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孩選擇相信》

冒險者公會，最直接而言，就是一個能賦予職業武裝分子合法行使暴力的地方。

冒險者公會平常所扮演的是類似委託仲介者的角色：先是承接從外界來的各類委託，評估該任務的難度與風險，再將其發佈給擁有相應能力的冒險者。

一般來說，任務分為兩大類：戰鬥性和非戰鬥性，兩者之下又會再細分為各個分支。而公會經過了數百年時間的洗禮，整個委託承接發佈過程已經變得極其嚴僅和完善。基本上不存在委託人隱瞞部分情報以減少支付金，或冒險者假裝完成任務騙取委託金等的可能性出現。

所以每項任務的承接和發佈當中所牽涉的規則，手續，評估，指引都是非常繁複，必需要有相關專業知識和經驗的前檯接待員才能勝任。

所以！公會很需要我這樣的專業接待員日以繼夜地留守在公會前檯，為公會和市民之間築起一道能彼此尊重、包容、理解的橋樑。

結論：我不會離開我的崗位，比起出去冒險，本人留下來顯然更合符公會利益。總而言之，不冒險！不工作！

「我説....葉落，這份任務評估就是你拒絕接下那個討伐食人巨魔任務的原因嗎？你是在逗我玩是吧？」在辦公室內， 我的上司—岩成正用著非常平靜的語氣問道。

若不是他此刻的手正搭在腰間的短劍上，我絕對會相信他是沒有在生氣的。

「不是有其他人比我適合嗎。我....我....就是一個前檯而已，更何況我上一次出任務已經差不多是兩年前，哈哈，哈哈。」我試圖用裝傻糊弄過去。

「你也知道最近冒險者公會人手短缺，特別是高階的冒險者，不是有任務在身就是受了傷在休養中。」岩成開始曉之以理。

「然後呢？」我繼續裝傻。

「你.....你看這次食人巨魔問題非常嚴重，有不少寒都城以南村莊的村民都受其影響，亦有不少人被殺。我怕情況再拖下去會變得無可挽救，你就幫一下他們吧。」岩成的第一個「你」字明明就是想責備我來的，但一瞬間便能改為用動之以情來説服我，實在是太不要面。

「我怎麼不記得你是這麼有同情心的一個人？另外，如果你口中的緊急和無可挽救是指那些商人們在食人巨魔地盤的合法土地開墾權只剩二個月，而被殺亦只有擅自闖入他們棲息地的工人的話。抱歉，我真的看不到這個任務的緊急性和嚴重性。」

「夠了，好歹你位階也是五星的高階冒險者，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廢柴。」岩成諷刺地說著。

「激將法也是沒用的，況且你說我是廢柴也是事實，總之我是不會出任務。」我也直話直說了。

「你！ 你這麼乾脆承認了， 我反而不好接下去。」岩成眼見他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響，老羞成怒的說。

「我回去工作了。」我說著便往公會前檯的方向走過去。

就在我的後腳正要踏出辦公室的一瞬間。

「嘖，我還以爲這次先裝作動怒，再加上在情理上偷換概念，可以成功騙小葉子出任務的說。」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拜託.....我全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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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前檯後，我便熟練地擺出職業的微笑，等待著委託人與冒險者的到來。

今天我坐下才不過十分鐘，第一位委託人已經站到我面前。

「哈囉～～又見了，葉子。」藍天奈説道。

「這位小姐，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呢？ 」我微笑著說。

「誰是「這位小姐」.... 喔！葉子又進入那莫名奇妙的「工作模式」了。」藍天奈反而笑得更燦爛。

我聽著藍天奈的寒暄，並沒有接下她的話，而是耐心地等待她把話說完。

因為我所認識的藍天奈，雖然平時很愛和人聊，但絕不是會在別人工作時打擾人或談天說笑的。

相反，應該說藍天奈是相當懂得看場合和氣氛的人，而且與別人相處的能力也非常出色。單單是她能跟寒霜雪和我這樣孤僻的人成為朋友就已經非常能夠說明這點。

「不過說真的，面對這樣的葉子我反而更容易開口，因為我來正是想要委託冒險者，護送我們村子的運輸車隊回去。時間是明天中午後出發，最好是能有高階冒險者同行。」藍天奈突然一臉嚴肅地道。

「高階冒險者？原因呢？」我接下話

「沒有，硬要說便是預防山賊吧。」藍天奈非常乾脆地說。

「如果只是預防山賊，除非委託人你有額外的情報提供，否則我只能按照公會現時所掌握關於山賊的情報作為考量，將委託列為三星級別，這還是我已經動用了我權限的情況下。」我面無表情地回答。

老實說，只是山賊的話，單憑藍天奈自己那可以輕鬆扛著五袋300斤大麥奔跑的天生怪力和身體素質都足夠應付有餘。因此可以推斷，藍天奈現在所說的明顯不是事實，就算是事實也只佔真實情況中極少的一部分，所以我只好試圖尋找她話中所想隱藏的。

「三星已經是極限了是嗎.....也許只能這樣.... 嗯....想不到沒額外情報提供的護送的任務竟然也能去到三星級別，這已經比我預想好多了，葉子謝謝你喔。」實際上藍天奈前半句聲音極少，我完全聽不清楚，只能隱約聽見「極限」一詞，不過她隨後強裝的笑容我還是看得到的。

此時的藍天奈刻意用話語堵住了我延續對話的可能性。

我忘記了，藍天奈對我也是非常了解的；她清楚知道只要不給我行動的理由，我便失去了干涉的機會。

更重要是藍天奈説的話太少了，我在其中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突破點。

「這邊是合同，你看清楚條款及所需支付的金額後，沒問題的話便可以簽署蓋印，委託便成立。」現在的我只能遞出書面合同給她。

「不用看，我相信你，葉子。」藍天奈看也不看便簽下了合同。

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藍天奈此時此刻所說的「相信」，應該是指向別的什麼； 而那句「我相信你」，亦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藍天奈離開後，立刻便有其他委託者來到，以致於整個上午都非常忙碌，我正好用這籍口説服自己先把藍天奈的事放到一旁。

在中午休息的時候，我把公會最近有關山賊的情報在再重新翻閱一下，但還是找不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山賊活躍區域如常，出現頻率如常。我甚至對比了過去五年的情報，但也只是無用功。

因此，我只能不斷地反覆思索這條無解題：沒有理據或情報，我便不能從正規途徑中提升任務的委託等級，因為這是嚴重違反公會守則的，輕則只是我身為接待員的評估風險能力被嚴重質疑和降職處分，重則甚至有機會造成委託人藍天奈的聲譽受損，因為過往就出現過委託人與接待員私通舞弊以改變委託難度來謀取利益的事件，這亦是最壞的情況；

另一方面，若我以個人身分擅自前去幫忙的話，有更大機會對事情造成更壞的影響，這點也絕不是我想看到的。

因為以我認識的藍天奈，她絕對是已經考慮過這方面的因素，這也是為什麼我早上沒能把某些話說出口；亦是她選擇委託冒險者公會而非拜託寒霜雪或我的根本原因。

更大的問題是我本人，只要沒有人給予我作出行動的理由 我便沒有辦法做好任何一件事情，從以前開始我就是這樣，我就是一個這樣無能的人。

午休過後，有一隊六人的三星冒險者小隊表示願意接下藍天奈的委託。這類低風險護送任務一向受到團隊行動的冒險者青睞，因為一個可以固定且能互相託付自身安全的小隊在這個時代是珍貴的，任何人員的損失都是這些小隊不能承受的。

在我簡報整個任務流程給他們的時候，除了提醒他們護送途中要注意那些細節外，亦特意強調了要防備山賊之流。

不出所料，在提到山賊時，他們小隊隊長臉上明顯帶有一點疑惑不解，但他也沒有想太多就接下任務了。

畢竟就是對上一百人以上的大型山賊團，任何一個標準的三星冒險者小隊都有雖不致剿滅但輕鬆將其擊退的能力。

更不用提我面前這支實力已經是接近四星的精英小隊。

這支小隊離開後已經是約黃昏時份，公會大廳已經變得人煙稀少，我也接近下班的時間了，但藍天奈早上那強裝出來的笑容，還有那句似曾相識的「我相信你」，始終深深的印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過了一會兒，我收拾好前檯的東西便準備離開，讓出位置好讓上晚班的接待員接手。

走出公會後，我如常地往修道院的方向走着，小雪還在那兒等着我。

當我走過前往修道院的最後一個轉角處時，便有一道人影飛撲在我懷中。

「葉葉，小雪等料理很久了...」這道人影只會是小雪，也只能是小雪。

而當我正在想為什麼小雪能擅自離開修道院的時候。

「葉落先生，小雪害怕你不見了。從半小時前開始就不斷地苦苦哀求我和她一起去找你，我耐不住心軟，只好妥協讓她在修道院門前等你來。」一名年輕的修女從小雪來的方向走過來。

「是嗎，麻煩你了，伊羅修女。」我拖著小雪的手誠懇地道謝。

「嗯。明天見吧小雪。」伊羅修女簡單地回答了我，便對小雪溫和地説著。

「再見了，伊羅姐姐！」小雪揮動著那支沒有被我拖著的手在道別。

接著，我跟伊羅修女向對方互相點點頭便各自離去了。

在回家路上，小雪一直和我說着今天她所遇到的趣事，例如她和朋友玩了什麼遊戲，誰和誰又被伊羅修女狠狠責罰了之類。

只是今天我也有話想跟小雪聊，不過當我望到小雪那天直無邪的眼神時，我下意識就把頭轉向另一邊，因為我接下來要聊的話題的出發點是自私的、是狡猾的。

「今天哦， 大文小文他們被伊羅姐姐狠狠責罰了一番呢，他們哦。」

「那個，小雪。」

「葉葉？十麼事喔？」

「沒什麼，有問題想問小雪而已。」

「嘿！葉葉終於也有事情要問小雪了！」

「嗯，而且還是很重要的事情喔。」

「呵呵！ 葉葉，你問吧。」

「小雪，如果，只是如果的哦， 如果天奈姐姐有可能遇到大麻煩但又不跟你說，你會怎樣做？」

「幫她忙！天奈姐姐有麻煩的話，小雪也會非常單心的。」

「但她並沒有跟你說喔。」

「沒關係的！小雪相信天奈姐姐如果不說只會是為了小雪好，那小雪幫忙時不給天奈姐姐知道不就好了嗎？咦！小雪是天菜嗎？！」不知道為何小雪越説越興奮。

「葉葉利也會幫忙小雪的，對嗎？」

「當然，如果是為了小雪，就算要我毀㓕整個世界也是可以的！更別說幫忙別人這種小事。」

「嗚～ 不知為何小雪好像高輕不太稀來...」

「哈哈，為什麼呀？」我在笑著問。

「不為什麼！」小雪賭氣的把頭偏向一邊，不過我明顯感覺到這小家伙正高興着了。

「小雪大人，不要生氣吧，來。」我邊説着邊把小雪抱起，騎到我膊頭上。

「小雪已經長大了，請不要把小雪當作小孩！」小雪生氣地説。

「是嗎？～～那我放你下來囉～～」我故意用惹人嫌棄的聲音説。

「...不要.......」小雪輕聲地帶過。

「是是是，知道了～～那小雪大人你要抓緊我喔！」我非常爽快地回答小雪後便直往我們的家跑去了。

剛剛的對話去到一半已被我刻意帶離題，因為目的已經達到，行動的理由已經到手，「我幫助藍天奈，是為了讓小雪不擔心。」，只是這樣而已。

我一開始已明確清楚小雪會怎樣回答我，但我仍然心懷不叵地問她，好像我沒有小雪的回答便不能憑自身力量作出任何行動。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好像沒有小雪，我的手腳便會被一條條看不見的鎖鏈所束縛住一般。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改變過，我就是這麼自私、虛偽、利用著小雪作為藉口；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為了滿足我心中那頭名為理智的怪物似的。

這亦令我越發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