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葉崢閉著眼睛靠在安德魯的腦袋邊上，她的手還輕輕地搭在安德魯的柔軟濕滑的膠質頭髮上。

　剛剛逃過一劫的葉崢，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都覺得對不起安德魯。

　他們兩個是從滔天巨浪中逃出來的，安德魯本來就為她擋掉了飛向她的水晶，背上已經被水晶劃出了傷口。如果不是為了帶著葉崢跑掉，安德魯完全可以鑽進水裡面的，在這種時候，水下怎麼樣也會比狂風大作的海面要平靜的多。再加上她的重量......可以說，葉崢自己完全是個負累。

　安德魯帶著葉崢上岸的時候，傷口還在流血，但是等到葉崢替它包好之後，它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

　不排除是從未研究過人魚生理構造的葉崢恰好包紮得體的緣故，但葉崢想，如果不是抱著還算有點重量的她不斷在海浪尖上掙扎，安德魯獨自潛入海底的時候說不定傷口就會開始慢慢止血了，而不是因為它劇烈的動作不斷地往外流血。

　“安德魯。”

　葉崢在輕聲地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它的名字，希望自己微弱的聲音能傳到這個耳朵靈敏的大魚的耳朵裡。

　沒有什麼好害怕的，葉崢平靜地對自己默默說道，她雖然也努力地生活著，但是沒有安德魯，她在這陌生的世界什麼也做不了，哪裡也去不了。

　安德魯和她一起成長著，相伴著，它不僅僅是葉崢生活上的貼心幫手，更是葉崢心靈上的支柱——沒有安德魯的陪伴和搗亂，孤身一人的她就算呆在安全的地方也一定會寂寞得發瘋吧？

　葉崢從來沒有碰到過安德魯如此虛弱的樣子，但是現在逃過一劫的葉崢也不再去想失去的房子，食物，衣服，弓箭會怎麼樣了，她甚至不願意再思考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這一刻，葉崢甚至希望人魚不要那麼照顧她就好了，如果被水晶碎片打到的人是她就好了。

　葉崢抱著安德魯的腦袋不知道躺了多久，她閉著眼睛，本來有些疲憊的她又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睡得不踏實她葉崢在夢中抽了抽鼻子，然後覺得有冰冰涼的東西搭在了她的眼睛周圍，還輕輕地拂了拂。

　“錚錚。”

　葉崢聽見有細細見見的嗓音在她的耳邊小聲地叫她。

　“安德魯？”

　葉崢立刻清醒了，她睜開眼睛，發現人魚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已經恢復了神采，在明亮地看著她。

　“安德魯！”

　葉崢驚喜地看著它，人魚雖然還是躺著的姿勢，但是它看上去明顯比剛剛上岸的時候精神多了，正有些吃力地抬起頭來。

　“安德魯.......”

　葉崢覺得剛剛流過眼淚的眼睛現在酸澀無比，她彎下腰來，重新抱住了人魚。她眼裡還噙著淚花，聲音卻十分歡喜，“真是太好了......”

　葉崢只覺得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她甚至做出了之前從來沒有做出來過的動作：她柔軟的嘴唇輕輕地在安德魯的腦門上碰了碰。

　她溫熱的嘴唇碰上了安德魯冰涼堅硬的腦門。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覺，葉崢立刻醒悟過來了。

　她激動之下的這個舉動，是不是太唐突了？人魚平時的相處裡面，有沒有會做出親吻額頭這個動作的？安德魯會不會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葉崢突然就尷尬了，她窘迫地看著人魚，有些不安地低聲說道：“對不起...安德魯...”

　這條大魚卻沒有好好體會葉崢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的心裡，只見它盯著葉崢看了了一會兒，然後又認真地想了想。最終，安德魯也將腦袋湊過去，冰冰涼涼的嘴巴也在葉崢的腦袋上碰了碰。

　做完這個舉動的人魚可沒有葉崢那種糾結又尷尬，害羞又無措的心情，它光風霽月，一派坦然地看著葉崢。

　“錚錚。”

　人魚又輕輕地叫了叫葉崢的名字。

　葉崢倒抽一口氣，猛然捂住了胸口，她只覺得胸腔裡的那顆心臟跳動的頻率已經超乎尋常了，簡直馬上就要從她的口中彈跳出去。

　葉崢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現在的腦袋開始暈乎起來，像是恨不得立馬罷工讓她失去知覺。但是葉崢直覺地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回應安德魯。

　她瞪著眼前看著她不明所以的人魚，後者也許正在納悶“錚錚”又怎麼了。葉崢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從自己的腦袋，自己的心臟，甚至是自己皮膚的每一個毛孔中呼之欲出。

　在安德魯看不見的地方，葉崢的腦袋中，一場激烈的衝突正在悄悄的發生。那些雜亂的詰問和思緒紛紛擾擾地追逐著葉崢，要她給出一個答案。

　安德魯是條人魚。

　但是它對我很好。

　安德魯不是人類。

　但是我們相處的很好。

　安德魯沒法完整地說出人類的句子。

　但是我們能夠互相理解！

　安德魯它是個水生物！

　但正是這個水生物救了遭遇暴風浪的我！

　安德魯、安德魯、安德魯。

　人魚的名字仿佛有實質一樣充盈著她的腦海，葉崢瞪著眼前的人魚，不自覺地大口大口喘著氣。葉崢這副樣子，仿佛她面前的不是她朝夕相處，全心信賴的人魚，而是什麼讓人恐懼的可怖生物。

　安德魯也不安地豎起了魚鰭，它沒有露出它的尖齒，爪子卻試探的摸上了葉崢的手。

　葉崢的眼睛機械地移到覆蓋著她的手的人魚的爪子，安德魯爪子上冰涼的溫度傳導到了她的手上，儘管不夠柔軟，不夠溫暖，但是它爪子的溫度是那麼熟悉又讓安心。

　葉崢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是的，安德魯是條人魚，它生於海長於海，它永遠不可能成為葉崢一樣的人類。他們兩個是截然不同的物種，但是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喜歡這條人魚。

　不是同伴，不是朋友，葉崢她喜歡上了一條名叫安德魯的人魚。

　一想通這個，葉崢全身都放鬆下來了，之前所有的惶恐和緊張都不再存在了。

　葉崢睜開清亮的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面前的這條人魚，像是要重新認識這條人魚一樣。

　一直安靜看著葉崢的安德魯發現葉崢又重新看它了，它前肢支撐起來，又吃力地往前蹭了蹭，“錚錚。”

　葉崢連忙抱著安德魯，讓它更舒適地靠在自己懷中。

　“安德魯。”

　葉崢低頭看著正毫不客氣靠著她的人魚，即使人魚的體重還有些沉，但是葉崢靠著溶洞的牆壁坐著，卻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聽見葉崢叫它，安德魯抬起腦袋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溫順地看著她。

　葉崢只覺得自己的手心有些發粘，但是她仍然下定了決心，慢慢地低頭接近了人魚的臉。

　這一次，不再是人魚的腦門了。

　葉崢的雙唇蜻蜓點水一般落在了人魚的右臉頰上。只是那麼輕輕一觸，和剛剛她興奮之下親吻人魚的額頭感覺又不同了。

　她沒有了驚慌和尷尬，只剩下安定和釋然。

　葉崢朝安德魯笑了笑，出於少女的矜持和害羞，她還不想說出口，教安德魯“喜歡”是什麼意思。第一次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的葉崢，她最終只在心裡默念著：“我喜歡你啦。”她滿心滿肺都是喜悅。

　安德魯歪著腦袋看了她一會兒，它揚起腦袋來，學著葉崢的樣子：一雙爪子捧住了葉崢的臉，認認真真地在葉崢的右臉頰上印下了一個冰冰涼涼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