到宮裡,楚錦瑤瞬間回到現實。楚錦瑤輕輕嘆了口氣,宮外那種無拘無束的快樂不屬於她,她是太子妃,她要面對日漸起疑的皇后,心機深沉的後宮眾妃,還要面對看不清前路的時局。
今日秦沂陪了楚錦瑤一天,一回來就得去前殿處理朝事,等秦沂走後,楚錦瑤也把宮人管事喚進來,詢問今日宮裡的事。
丁香今日沒出宮,留在慈慶宮看門。看到楚錦瑤楚錦瑤回來,丁香搬來一疊衣服,說道:“太子妃,這是今日尚工局送來的衣服,您要過目嗎?”
“拿來給我看看。”
丁香招手,喚身後的小宮女上前,楚錦瑤仔細翻了幾件,在幾個丫鬟的幫助下展開細看。玲瓏摸著衣領上的繡花,說道:“太子妃,這些繡花真是精緻,果然,論繡工還數宮裡厲害。”
丫鬟們對尚工局送來的衣服愛不釋手,楚錦瑤卻相反,這些繡花美則美矣,只是總不如自己做的合心意。她選了花樣和布料後,特意和尚工局的女官說了些細節,但饒是如此,腰身、袖口這些地方的收放還是不合楚錦瑤的預期。
看到楚錦瑤的臉色,玲瓏也能看出楚錦瑤不太滿意。幾個丫鬟說:“太子妃,若是您不滿意,不如拿回去讓她們重做?”
“算了,是我要求多,別人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怎麼能知道我想要什麼樣。尚工局還要給全宮的娘娘趕制衣裳,這兩天過年,宴席多,估計她們忙的厲害。還是算了,別給她們添麻煩了。”
桔梗嘴快說道:“姑娘,您現在是太子妃,這哪是麻煩她們?”
若是其他從小嬌養的貴族姑娘,必然什麼事都隨自己心意,不憚於折騰下人,直到改到自己滿意為止。可是楚錦瑤不會這樣,推己及人,她要是費心費力裁好一件衣裳,肯定也不樂意別人什麼也不幹,但一直指手畫腳,要動要西。楚錦瑤說:“罷了,以後送來衣料,我們自己留著做吧,自己經手總要合意些。”
就比如秦沂今日的衣服,從布料到花紋,都是她主導做成的。而且楚錦瑤自己也愛美,什麼地方收腰什麼地方放量,這些瑣碎的要求特別多,但是尚工局每日經手的衣服眾多,成衣難免會中規中矩,楚錦瑤也不好一遍遍麻煩人,乾脆留下衣料,她自己指揮人做好了。
楚錦瑤發話,其他人都齊聲應下。楚錦瑤讓人把衣服都收起來,她正在問丁香廚房的事,突然洪嬤嬤走進來了:“給太子妃請安。”
屋裡的氣氛靜了靜,楚錦瑤停下正在說的話,對眾人使眼色。玲瓏明白,三五下抱起衣服,把其他人都趕出去,自己站在門口守著。
洪嬤嬤這才悄悄和楚錦瑤說:“太子妃,今日那個宮裡來人了。”
洪嬤嬤說的是坤寧宮,她不能直說主子的事,只好用一些模糊的詞代指。楚錦瑤會意,問:“她們問了什麼?”
“和上次一樣,無非是問太子妃這幾日在做什麼。不過這次,那個宮女不知想聽什麼,特意打聽了太子妃如何管理宮務。”
竟然打聽這個,楚錦瑤提起心,問:“你是怎麼說的?”
“奴婢只說太子妃和氣,時常在屋裡看書,宮裡的事都由著紫煙姑娘安排。”
楚錦瑤若有所思地點頭:“我明白了。她可曾問起劉嬤嬤的事?”
“未曾。”洪嬤嬤搖頭。
坤寧宮的人和洪嬤嬤聯絡自有一套手段,這一點洪嬤嬤早就告訴了楚錦瑤。洪嬤嬤一旦看到了圖示,就去指定的位置和對方接頭,洪嬤嬤本就是坤寧宮選好的接頭人,所以每次只有洪嬤嬤出現,並無疑問,這也是楚錦瑤選擇留下洪嬤嬤的原因。然而,掩飾的再好,劉嬤嬤也終究不在了,只要坤寧宮有心,打聽一二就能知道。
但是楚錦瑤必須處置劉嬤嬤來殺雞儆猴,而一旦動了皇后的人,坤寧宮那邊遲早都會起疑,這就是一個無解的局。洪嬤嬤看著楚錦瑤的臉色,小心地勸道:“太子妃,那邊並沒想起劉氏,宮裡這麼多宮人太監,少一個婆子,誰能發現?”
“未必。”楚錦瑤搖頭,“她們這次不問,下次就要問了。”
“怎麼會!劉氏是因著手腳不乾淨被打發走的,這一切合情合理,那邊聽了也不會懷疑到太子妃身上。”
或許小齊后會相信她,但是別人可以有僥倖心理,而楚錦瑤卻不行。楚錦瑤說:“下次她們再來人,你就透露出些許懷疑吧。就說劉嬤嬤被打發的很奇怪,我可能已經對你們起疑了。”
“啊?”洪嬤嬤大吃一驚,“太子妃,您怎麼能這樣做,這不是自毀長城麼……”
楚錦瑤卻堅持:“按我說的做。”
洪嬤嬤還是想不明白,明明皇后沒有提起,楚錦瑤自己說自己可疑,豈不是自尋死路?楚錦瑤不願多說,小齊后經過憐嬪的事已經對她起疑了,這種時候拼命掩飾只會適得其反,反正人只會相信自己想聽的話,既然小齊后懷疑,那就順著她的想法說,反倒能借機保住洪嬤嬤這顆暗釘。
楚錦瑤猜測,之後小齊后還會伺機往慈慶宮裡安插暗線,和洪嬤嬤一明一暗,一起監控她。從前小齊后沒把楚錦瑤放在心上,這才疏忽,一旦她上了心,那就會像對待宮妃一樣對待楚錦瑤了。不過楚錦瑤的目的也達到了,她本也沒奢望能在小齊后眼皮子底下瞞多久,如今已經爭取了一個月,足夠她立穩跟腳,捋順自己宮裡的人手。若是一入宮,楚錦瑤還兩眼一抹黑的時候就被小齊后針對試探,那就完了。
等洪嬤嬤走後,楚錦瑤叫來暗地裡盯洪嬤嬤的人,確定洪嬤嬤今日所說都對得上號後,這才放下心。小齊后已經起疑,而皇上給二皇子賜婚這件事也很詭異,她如今是壓上全幅身家性命在賭,楚錦瑤越發要步步小心。
不過,洪嬤嬤的話也給了楚錦瑤提示,楚錦瑤隱隱猜到小齊后下一步的動作。自此之後,楚錦瑤出門請安時留下了桔梗和白芍,而是喚邇雪和邇花跟著她走動。
太子妃突然這樣給邇雪、邇花體面,慈慶宮中許多人都不服。但是楚錦瑤的預感果然沒錯,初八上燈那天,小齊后當著眾人的面,突然就說起一件事:“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初八了。本宮記得太子妃便是臘月初八進門,本宮還感覺這是昨天的事,沒想到,竟然都一個月了。”
楚錦瑤起身,輕聲應道:“是,承蒙娘娘關照,已經月餘了。”
“已經一個月了呀。”小齊后看著楚錦瑤笑,“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皇上、太子第一個月都要留宿在正室房裡,不得亂了嫡庶尊卑。祖宗給正室體面,我們這些晚輩也要謹遵婦道,拿出正室的格局來,太子妃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