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要跟我比誰瘋的更厲害?比這個我怕過誰?
郁赦走到桌前,用手指在茶水避開的筆劃上抹了下,撚了撚……滑膩膩的,是一層薄薄的蠟。
水不沾蠟,潑到桌上時自然會避開。
狐鳴篝火,魚腹藏書。
身為同窗,都是在史老太傅手下讀過數年書的人,郁赦還比鐘宛多讀了幾年,誰比誰傻?郁赦就算課業上比鐘宛差了些,也不至於連《史記》都沒背過。
而且!
郁赦將手心的那張皺巴巴的紙抻開——故弄玄虛的用篆體寫這幾個字就罷了,這顯然是鐘宛寫後馮管家謄抄的,照著葫蘆畫瓢,還描錯了兩個筆劃!
若真是天相,還能有白字的?!
郁赦被鐘宛氣的耳鳴,昨晚他一夜沒睡,整夜都在憂慮自己病情又加重了,設想了許多情況,連托孤的事都考慮到了,萬萬沒料到……
郁赦暈頭轉向的去補眠,另一邊,馮管家趕著去同鐘宛報信,先欣喜大事已成,又忍不住嗔怪鐘宛:“我就說只在桌上塗點兒蠟就行了,你非要弄那死魚,血淋淋的……嚇得世子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你之前還說萬無一失,還說你若是個女子入宮為妃必然鬥的其他妃嬪褲子都穿不起,你……你這也沒多厲害啊。”
鐘宛苦著臉拿著《史記》,“你家這什麼規矩?我都多大了?犯了錯不是罰打手心就是罰抄寫?當我三歲呢?他就不能用點符合我們這個年紀這個身份的手段罰罰我?”
馮管家沒聽懂,呆了下,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叫符合你年紀的手段?”
鐘宛幽怨的瞥了老管家一眼,沒答話。
什麼叫符合年紀都不懂?
郁赦若真的生氣,就該沖過來扒了自己把自己綁在床上這樣那樣,然後再罰自己三天不許穿衣服被迫在這屋子裏任他施為,過後再罰自己半月不許穿褻褲,再府裏各處隨時隨地都能被他調戲……
鐘宛鬧心的歎口氣,郁赦那些話本大概都是白看了……
“少爺?鐘少爺?”馮管家用手在鐘宛面前晃了下,“怎麼了?”
“沒,一輩子才能有一次的事,是我不該肖想太早。”鐘宛的耳朵微微紅了些,他收起心中旖念,把《史記》放到一邊,端起藥碗來喝了下去,“行了,結果是好的,總歸不會趕我走就行了。”
馮管家點頭:“是……唉,少爺,這碗底還有點,喝乾淨了。”
馮管家盯著鐘宛將藥湯喝盡後起身,“罰抄書雖不著急,但少爺要是有精神了,不妨先寫著,免得讓世子覺得你認罪的態度不好……我先去了。”
馮管家去忙自己的事了,鐘宛苦哈哈的開始抄書。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半月過去了。
林思中間偷偷來過一次,同鐘宛說了,郁赦已知道了湯欽的事,鐘宛放下心來。
鐘宛將《史記》抄了十遍,《心經》也抄了十遍,病還未好利索。
鐘宛風寒已經快好了,但太醫說要緩慢調治,讓鐘宛自己養出抵禦風邪的底子,並不急於給他用藥,自他不再發熱後藥下的更輕了,每日還讓鐘宛吃一種看不出成色的藥丸,鐘宛不明所以的把藥吞了,問道:“這是什麼?不像藥……有點甜,還有點香氣。”
太醫笑笑,沒解釋,只道:“這藥丸隔日吃一次,吃上個三五年……”
鐘宛嗆了下:“我就染了個風寒,要治三五年?!”
太醫忙道:“少爺別多心,這是補藥,藥方子世子看過的,藥丸世子也讓人查過,絕無問題,是治……治體弱的,少爺吃了就是。”
鐘宛將信將疑,道,“那勞煩太醫讓我看看藥方?”
太醫一笑:“祖傳藥方,恕我不能給少爺看了。”
鐘宛心道胡說,你們常年給貴人們看病,哪次敢昧著藥方?這是生怕不被猜忌嗎?
鐘宛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數月前郁赦曾神叨叨的說,要召集千名道士同時做法,祈禱上天讓自己懷上個孩子……
鐘宛遲疑道:“這該不是……”
鐘宛不太好意思說,在太醫耳畔小聲問了一句。
太醫身子一僵,艱難道:“少爺多心了。”
鐘宛笑笑:“逗您的,我吃就是。”
太醫又留下了十丸藥,躬身退下了,自去同郁赦交差。
“吃了?”郁赦書案上摞著高高的兩遝公文,頭也不抬,“有效嗎?”
太醫低聲道:“鐘少爺這些天每日按時吃藥,只是要有效……怕是先不能,藥丸裏多是補藥,且藥性溫和,須得天長地久的吃下去才能看出些成效來。”
郁赦點頭,“他沒起疑心吧?”
太醫頓了下,低聲道:“鐘少爺方才問我,這是不是保胎藥。”
郁赦手中的筆一滑,在文書上畫出一道墨蹟來。
太醫困惑的看了郁赦一眼,想著外界傳的郁小王爺性情古怪的事,慎重道:“世子,恕我直言,男子是不能……”
“別說了。”郁赦把文書丟在一邊,重新拿了個空白的來,擺擺手,“去吧。”
太醫小心翼翼的溜了。
太醫剛走,馮管家進來了。
“世子……”
郁赦抬頭,“又怎麼了?”
馮管家道,“宮裏來人了。”
郁赦沾了沾墨,“你打發就是,怎麼?是要我進宮?”
“不是。”馮管家低聲道,“是皇上要傳鐘少爺。”
馮管家道:“前兩日,黔安王的弟妹入宮了,原本皇上那意思是要讓鐘少爺同他們一起去的,也沒想到鐘少爺在咱們這,見他沒去,問了幾句。今日宮裏有家宴,四皇子五皇子都去的,皇上聽說鐘少爺在咱們府上,就派人來咱們這了……我現在去同鐘少爺說,讓他換衣裳,準備入宮?”
郁赦整了整筆尖,淡淡道:“不去。”
馮管家一愣:“什麼?”
郁赦自己寫自己的,“我說不去。”
馮管家乾笑:“皇上傳他,怎麼能不去?”
郁赦好似沒聽見一般,將手中文書工工整整的寫好之後放到一邊,見馮管家還在身旁站著,皺眉,“沒聽見我說什麼?”
馮管家為難死了,“世子你這是做什麼?鐘少爺又不是沒見過皇上,他自回京後入宮好幾次了,每次都好好的,那次去,皇上不還賜了他史老太傅的書畫了嗎?可見對鐘少爺還是有幾分慈愛的……”
郁赦嗤笑了一聲,沒聽見一般,拿起另一份文書,繼續忙自己的。
馮管家不上不下的,乾笑,“世子到底是怎麼了?”
郁赦低頭看文書,自言自語,“他不是要見鐘宛……是在借機敲打我。”
馮管家沒聽懂。
“那日我為了鐘宛同他做了筆買賣,他看我上進,自然高興,但不免起了別的念頭,覺得……”郁赦重新拿起筆來,邊寫邊道,“覺得我服軟了,覺得可以用鐘宛來拿捏我了……宣瓊同鐘宛已勢如水火,他刻意讓他倆見面,就是要讓宣瓊羞辱鐘宛,以此讓我警惕。”
郁赦嘲弄道:“帝王之術……”
馮管家怔了下,“那……那怎麼辦?”
“那就讓他知道,我沒那麼好控制。”郁赦眼中漸漸現出些許血絲,語氣倒是如常,“終於找著我的軟肋了,挺高興吧?呵……”
馮管家乾笑:“那您這麼護著他,不更是讓皇上看出來您在意鐘少爺嗎?”
“我從來就沒避諱過這個,怕什麼知道?別跟我提什麼在意他就冷著他的屁話,我不過那種憋屈日子。”郁赦抬眸,突然一笑,“知道怎麼應對最乾脆嗎?那就是明明白白的讓他知道,我就是疼他,我就是要護著他,他要是有個萬一,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郁赦自嘲一笑:“要跟我比誰瘋的更厲害?比這個我怕過誰?他不是一直怕我死麼?那今後……他也該順便擔心鐘宛的安危了。”
馮管家咽了下口水,明白了。
郁赦這是把自己的軟肋轉給了崇安帝,讓崇安帝明白,鐘宛好好的,郁赦就好好的,鐘宛有個差池,郁赦會翻天。
“告訴宮裏的人。”郁赦把文書丟在一邊,“鐘宛不會去,以後不必來傳,皇上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以後也不會故意設這鴻門宴來堵心我。”
馮管家還想勸兩句,郁赦雖早就同崇安帝失了情分,但也沒必要弄的這麼難看,那畢竟是皇帝。
不等他多言,郁赦又道:“我前幾日……想了許多。”
馮管家抬頭:“嗯?”
郁赦低聲道:“那日我懷疑自己徹底瘋了,幾番思量,想我若有萬一,能將鐘宛託付給誰。”
“想了一夜,竟一個人也沒想出來。”
“我這些年……也不知道過的是什麼日子,走到今日,竟是連個托孤的人都尋不著。”
郁赦淡淡道,“不必勸我行事和婉,無所依仗的人,只能靠自己,我既信不著他,也沒必要委曲求全,盼著他日後念著什麼情誼多看顧鐘宛……我指望不上。”
馮管家歎口氣,轉身出來了。
馮管家退出書房,一抬頭,正看見了書房外的鐘宛。
馮管家乾笑,“鐘少爺,你、你來了多久了?”
鐘宛艱難的笑了下,“好半天……我是聽說宮裏來人傳我,想要跟郁赦說一聲,我要入宮一趟。”
馮管家失笑,“不用了,這……您也聽見了。”
鐘宛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全聽見了。
郁赦說,無所依仗的人,萬事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