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筆鋒遒勁,墨蹟未乾
宮中,宣瓊已被軟禁了整整五日。
郁妃心急如焚。
五日前,郁赦入宮一趟,不知同崇安帝說了什麼,走後崇安帝馬上傳了宣瓊,斥退眾人殿門緊閉,不到半個時辰後,崇安帝下令將宣瓊軟禁宮中,任何人不得探視。
郁妃三魂六魄嚇掉了一半,沒等她來得及同郁王傳話,崇安帝又下了旨意,大張旗鼓的認回了郁赦。
郁妃當即暈死了過去。
這幾日,郁妃度日如年。
皇上雖未軟禁她,但讓宮人給她傳了話,口諭說的好聽,說宣瓊言辭無狀,軟禁他只是給個小教訓,不會再多加懲戒,不等郁妃鬆一口氣,傳口諭的宮人又溫言對郁妃道:“皇上讓五殿下思過,待殿下自己想明白了,改正了,自然就沒事了,這會兒怕的就是橫生枝節,皇上並未斥責娘娘,還請娘娘忍耐一二,不要探視,不要代殿下請罪,最好……也不要托別人代殿下求情。”
郁妃心驚肉跳,她心裏明白,這個“別人”說的怕就是郁王。
郁妃六神無主,不知道這話是不是崇安帝的意思,忙命人給宮人塞銀票,宮人不動聲色的收了,聲音放的更輕,“娘娘,聖上如今只是軟禁了殿下,有些人不甘心,正在想別的辦法呢。”
郁妃失聲道:“軟禁還不夠嗎?還會如何?”
宮人搖搖頭:“那就不知道了,但皇上既不許娘娘探視求情,那就也使不上力不是嗎?還請娘娘先忍耐片刻,或許人家如今得償所願,願意放他人一馬呢?”
郁妃氣的變了臉色,“郁、赦。”
宮人退下了。
郁妃坐立不安,郁赦如今已被崇安帝認回,擇日就要封王,都走到這一步了,他會放宣瓊一馬?
不可能的。
郁妃想要裝病傳郁慕誠入宮來,但想到方才宮人的話,又怕引火焚身,不敢觸怒崇安帝。
她自己從來就沒什麼主意,思來想去半天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半晌突然道,“對了,去……”
郁妃聲音發抖,“去把湯欽叫來!”
不過月余,湯欽又老了許多。
郁妃急不可耐道,“大哥可讓人跟你說過什麼?他如今是不是也在避嫌?不敢入宮來了?”
湯欽剛剛得了郁赦的授意,這會兒像吃了只蒼蠅似得。
湯欽不想替郁赦辦事,但郁赦偏偏明晃晃的把翻舊案的刀柄遞到了他手上來。
這把刀他想要許久了,可一想到是郁赦的意思,總不免堵心。
湯欽眼神渾濁,想到了自己陷在郁赦手裏生死不知的親弟弟,歎了口氣,聲音沙啞,“回娘娘,王爺並未往奴才這邊傳遞過消息。”
郁妃滿眼怨懟,“他是不是也想著撇清干係呢?!”
湯欽說話很慢,“娘娘,皇上已認回了郁小王爺,大局將定,這會兒人人都想自保,再說……求情怕也沒用了,安國長公主之前不也入宮來求情了嗎?皇上一向敬重長公主,但這次連見都沒見,讓長公主跌了好大的臉面,王爺來怕也差不多。”
“這夫妻倆……”郁妃怒目切齒,“怕是想臨時轉舵了吧?是啊,郁赦說到底也是他倆養大的,就算情分已失,將來也未必會擔著不孝的惡名處置他們,但我和宣瓊呢?”
湯欽靜靜聽著,低聲道,“娘娘如今只能自救了。”
郁妃不安道:“我能有什麼辦法?!”
湯欽慢慢道,“皇上的旨意裏說,郁小王爺是皇上和公主府中的良家女子所生。”
郁妃眉頭一動,“你的意思是……”
湯欽道:“這是皇上的一塊心病,只要把舊事翻騰出來,聖上必然會想方設法的遮掩,母子一體,要壓下小鐘妃的事,就得把抬舉郁小王爺的事一起往後壓……這就要看聖上如何權衡了,聖上要臉面,就必須得委屈郁小王爺了。”
郁妃悚惶,“可萬一,皇上拼著不要臉面,也要立小鐘妃的兒子呢?”
湯欽頓了下,道,“那就只能見招拆招了,屆時娘娘再從郁小王爺的身世上做文章也可,小鐘妃是先帝之妃,她肚子裏出來的兒子,生父是誰……哪里說得清?”
“對,皇上若執意要立他,還可以在身世上做文章,可是……”郁妃六神無主,“我不能出頭啊,誰能把這事兒捅出來?”
湯欽低聲道,“老奴和郁王早年的幾個親信還有聯繫,可以讓他們幫忙。”
郁妃連忙搖頭:“不行,萬一被皇上查到了,那不把大哥牽扯進來了?”
湯欽歎氣:“娘娘,王爺看樣子不就是要明哲保身就是要站到郁小王爺那邊了?您這會兒不拉扯他,還要等什麼時候?”
郁妃怔怔的,半晌狠了狠心,“是,他不想幫我,我也得逼他幫我……單是這樣還不夠,你替我在宮裏也放出話來,他們不是要瞞麼……我就偏要人人都知道。”
十分不堪的皇室秘聞,就這麼同時在宮裏宮外炸了鍋。
多日未在朝會上露面的崇安帝,今日本要上朝的,但聽到消息後臨時免了早朝。
陰差陽錯,郁赦正好誤了今日的朝會,朝臣們一面默認郁赦這是避嫌了,一面信了有關他的生母是小鐘妃的傳聞。
朝會後,宗親和禦史台一同發難,這其中有史今留給鐘宛的人,有郁赦安排的人,還有不少是同宣璟宣瓊有利益糾葛的,眾人好似約定好了一般,摺子如雪花一般送到了內閣,內容大同小異,都在質疑郁赦的出身。
出聲的人不少,獨獨沒有郁王府一派的親信。
崇安帝看著山高的書折,目光陰沉,“郁王的人這次倒是沒跟著添亂。”
給崇安帝侍奉筆墨的校書太監輕聲道:“王爺忠心,又明事理,自然不會聽風是雨。”
“但怎麼……讓人去查,查出來消息好像就是郁王府傳出來的呢?”崇安帝臉色發青,“前些天,瓊兒不懂事,竟去追查舊事,朕問他,是不是聽他舅舅說了什麼,瓊兒咬死了不是,呵。”
崇安帝低聲道,“瓊兒寧願被朕軟禁,也不肯供出他舅舅來,這是把舅舅看的比父皇還重了……”
崇安帝眼中殺意一閃而過,太監噤若寒蟬,不敢接話。
崇安帝問道:“郁王那邊,有什麼別的動靜嗎?”
校書太監搖頭,“早朝之後,郁王自己沒入宮,但讓宮人去給郁妃娘娘請安了,急匆匆的,讓娘娘敦促五殿下靜思己過,又勸娘娘閉門自省,萬萬不可聽信謠言。”
太監輕聲道:“郁王府那邊有些慌亂,似乎……是真的不知情。”
“如此,朕倒是更不信了。”崇安帝聞言冷笑,“天家之事,宗室過問一二就算了,這些人朝臣們跟著起什麼哄?說沒人在背後造勢,誰能信?”
崇安帝將手裏的書折丟在地上,“無稽之談,沒什麼可說的。”
校書太監把地上的書折撿了起來,輕聲問道,“不批嗎?”
“不。”崇安帝疲憊道,“告訴閣臣們,不予批復,另讓人查這是誰在興風作浪造謠生事。”
太監答應著,崇安帝抬頭,“子宥呢?他今日沒入宮嗎?”
太監搖頭,“告了病,細問過了,說是,說是……”
崇安帝皺眉,“難不成他是提前知道有人在生事了?”
“不不。”太監忙道,“說是府上的那位鐘少爺,有些小病痛,郁小王爺就被……絆住腳了。”
崇安帝哭笑不得,“子宥啊。”
太監揣摩著崇安帝的心思,低聲道:“郁小王爺這些日子好像是在那位鐘少爺身上費了過多心思了,皇上是不是……”
崇安帝沉吟片刻,搖頭,“罷了,隨他鬧吧,一個男子,他能鬧出什麼花樣來?朕不做這個惡人。”
太監放低聲音:“但鐘少爺……再怎麼說也是鐘家人啊。”
崇安帝臉上笑意淡去,“就是因為他是鐘家人,朕才容下了他。”
太監皺眉,隨即豁然大悟,“是,郁小王爺越在意鐘少爺,越要替聖上瞞下當年之事!不然讓鐘少爺知道鐘家為何滅門,那必然要同他恩斷義絕……”
崇安帝皺眉,太監忙噤聲。
隔了好一會兒,太監輕聲道:“皇上聖明,奴才之前還好奇,皇上如何對此事這般縱容,現在看,如此牽制郁小王爺,甚好。”
“子宥這孩子,脾氣上來容易不管不顧。”崇安帝歎了口氣,“也是孽緣。”
“近日的事,委屈子宥了。”崇安帝揉了揉額頭,“去……賞他些東西,順便跟他說,沒事進宮來請安,外面越是有謠言,他越應當毫不在意,不然不是自己心虛?還有。”
“問問,鐘宛身子若好了,讓他也來,上回朕傳他入宮,子宥攔下了,如今讓他倆一同來,不該攔了吧?就怕他沒這個心思……”
崇安帝皺眉,“傳出這樣的話來,子宥不如何鬧心呢。”
郁王府別院,郁赦確實十分鬧心。
鐘宛從早起就淒淒慘慘的。
“我要是個女子,你知道這事兒就變成什麼了嗎?”鐘宛一肚子苦水,“你就等於是給我灌了一鍋紅花!讓我再也不能有孕,你心怎麼這麼毒?”
郁赦好言好語,“我是為了你好……”
鐘宛崩潰:“為了我好,你就閹了我?”
郁赦無奈,“哪里就閹了你了?只是一點點清心的藥……”
“那我為什麼非得吃這清心的藥?”鐘宛越想越心驚,“子宥,我有時候是真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能折騰?這府上明明就咱們倆人,你居然能把日子過的比後宮還複雜,這東西真的不是哪家小妾為了爭寵給別的小妾吃的嗎?”
郁赦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什麼小妾?”
鐘宛難以理解,“還是你覺得我太閑了?怕我養病無聊,府裏沒小妾,你就自己跟我鬥?”
郁赦徹底懵了,忙解釋,“我只是想讓你心裏平靜些……”
“我為什麼要平靜?”鐘宛警惕的看著郁赦,“我現在都擔心,你有天晚上趁我睡了把我頭剃了,逼我出家。”
“我好好的剃你頭做什麼?”郁赦耐著心,“今天朝中有大動靜,咱們籌畫多日,今天就要鬧起來了,我還想入宮一趟,你乖乖把藥喝了,我就走了。”
鐘宛縮在一邊,“我不。”
郁赦皺眉,“你……”
鐘宛小心翼翼,“你會讓人撬開我的嘴灌我嗎?”
鐘宛心存希冀,“或者你口對口的喂我?”
郁赦倒是想,但怕一會兒又被鐘宛勾起火來,只得道,“罷了,不喝就不喝吧,我先走了,你好好歇著。”
鐘宛不明所以的躺回床上,越想越覺得郁赦莫名其妙,不多一會兒,馮管家捧著一卷畫軸顛顛的來了。
鐘宛起身,“怎麼了?”
馮管家忙道:“世子走前特意去書房給少爺寫的字,讓少爺掛在床頭,每日看看。”
鐘宛一笑,這瘋子終於知道對不起自己了,還知道給自己寫情詩了哄自己高興了?
不過……
鐘宛看著馮管家懷裏的畫卷微微皺眉,寫一箋信紙就罷了,怎麼還弄的這麼大?
不等鐘宛接過,馮管家嘩啦一聲展開巨大的畫卷,畫卷上郁赦筆鋒遒勁,龍飛鳳舞的寫著六個大字。
“存天理,滅人欲。”
鐘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