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竟的唇和風一樣涼。吳晨抖了一下,而後便被撬開唇齒,突如其來的溫度讓他顫得更加劇烈,已分不清是冷還是熱。
他半張著嘴,腦子裡炸開一束束光,任兩人的舌頭相互糾纏。激烈地,甜蜜地,安寧地。然而周竟淺嘗輒止,很快便偏過頭,一手將他的臉埋在自己脖頸裡:
「好了……這樣就很好了。」
氣息急促,聲音啞得就像正罹患一場重型流感。彷彿是要說服誰,他穩住呼吸,繼續道:「……不急的。」
吳晨輕哼一聲,不再去想別的。周竟的心跳震得他不得不睜開眼;越過對方肩頭,他看見山腳下湖邊的叢林,明明漆黑如墨,此刻卻格外瑩潔。
下山時,星星隱沒在雲中,一輪明月高懸。吳晨從不知道,月光真能灑滿石徑,照亮腳下每一寸路。山路兩邊瘋長的蕨類植物在風中搖擺,他跟隨周竟的腳步走著,走著,忽而說,師兄,你的方向感真好。
他們走得很深,寥寥幾個路牌根本指不明方向,錯綜複雜的石階宛如不斷延長的脈絡,讀不出南北東西。
周竟怔了一下:「我也是第一次上這邊的山,但是,山路是所有路裡最好認的了。」他隱隱含笑,看來心情極好,「你看,山下有燈,只要一直往下,順著石梯,總能到達山腳。」
風撩著他的短髮,吳晨站在他身後兩級台階上,兩人恰好齊高。走得太久,山上短暫的停留並未讓吳晨的疲憊有多少緩解。他腿腳發軟,臉上泛著病態的紅暈,宛若早開的玫瑰。
兩人離得這樣近,他甚至能看清周竟後脖頸上一顆淺青色的小痣;小痣淡而柔弱,與這個男人寬厚的背脊和從不軟弱的神情全然不搭。
不知怎的,吳晨有些眩暈,在原地晃了一下,他身體前傾,下巴如蜻蜓點水,碰到了周竟的肩。他睜大眼,嚇了一跳,腦袋往後縮了一瞬,又猶猶豫豫,再次向前。
下巴重又回到周竟肩上,這次稍微重了些,而後便不捨得挪開,一點一點,壓了上去。
周竟也不再動了。兩人就這樣,臉貼著臉,享受著算不上耳鬢廝磨,卻靜謐至極的綢繆繾綣。
半晌,周竟終於開口,說,吳晨,你累了吧?
這樣的姿勢實在不好說話,吳晨只輕輕點了點頭。他整個身體幾乎靠在周竟身上,扯著對方衣襟的雙手微微發顫。
周竟再開口時語氣中已有了擔心,說,你臉在發燙,一定是吹風吹太久了。
吳晨卻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病了或是沒有,只兀自發著呆。他從前聽說爬山很累,但從沒真正爬過;聽說盛夏的山間涼快,但從沒真正吹過山風。
他聽過,看過,在一段感情中能夠互相喜歡有多快樂。他真以為從別人身上沾染到的那點欣喜,就是真正的甜美。
原來「見過」和「聽說」,跟降臨在自己身上,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周竟彎腰,說了聲「別動」,便將他背了起來。吳晨想說我自己走,身體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周竟走得很快,腳步如風,周圍的山影裡彷彿藏著妖精,一道接一道飛速往後跳躍、騰移。吳晨呆呆瞪著眼,看黑暗被甩在身後,看前方燈火一點點從黯淡到明媚。
他不想思考。
不願承認,他們也許同樣將美好遺留在了山間。
第二天,吳晨帶著低燒早早起來,和剛回來不久的六哥聶哥一起,去景區著名的山廟喝粥。
他精神很好,坐在顛簸的越野車上也沒有暈車,倒是周竟開車時不時轉頭察看他的狀況,讓昏昏欲睡的聶哥很是不滿,說是影響到他睡覺了。
直到六哥便拿出一個眼罩替他戴上,他才消停幾分鐘。
喝過粥,幾人回到木屋休息;下午賞了花,看了歌舞,未到傍晚,便預備打道回府。除了吳晨,這幾人最近都忙,住上一夜已算奢侈。
聶哥顯然意猶未盡,路上一直說著下次得閒要去更遠哪個地方多住幾天。
臨到秋城分別時,他掏出一張卡片塞到吳晨手裡,拋下一句「你比小雞仔還容易生病,多練練」,便跳下車,和六哥一起往老宅的巷口那邊走了。
吳晨一看,手裡是家健身房的會員卡。好在沒等他為難什麼,周竟便道,沒事,不想去的話,我們可以每天再多散散步。
車子徑直駛進怡秋小區,停在吳晨家樓下。走出電梯,周竟一直將他送到門口,看著他打開房門,換上拖鞋。
夜已深了,吳晨的臉在玄關的燈下仍舊萎靡而缺乏血色。他望向周竟,目光閃爍,一隻手卻扶在門邊,沒有說一句話。
周竟伸手,攬過他的後腦勺,嘴唇在他額上停留了兩三秒:「還好,不怎麼燒了,早點睡吧。」
明明備了體溫計,這種不科學的測量方式,周竟卻在一天之中用了好幾次。
吳晨摳住門框的手指變得青白,臉上卻露出一個溫順的笑:「好,師兄,路上小心。」
「記得吃藥。」
「嗯。」
「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明天別去店裡了,我早上過來看你。」
「好。」
周竟又交代許多句,最後道:「關門吧。」
吳晨應了一聲,將門合上,銷好防盜鎖,回身去到洗手間。用冷水打濕條毛巾,他開始擦臉,將要碰到額頭時,不知不覺停住了手。又去廚房找水喝,一打開冰箱門,便看見了前天周竟用冰桶提來的涼蝦。
於是整個廚房都好像飄滿了綠色的薄荷香。
顏色和青蕪的山一模一樣。
匆匆關上門,他小跑著來到客廳,抖著手,解開幾分鐘前剛擰上的鎖,一把拉開房門。周竟就靠在右側的牆壁上,斂著眸子,抽著煙。
吳晨恍惚間被嗆得咳嗽起來,周竟訝異地轉過臉,彎腰將煙放在腳下踩滅,煙頭仍舊捏在手中。吳晨的笑哽在喉間,攤開手掌,說,給我吧,我來扔。
掌心粉色的傷疤格外突兀。
周竟凝視了幾秒,用那只空著的手覆上來,握了握:「不用。我就走了,還不睡?」
「就睡了。」
「鎖門吧。」
「你先走。」
「聽話。」
走廊透風,殘留的煙味很快四散開來。再次合上門,吳晨深吸口氣,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