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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沉默》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天山以北,多數地區十月開始下雪。天濛濛亮,唯有遠處連綿山尖微光。積雪在黑暗中頗具辨識度,一塊一塊陰影形狀各異。

  雪沫子依然隨風下,糖霜般洋洋灑灑。

  魏北起床時,劇組成員還在沉睡。近日全是外景拍攝,而且深入無人之地,取針葉林、高原草原及巍峨雪山為景。

  他穿上厚重棉服,拉開帳篷。昨夜同事們聚眾烤火留下柴堆,火星沒有完全熄滅,在半黑不藍的黎明光景裡猩紅微閃,隱於灰白柴燼。魏北打開手機電筒,還剩下百分之五十的電量。

  他循環了一整晚的歌劇《浮士德》,男低音者飾梅菲斯托菲勒斯的聲音在他耳邊久久不散。低沉的,沙啞的,像極了沈南逸。

  魏北記得兩年前他在沈宅看《浮士德》,書套是沈南逸喜愛的羊皮,翻開時有股淡淡羶味和書香混雜,紙頁上勾畫著紅黑線。

  有一句魏北特喜歡——有為者巍然看定四周,這世界對他幾曾沉默。

  沈南逸也是喜歡的,他用紅黑雙線標註,但沒有像對待其他句子那般,對待這一句。他僅僅是勾畫出來,不做評價與感想。

  似感想萬千,又似無任何可言。

  原本離開沈南逸,魏北可以不必再聽枯燥的古典與乏味戲劇。他可以和許多年輕人一樣,刷微博玩小視頻,隨便上傳自拍也能收穫一大批評論與點贊。他本可以從此放棄大量閱讀,只需在必要時能拿出點談資就好。魏北本想改,可他改不掉。

  離開錦官城,進入天山北麓已一月有餘。有關沈南逸的記憶從未在他腦子裡淡去,反而因一次次重複播放更深刻。

  有時想得緊了,喧囂的畫面不停止,魏北壓根睡不著。

  睡不著時,魏北會胡亂翻著朋友圈。沈南逸是沒有動態的,倒不說屏蔽誰,只是從註冊至今,沈南逸當真一條也沒發過。

  算他的怪癖之一,遠離人類虛擬社交怪圈。

  Blue Bar的老闆時常給他發消息,說什麼好好去拍戲,以後火了常回來看看。保證不要他上台表演,全場的少爺隨他選。奶奶的看護也會給他發消息,通常是奶奶的照片、生活費轉賬、還有醫療繳費等。

  照片裡,奶奶顯得慈祥安寧,淡色渾濁的瞳仁靜靜看向鏡頭,再透過屏幕,靜靜看著魏北。他感到堅定而幸福,同時也有恐慌。

  看護說,奶奶時日不多了,可能她自己也有預料。前幾天奶奶與看護聊天,聲音低低的,看護一直沒怎麼聽清楚。

  倒是最後一句聽清了,奶奶問:我還能不能看到我孫子結婚啊。我想抱曾孫啦。

  看護問魏北有沒有女朋友,魏北心尖猛然收縮。他難受得差點無力呼吸,半晌才說沒有。現在不想談戀愛。

  不談戀愛哪行呢,人總是要結婚生子嘛,不過你還年輕,慢慢找。看護說。

  饒是給魏北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在奶奶面前說他喜歡男人,且愛上了一個男人。

  信息再往下,是來自照顧囡囡的護士。這個實習護士叫江媛囍,名字取得很特別。

  魏北當初加她時調侃道,雙喜臨門,你是你們家福星啊。

  江媛囍見過一次魏北,魏北朝她笑,她全臉與脖子都紅透了。兩人近日來發信息很頻繁,魏囡才做完骨髓移植手術一個多月。江媛囍負責日常照顧,也負責給魏北報告魏囡的近況。

  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昨天,江媛囍說錦官城陽光明媚,並發了一張自拍給魏北,背景是成排的金燦燦的銀杏。她問他秋天美不美。

  照片上的女生簡直嫩得能掐出水,杏眼格外明亮,嘴唇飽滿上翹著,笑得極溫暖。

  魏北一時有點不好回复,片刻後,他答銀杏黃了確實美得很。

  江媛囍以為他認真在說,還咯咯笑著發來語音,說你真是大直男。

  魏北便不回了。

  一個多月前,醫生說給魏囡找到了匹配的骨髓,可以做移植。魏北知道是誰在背後動用關係,全國那麼多需要骨髓移植的病人苦苦等待著,魏囡在中華骨髓庫登記後,尋了兩三年也沒結果。近期不過短短近一月時間,居然找到了合適骨髓。不是人為才有鬼。

  做手術是個漫長且痛苦的過程,手術期內通過化學方式把骨髓清洗乾淨,再植入新的捐贈骨髓。而恢復也是極其危險的,2-6星期之後,新骨髓才能開始正常工作產生血細胞,期間隨時可能因感染而死。

  魏囡進手術室那天,剛好碰上魏北跟隨劇組出發去天山。他沒能等到囡囡結束手術,只得在病床前陪魏囡講話。

  去手術時,魏囡伸出小手與魏北拉鉤,她黑漆漆的眸子盯著他,說話聲音軟糯糯的。

  “哥哥,你要好好拍戲啊。囡囡好好治病。我們都會更好的,是不是。”

  魏北鼻子發酸,笑著說:“是。”

  收到手術成功的消息時,魏北已降落在天山附近的城市。這邊剛下過一場雪,道路上的除雪機嗡嗡作響。幾小時的飛行使得世界變了樣,錦官城的浮華與夾了火鍋味的熱鬧飄散在風裡。

  魏北感覺有些脫力,心中懸了好幾年的大石塊稍微下降半刻。他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呼進冷空氣。雪渣子順著食道通往胃部,霎時火熱與寒涼乾起仗,胃部開始痙攣性疼痛。

  他又摀住胃,看著微信對話框裡“手術成功”四個字,紅了眼。他想跳起來大喊,似最最耀眼的隕石那般飛過無聲宇宙,插過大氣層,激起一身火焰飛速下落。

  可魏北忍了會兒,他給江媛囍說感謝,麻煩了。

  他想了想,給沈南逸發消息,說囡囡的手術很成功,您墊付的醫療費我以後會還。

  魏北發送出去幾分鐘,才想起沈南逸不喜歡用微信,基本不回复。

  他正要將手機揣進兜里,冰磚似的鐵塊忽然亮起。黑夜中,盈盈發光的屏幕上只有一個字。

  沈南逸回复,嗯。

  一個字。僅僅一個字。

  魏北看了好久好久。他覺得自己已半個世紀沒有和沈南逸聯繫了。

  以至於這個回复,看起來那麼的不真實。

  裸露在外邊的手指冰涼,凍得好似一截冰棱子,而心尖那點血卻是滾燙的,魏北捂了下心口,突然笑了。

  “這麼早起來,是準備看台詞啊。”

  身後忽然響起一句懶洋洋的問候,打斷了魏北慢慢咀嚼回憶的思緒。

  魏北側頭,王克奇站在他旁邊伸懶腰。遠山逐漸清晰,雪已有了減小的趨勢。王導頭髮長年打卷,實在不忍直視時,便一根橡皮筋扎在腦後。

  沈南逸偶爾留起的中長發叫作家風流與瀟灑,王克奇劍走偏鋒,妥妥的江湖豪情與落拓。

  真不曉得他倆多年來到底是怎麼維護兄弟情。

  魏北笑著打了招呼,從衣兜里摸出捲成話筒的劇本。“造型師還沒起,等他們再睡會兒。我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我說你也別太拼,不要仗著年輕身體好,熬夜又不注重飲食規律。”王克奇蹲下來,撿了根木棍兒刨著熄滅的火堆,“昨天那場戲太拼了。你以後不要這樣。沒練過武術,該讓武替上的時候別逞強。”

  “給我看看腳踝,今天還痛不痛,腫了嗎。”

  魏北說:“昨天睡之前用冰袋敷過了,沒什麼大問題,王導。今天可以接著拍。”

  “拍是肯定要拍的,只要你沒骨折,這兩天的戲怎麼也得趕緊拍完。”

  王克奇哈口氣兒,搓著手。

  “這地方就真他媽不是人呆的,要真給你整出個好歹來,老沈不把我弄死才怪。趕緊拍完,趕緊完事兒!”

  這次魏北沒接話,他捏著劇本,睜著透黑雙眼去看王克奇。氣氛一時有點怪異,王導用木棍在灰燼裡一通亂刨,跟攪屎棍似的。末了,他又有點尷尬地拿起來戳了戳頭皮。

  王克奇說:“其實老沈對你不錯,別怨他。”

  “我沒有。”

  魏北想,我有什麼好怨的。終止協議,換做普通情侶那就是好聚好散,皆大歡喜的事。擱別人身上,說不定得去夜場開幾瓶香檳,蹦迪蹦到五點半。

  魏北有什麼好怨的。

  “他身邊有的是人,用不著我操心。”

  這話聽來微微發酸,王克奇高深莫測地笑了會兒,看小孩般盯著魏北。

  他抬手攬住魏北肩膀,苦口婆心道:“我跟你講,魏北。這戲咱們好好拍,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還不知道未來是啥樣呢,有些話不要說得太死。等你明年初殺青了,那又是另一番光景。”

  “老沈也會為你高興的。”

  魏北抿了唇,不答話。沈南逸會高興嗎,他不知道。那時候沈南逸還會關注他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沈南逸極少關注影視圈娛樂圈的任何消息,沈南逸不對明星嗤之以鼻,也不對明星熱烈追捧。

  這男人好似始終游離在人類社會的邊緣,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魏北覺得他和沈南逸不是一類人。

  王克奇拍拍魏北的肩膀,不再相勸。他將木棍仍得很遠,起身離開。

  “那你繼續看劇本吧,我去收拾了。等會造型師起床就開工,今天這條比較難拍,好好準備。”

  魏北就再次低頭,藉著逐漸明朗的日光閱讀台詞。今天算是重頭戲,於整部電影來講都為不可或缺的精彩片段。

  他需要性轉,扮演山林間晝出夜伏的狐狸精,去迷惑當今朝廷走狗、皇上跟前的紅人。

  飾演朝廷走狗的男主角叫蔣雨,勉強算老戲骨。如今三十有二,公眾面前操的是老幹部人設。

  魏北接觸過幾次,演技好是好,無可否認。但私下的為人做派不敢苟同,好幾次對女演員動手動腳,還專找不出名、涉世未深的小龍套。

  這場對手戲張力十足,魏北不僅要夠高貴冷艷,還必須風騷媚俗。他要扭得起最性感的舞姿,臉上卻帶著最淡漠勾人的神色。

  而蔣雨也必須掙扎,從拒絕到沉迷,再到神魂顛倒,戲得從眼睛裡摳出來。

  昨天那場武打戲,魏北崴了腳踝。今天又是跳舞又是吊威亞,他估計會累得夠嗆。但早餐沒吃幾口,造型師便叫魏北去化妝。

  路上遇見蔣雨,正勾著小助理打情罵俏。圈裡的髒事兒可太多了,魏北不打算管,也不想看。他匆匆地經過蔣雨,沒料到被拉住。

  蔣雨湊到魏北跟前小聲問,聽說以前你是被包養的,什麼價格啊。

  魏北皺眉甩開他,冷冷地盯著,沉默。

  蔣雨大笑幾聲,說還沒開拍呢您就跟我在這兒入戲了。怎麼,敢做這事就不敢報價啊。

  魏北正要開口,手機又響了。造型師催他,再不過去等會兒趕不上開機。

  蔣雨沒有不依不饒,魏北轉身就走。只是人沒走遠,蔣雨陰陽怪氣地跟小助理說,有些人就愛又當又立。裝得真他媽清純。

  劇組人員開始活絡,佈置場地組裝機器。王克奇四處檢查,順道給每人說了早安,再鼓一把勁。

  一部好的電影,僅僅靠好的導演、好的演員是不行的。它身後聚集著一群優秀且吃苦耐勞的工作者,每個人每一天的狀態,都與能不能拍好息息相關。

  王克奇走完一圈,坐在老爺椅上準備演員就位。北麓這面冷得出奇,雪山遙遙而望,巍峨壯麗。他叼著根煙,實在閒不住,又轉悠著去了造型師那裡。

  他倒要看看,今天的狐狸精得多漂亮。

  魏北安安靜靜坐著,閉眼。王克奇伸著腦袋看幾眼,不敢看了。他心有餘悸地走到一邊,差點把煙頭嚼爛。

  這他媽,這他媽,王克奇想,老子要不是個鋼鐵直男,誰不想上一回魏北!

  年輕人膚白似雪,似能看到皮下血管。畫著雙燕眉,眉峰那點凸起的弧度帶幾絲堅毅。雙眉合著往後延展的眼尾,自由綿長又柔軟。而緊閉的雙眼睫毛濃長翹起,密密匝匝,扇子那般。雪粒子小心落在上面,似降落了。

  魏北鼻樑挺直,往下是朱紅雙唇。勾勒出M字唇形,中間那點唇珠何其誘人。

  王克奇驚艷半晌,掏出手機果斷打給沈南逸。剛接通,王克奇就嚷嚷上了。

  “我給你說,老沈。不管你現在什麼事兒,趕緊都給我停下別忙活了。”

  沈南逸那邊正進行雜誌訪談,第一期的著述靠他編撰。因電話接通過快,採訪者的聲音沒來得及收住,隱隱從聽筒里傳來問句:沈老師,請問您是怎麼看待“自由表達訴求”與“三觀對壘”......

  沈南逸讓王克奇小聲點,又跟採訪者說繼續。

  王導可不管,嘰里呱啦說上了。什麼你要真打算把魏北交給我,可別管我怎麼捧啊。這苗子最遲明年大紅大紫,他真的太會了,太吃香了。他的到來絕對會給演藝圈明星圈換個氣兒!

  老沈啊,魏北要是火起來,可就不那麼容易回來了。覬覦他的人,未來得繞地球幾十圈!直接秒殺那什麼奶茶廣告啊。

  沈南逸聽得耳朵吵,王克奇簡直是在磕牙放屁操空心。魏北是否回來、怎麼回來,那都是有計劃有安排的。無論是誰覬覦著這顆珍珠,都沒什麼好下場。

  他不在意地聽著王克奇狂吠,還有模有樣地回答採訪提問。男人不緊不慢,聲音低沉沙啞,毫不遜色煙槍嗓。

  王導知道沈南逸在敷衍他,心想這老混蛋也就是不在這兒!要不然看一眼那小東西,鐵定拖著人直接在野外給辦了!

  他的視線又小心投放到魏北身上,年輕人換好戲服,是雙面老繡女式斜襟龍袍。紅底金絲繡騰龍,下擺為祥雲波濤。領襟和衣袖外沿滾著金邊,魏北站在那兒,挺著脊梁風姿卓越,不是狐狸精是什麼。

  “哎!趕緊的趕緊的!換好衣服就去拍攝場地!今天這場野戰可得好好拍!尺度要大!人要性感!怎麼騷.浪怎麼來!”

  王克奇忽然吼一嗓子,搞得劇組成員連帶演員們一臉懵逼。他又眨眨眼,趕緊揮手錶示開玩笑的。

  而那頭沈南逸看不見。

  果然,採訪者公式化、惹人厭的提問聲沒了。沈南逸的聲線顯得格外清晰,“你說今天拍什麼。”

  王克奇笑到:“唉老沈你好好忙,我這兒忙著拍戲去了。”

  沈南逸再問一句:“今天拍什麼戲。 ”

  語氣有點重了,王克奇憋著一顆幸災樂禍的心,正色道:“野戰嘛,你曉得的。就是那種限制級場面,當著所有人的面,兩人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

  “可他媽刺激了,聽說魏北身材好得不行,今天總算飽眼福。”

  沈南逸:“我記得劇本沒這齣戲。”

  王克奇:“臨時加的唄。你曉得有時靈感上來了,擋都擋求不住。”

  其實對於拍床戲,沈南逸以往從沒阻止。魏北有權利決定拍什麼戲,哪怕是脫得一絲.不掛。那時沈南逸也不在意,因為魏北就在他身邊,就抓在他手心裡。

  可現在,魏北是自由的。

  沈南逸說:“掐了。”

  王克奇裝作聽不懂,風大似的餵了兩下,大聲問:“老沈,你說啥!”

  沈南逸戳滅煙頭,狠狠地擰在煙灰缸裡。

  他乾脆而武斷地說:“這段戲,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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