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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沉默》第12章
第十二章

  這場臆想中的激烈性愛沒有上演。兩人半趕半走地回到酒店時,已過零點。

  沈南逸嫌後背生汗黏膩得慌,一聲不吭地進了浴室。等他再出來,興致退去,只叫魏北去洗澡,準備睡覺。

  花灑開著沒多久,魏北剛浸潤身子,沈南逸穿著睡袍忽然進來。魏北明顯嚇到,撐著牆壁側過頭。他見沈南逸靠了玻璃門,一手夾煙,就那麼慵懶地盯著他,不掩不避。

  兩人誰也沒說話,熱水順著脖頸下淌。年輕的肌膚溫潤光亮,泛著好看的光。不大久,室內霧氣升騰,降在沈南逸的浴袍上,濡濕。

  細雪茄的香氣夾雜煙味兒,猩紅煙頭隔著影影綽綽的霧氣,一閃一滅。沈南逸始終盯著魏北,半晌扔出一句:“你在外面有情人了。”

  魏北背對他,在牆壁掛貼的沐浴露瓶裡擠出些液體。於是另一種香氣接著瀰漫,聞著似玫瑰,但有點濃烈了。

  他沒有急著回答,摸不准沈南逸用的肯定句還是疑問句。細膩泡沫滑在肩頭,凸出的骨骼,年輕的身體,美妙的曲線,甚至能掛住水滴的腰窩。

  沈南逸看著,水聲嘩嘩。門外在放莫扎特K448,3D環繞音響效果,氣氛好得不行。

  魏北剛想解釋幾句,沈南逸卻耐心耗盡似的開了口,“不說無所謂,是人也該給自己留後路。”

  “找個靠譜的下家,別苦著自己。”

  半張的嘴唇合攏,魏北心口倏然一緊。幾小時前,沈南逸說:你是在趕我走。此情此景,身份與立場轉個彎,魏北聲音發顫,不太平穩地說:“你是在趕我走。”

  水聲太大,沈南逸側耳仔細傾聽K448:Ⅱ.Andante。他偏好莫扎特這首雙鋼,完整版由三個章節組成。第一章家喻戶曉,兩架鋼琴強有力地齊奏開始,以A大調輝煌結束。展開部以A大調引新主題,再現部以D大調齊奏開始,最後雙鋼低聲部八度齊奏結束。

  一章節聽下來行雲流水,輝煌明麗,典型莫扎特。不過沈南逸更愛唯美的第二章,默契低語,你來我往。

  “練好雙鋼,默契很重要。有時演奏的不是音樂,是靈魂,聽的是靈魂之間碰撞。就像第一樂章裡的對話式。”

  “兩架鋼琴一問一答,一呼一應。比情人更親密。”

  沈南逸留了最後一口煙,往魏北跟前走。

  濺起的水花將浴袍打濕,霧氣蒙在男人英俊的臉上。

  “我沒有趕你走。魏北。”

  “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來。”

  沈南逸將煙遞過去,舉在魏北嘴唇前。這手修長有力,骨節勻稱。魏北緩緩低頭,咬著煙頭,深吸。他似吻在沈南逸唇上,就一直咬著煙嘴。然後抬眼,勾人地看著對方。

  他們一上一下地對峙,直到魏北吐出最後這口香煙,沈南逸才收回,轉手扔進馬桶裡。

  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這句玄之又玄的話,沈南逸以前說過——

  大概兩年前,沈南逸帶著魏北旅行寫作。途經佛學院,滯留一天。翌日去觀看天葬,魏北聽著喇嘛講世事皆為一場夢,開心是夢,楚痛也是夢。他當年沒心情體味什麼叫禪機,屍體被禿鷲叼食,濃濃腥臭味兒順著大風四散開來。

  禿鷲展翅遮天蔽日,天色陰黑,眼前是大片大片枯敗之綠。魏北問沈南逸,人死後會去哪裡。是留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還是去到宇宙裡。

  沈南逸說荒謬,這世上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那時沈南逸處於寫作瓶頸期。魏北想哄他開心,咧嘴道,我死後會留在你身邊。

  那一笑,真真是不可言說。

  一口漂亮整齊的白牙,笑容在發光,於是他整個人也像在發光。

  沈南逸看著他,怔了好久。接著伸手揉揉魏北的頭髮,將自己手中最後一口煙交給他。

  這彷彿一種形式,挺有儀式感——你將永遠與我共吻這世間任何。

  當初魏北對沈南逸確實揣了點金錢以外的東西——他實在太傾慕他的才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可他後來清醒了,徹徹底底。

  魏北洗淨身上泡沫,舌尖品著雪茄遺留的香味。他瞥一眼沈南逸,將視線落在玻璃門上。

  “你也不用急著趕我走,還有一年。”

  “錢我沒要夠,賴著也不走。”

  沈南逸打笑,嚼出一點孩子氣。他始終穩穩噹噹,始終能揣摩魏北的心思。於是從來不急,很少像之前在雪地裡,魏北鬆手時那樣慌。

  “你要多少我都給,但也得看值不值當。有沒有什麼新花樣,讓我爽不爽。”

  “問你有沒有情人,沒其他意思。有就有,沒有就算了。”

  “剛才想,你和誰交往、上床,我都不該干涉。以後我不會再問,但你要搞清楚,這個接盤俠是否穩妥。”

  潛台詞是你對我可有可無,要走也就走,出於好心,我還是得囑咐你慧眼識人。

  老薑辛辣。

  這一口嗆得魏北眼眶發紅,他嗤笑幾聲,“南哥,你不要太關心我。”

  “我會以為你對我有意思的。”

  “倒也不是完全沒意思,”沈南逸剛要走出浴室,他的浴袍半敞,露出整片胸肌。

  他說:“我——”

  魏北就關了水龍頭。想要將後半句聽個清清楚楚。

  沈南逸卻似語言系統忽然失靈,他拉著門把手,皺眉。

  ——我其實差一點會愛上你。

  不是這句。這不對。要表達的核心意思不對。

  魏北沒留意自己雙拳緊握,年輕的臉上洩露了緊張。沈南逸回頭看他,只一眼,像透過魏北去看其他什麼人。

  愛與不愛。這話題未免太沉重。他沈南逸也有愛不起的時候。

  誰沒年輕過,誰沒衝動掙扎過。那些年熾熱、滾燙、無悔的一顆真心也曾拿出來獻世。最後收場,卻是他祝他年少有為。

  沈南逸認為自己處在邊緣,有時作家要站在邊緣去審視世界,審視制度。而邊緣以下或許是深淵,深淵太黑。那人走的時候,他也曾挽留。是否痛苦,應當還是有。

  只是年代太久遠,當時的場景、面容、前因後果已記不太清。唯有那種後勁綿長的悲傷,像插在根骨裡的鋼針,發了銹,抽走時血肉模糊。

  經年以後一旦下雨,它便隱隱作痛。

  魏北說得有點僭越,聰明人說話是有深意。我怕你對我有意思,那你對我,到底有沒有意思。

  說出口,甚至有一瞬後悔。如果時間能撥回,他會沉默,但沒有如果。

  沈南逸恍惚幾秒,從記憶中拔出。他看了魏北一眼,很長、很深、很有含義。

  “魏北,給你一個建議。明年你離開我,不要立即投入下家的懷裡。”

  “年輕人要去看看更廣闊的東西,比如飛過峽谷,潛入深海。然後你會發現,生與死,愛與恨,得與失,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愛不愛的,一點也不重要。

  魏北洗澡出去時,沈南逸坐在床上,靠著床頭打電話。語氣不太好,應該是和編輯產生爭執。

  那頭聲音挺大,魏北上床,勉強聽清。

  “沈爺,我哥。我知道您才高八斗,視角新穎。寫別人之不敢寫,說些話都是要殺頭的。反正你不怕,可我怕啊。上回有本審批沒通過,說是哪些關鍵詞有問題,這他媽直接扔進黑名單。南哥你改一下稿子,行不行。”

  “上回我進局子喝過茶,下次再去喝,也無妨。 ”沈南逸說話懶洋洋的,見魏北靠過來,便抬手伸進他的睡衣。指尖帶有薄繭,揉擦魏北細膩的後頸。像提著一隻貓,弄著一隻寵物。

  “實在不能出版就算了,你給我發回來。”

  “沈爺,您不要這個錢吃飯,我幹這行的,我還有一家子需要養活。誰都知道你的書本本大火,銷量也好,再版一茬接一茬。看這幾年形勢好,您能不能多留點傳世之作?”

  “別提什麼錢不錢,庸俗,”沈南逸聽得煩了,又說,“什麼傳世之作,狗屁。都他媽是些低俗讀物,你別把我抬那麼高,我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偉光正的東西寫不來,誰他媽要改誰去改。”

  編輯陡然也拔高聲音, “我他媽!沈南逸!你聽聽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這幾年書號減少你是知道的吧!啊?能出版就不錯了,全國那麼多作家眼巴巴看著呢,今年出版嚴控,業界內都焦慮成什麼樣了?啊!”

  “書號只給暢銷書,你是不愁錢,比起那些不出名的作家,至少不怕風餐露宿,不怕吃了這頓沒下頓。你是怎樣?想搞地下出版物?又想 在法律的邊緣試探?”

  沈南逸將手機遠離耳朵一點,魏北才將要睡著,這動靜鬧得他微睜眼。

  沈南逸低頭看他,厚實的手掌覆蓋在魏北額頭上,“小聲點,你吵到我寶貝了。”

  魏北轉過來,貼在沈南逸身邊。他閉著眼,鼻音濃:“怎麼又跟編輯吵架了,大半夜的,不要吵,好不好。”

  軟軟的,有些糯。沈南逸莫名心顫一下。

  編輯不曉得躺在他身邊的是哪個寶貝,兩人共事多年,沈南逸身邊的小妖精多如牛毛,是他媽個濫情人。可能鑑於大半夜吵鬧確實擾民,他降低聲音,“現在寫網文的都曉得要收斂了,網警入駐,紅線一天比一天更低更緊,稍不注意就會碰到。什麼題材能寫,什麼設定不能寫,沈爺,你知道。有些話不能說。”

  沈南逸就笑了,真笑。

  “老李,幾年前你不這樣的。有些話不能說?你這是在操誰媽呢,說什麼蠢話。”

  “沒有能不能說的話,言論自由是天賦人權。幾十年過去,高中學的知識都餵狗了?一忍再忍,一讓再讓換來的是什麼,你被打過臉吧。”

  “不是沉默,就能讓所有人當做無事發生過。我只說我想說的,你來告訴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魏北不太記得這通電話什麼時候結束,他迷迷糊糊夢到沈南逸躺下,把他抱入懷中。

  他問他,如果明曉得“事情”已經不對了,錘子讓釘子閉嘴時,該怎麼辦。

  魏北沒有回答,不知是睡意太濃,還是沒想好答案。

  好幾年前,那時的監管並沒現在這樣嚴苛。沈南逸確實出版過一些地下書籍,俗稱不合法讀物。沒有書號,沒有正規出版社過審。由作者交由其他人印刷製作,但其實也賺不了幾個錢。

  那時的風浪不大,所有人都圈地自嗨。有些警醒的、真摯的、吶喊的句子,都從這些書本中流出。沒有監管就沒有束縛,所以許多暴力、艷情的讀物也相繼流傳開來。

  一朝東窗事發,國家嚴查此現像後,地下出版物如樹倒猢猻散,逐漸消失匿跡。現今再加限製書號,眾人所不能察覺的改變,實際早就開始溫水煮青蛙。

  沈南逸的問題,魏北不好說。他只是個演戲的,演著主流所不接受的劇本。他想寬慰沈南逸幾句,不知從何下手。

  時常他會覺得沈南逸太強,因為年長他十六歲,似巍巍高山佇立。偶爾他會覺得沈南逸也疲憊,真理是很尖銳的東西,沈南逸要去尋找、堅持,難免渾身是傷。

  魏北在沈南逸身上,看到過一點所謂殉道的東西。

  魏北糊里糊塗地,伸手抱著沈南逸。黑暗裡,呼吸格外輕。沈南逸身上有好聞的煙味與香水味。他們的肌膚上,是同樣的沐浴露氣息。

  他喜歡黑夜,有時黑夜會放大情緒,亦會掩蓋情緒。他可以放肆地撫摸沈南逸,從他堅實寬闊的肩膀,到性感的尾椎骨。

  魏北想說,如果錘子要讓釘子閉嘴,那就去吶喊。

  “真實”需要人去講出,去揭露。人可以活得荒誕,但要有基本的責任、良知,與滾燙。當已察覺“事情”明顯不對勁時,要去指出,要去高聲呼喊。

  一定一定不要放棄追求理性。

  但魏北沒說,他認為沈南逸知道的。

  他不曉得沈南逸有沒有真正睡著,只是閉著眼,將頭靠著對方胸膛。他們的心跳再一次貼近,一呼一應。

  像一首雙鋼。

  魏北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不要跪著。就好。”

  六個字,已概括全部。

  他耳邊是沈南逸輕微的呼吸聲,或許有一瞬緊促,或許沒有。兩人交織的呼吸那般綿長,如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國境線。

  良久,好似沈南逸在夢裡回應了他。

  “嗯。”

  他們知道有些時刻非彼此莫屬。他們感到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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