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籲——”趙以敬停下馬,看著眼前熟悉的街道,面上難掩激動。
算算日子,他離開京城、離開家已經六年了。
“怎麼了?”邢小雅掀開車簾,問道。
“過了這條街,就到我家了。”趙以敬操控著馬匹,忍不住的深吸一口氣。
“嗯。”邢小雅一臉忐忑。
“別擔心,”趙以敬明白她的心情,他安撫道:“我父親是個很隨和的人,他一定不會為難你的。”
邢小雅咬著唇角,眸光微閃:“那你娘呢?”
趙以敬面上的笑意瞬間淡了幾分,就在兩年前的一次慶功宴上,他從趙令武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只說道:“我母親對我一向很好,我喜歡的,她一定也會喜歡。”
邢小雅懂了,她放下了車簾。
“走吧。”趙以敬喝道:“駕——”
車夫聽了,手中長鞭一甩,車軲轆轉了起來。
宋國公府,中門大開。
管家喬仁遠帶著一眾丫鬟小廝候在門口,馬路兩邊掛滿了鞭炮,只等孟則知打馬遊街回來就一起點燃。
喬仁遠左等右等,也沒把孟則知給等回來,倒是等來了一匹馬和三輛馬車,大刺拉拉的就停在了正門口。
喬仁遠眉頭微皺,正要上前搭話,打頭的馬上跳下來一個人,扔下韁繩,三步並兩步的走了過來。
等人走近了,看清楚他的模樣,喬仁遠面色巨變。
“國公爺,夫人……”
睦元堂裏,趙令武和蕭氏坐立不安,翹首以盼。
遠遠的聽見小廝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的眉開眼笑。
果然,那小廝火急火燎的沖了進來,氣喘吁吁的說道:“國公爺,夫人……回來了,回來了。”
趙令武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卻不想那小廝拔高了聲音,繼續說道:“世子回來了!”
蕭氏神情一滯,兩手一抖,啪的一聲,手中茶盞摔在了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一進門,撲通一聲,趙以敬就跪下了:“父親,母親,孩兒回來了。”
趙令武激動的都快說不出話來,他哆嗦著嘴,把趙以敬攙起來,只反復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蕭氏直接抱住了趙以敬,熱淚盈眶:“我的兒啊,你受苦了,快、快讓娘看看……”
趙以敬身體一僵,勉強裝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紅著眼眶說道:“孩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蕭氏看在眼裏,冷笑不已。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小廝沖進來,大喊著:“回來了,國公爺,夫人,九少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外頭劈裏啪啦的放起了鞭炮。
反應過來的趙令武面上一僵,蕭氏刹住了眼淚,兩人面面相覷。
就在一個月前的會試慶功宴上,趙令武曾答應孟則知,等他考上狀元,便為他請封世子。
偏偏這個時候,趙以敬活著回來了。
直覺氣氛有些不太對勁,趙以敬開口問道:“對了,父親,母親,我看門口擺了那麼大的陣仗,今天府裏是有什麼喜事嗎?”
孟則知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有再見到趙以敬的一天。
他滿以為蕭氏在獲知真相之後,會選擇搶佔商機,然後像‘夢裏’趙以敬磋磨她一樣折磨趙以敬和邢小雅,叫他們生不如死。最後給趙令武下毒,在他臨死之前告知他事情真相,把他活生生的氣死。
這是最保險也是簡單而解氣的方法。
可偏偏現在,趙以敬回來了。
孟則知頓時有些猜不透蕭氏的想法。
他壓下心底的疑惑,躬身行禮:“父親大人,娘親。”
到了趙以敬這兒,孟則知的神情不免有些複雜,連帶著語氣也淡了幾分:“大哥。”
趙以敬不動如山,因為他心知肚明,且不說他才是蕭氏名義上的親生兒子,蕭氏就算是再疼愛孟則知,也越不過他。就算孟則知也成了嫡子,只要他還占著一個長字,孟則知就動搖不了他在國公府裏的地位,更何況,世子的封號不是還在他頭上放的好好的嘛!
既然如此,趙以敬也不介意給這個前途無量的弟弟一點臉面,他笑著說道:“恭喜九弟,六元及第,國公府與有榮焉。”
孟則知客客氣氣的說道:“哪里,比不得大哥在北地建功立業,揚我大揚國威。”
蕭氏及時打斷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氛圍,她看向邢小雅,一臉疑惑:“敬兒,不知這位姑娘是?”
趙以敬這才想起邢小雅來,他連忙說道:“父親,母親,這是邢小雅,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將這幾個月來發生的時間簡單的說了一遍,最後補充道:“我和小雅情投意合,我打算娶她為妻。”
說著,邢小雅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故作大方,不倫不類的福了福身:“小雅見過伯父伯母。”
蕭氏反應過來,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說什麼,你要娶一個村姑為妻?”
聽見這話,孟則知不經意間看向邢小雅,果不其然,邢小雅臉都綠了。
趙以敬面上一沉:“母親,不管怎麼說,小雅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你忘了……”
“好了。”趙令武眉頭微皺,打斷了蕭氏的話:“怎麼說今天都是老九的大好日子,客人馬上就要到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蕭氏這才想起正事來,她下意識的看向孟則知,一臉愧疚。
當天晚上,大概是存了補償的心思,趙令武命人送來了四大箱子東西還有一萬兩銀票。
孟則知毫無心理壓力的收下了。
另一邊,映雪閣廂房裏。
明亮的燭火下,邢小雅的目光落在四周精緻的古玩擺件上,回想起白天看見富麗堂皇、軒昂壯麗的亭臺樓閣,心潮澎湃。
這便是國公府了,這就是達官顯貴住的地方。
上一輩子,她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戶外主播,無權無勢,靠討好觀眾賺的那點錢也就僅僅夠她填飽肚子,想自食其力買房買車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她不止一次幻想自己能像那些大明星大網紅一樣嫁入豪門,又或者是天降土豪為她一擲千金。
直到她稀裏糊塗的穿越了,面對一大群極品親戚,邢小雅鬥志昂揚。
她覺得就算自己目前的處境再糟糕,憑藉她腦袋裏超前的知識,在這一窮二白的大揚朝發家致富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可現實給了她一個耳光,香皂、火柴、內衣……市面上都有了,無論是工藝還是包裝都比她做出來的強上百倍。
她懷疑現世中有人先她一步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她也不敢隨隨便便的把這些東西的方子賣出去,她害怕成為豪商爭利的犧牲品。
好在她還能進山摘野葡萄釀葡萄酒,賣菜譜,開酒樓……勉強也算是發家致富了。
然後呢,在輿論的壓力下,帶著一筆豐厚的嫁妝嫁人?
嫁給讀書人?
有功名的看不上她,即便是願意娶她的,看中的也是她的家財,等他出人頭地,保管第一件事就是納幾房小妾。
沒功名的,說白了就是沒本事,她看不上。
嫁給富商?
士農工商,商是賤籍,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
又或者是嫁給農民?
這讓她怎麼甘心。
就在這個時候,她在黃河邊上撿到了趙以敬,看著他一身的綾羅綢緞,邢小雅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事實證明,她的眼光一如既往的精准。
邢小雅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身下光滑細膩的綢緞被面,心緒翻湧。
無論如何,這個世子夫人,她都當定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房門打開,來人可不正是趙以敬。
邢小雅故作激動:“以敬?”
趙以敬一把將她抱進懷裏,親了親她的發頂:“別怕,我這不是來了嗎?”
邢小雅咬了咬唇角,一臉擔憂:“以敬,你母親她好像不太喜歡我。”
“別擔心,”趙以敬語氣堅決的說道:“我說過要娶你,不管有多難,我都會做到。”
邢小雅一臉感動:“以敬,你真好。”
說著,她主動獻上了香吻。
趙以敬兩眼一暗,摟在邢小雅腰上的手慢慢收緊。
……
“不行,我絕不答應。”蕭氏一反往日的溫和,語氣尤為激動。
“母親——”趙以敬眉頭緊皺。
“敬兒,你是不是忘了,你和媛兒可還有著婚約呢,她可是等了你整整六年。”
媛兒就是蕭德仁的小女兒。
“什麼?”邢小雅如面上一白。
“母親,”趙以敬拉著邢小雅的手,直接就跪下了:“我知道我對不住表妹,可是母親,我是真心愛著小雅的,您難道想看著我守著一個不愛的人過一輩子嗎?”
“什麼愛不愛的,等你和媛兒成了親,相處的久了,自然也就有感情了。”蕭氏苦苦勸道。
趙以敬不說話了,只默默的跪在地上,態度堅決。
蕭氏見說不動他,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趙令武。
趙令武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蕭氏見狀,一咬牙,說道:“好,她想進國公府的大門也可以。”
趙以敬眼前一亮。
只聽蕭氏繼續說道:“但只能做妾。”
趙以敬面上閃過一抹不耐煩:“母親,小雅是我的救命恩人。”
蕭氏深吸一口氣:“她若只想做國公府的救命恩人,我自然願意奉她為上賓。可我問你,你和她是不是、是不是……”
蕭氏有些難以啟齒。
看邢小雅眼角的春意,怕是昨晚剛辦過那事。
虧得趙以敬也讀過那麼多年的聖賢書,怎麼也不想想那映雪閣裏可還住著他好幾個未出閣的庶妹呢。
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那幾個庶妹也不用出嫁了,直接絞了頭髮出家做姑子得了。
想到這裏,蕭氏心中冷笑一聲。
趙以敬辯解道:“母親,那只是一個意外,我喝醉了酒……”
“這不是藉口,”蕭氏只說道:“無媒苟合,節行已虧。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人怎麼能做我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這要是在一般人家,那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蕭氏只差明著罵趙以敬和邢小雅是姦夫淫婦了。
趙以敬額上青筋直冒,他強忍著怒火:“母親,我喚你一聲母親,是因為我敬你愛你,可你現在說出來的話實在是太傷我的心了。”
看趙以敬真的生氣了,蕭氏面上一慌,連聲說道:“敬兒,我、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夠了。”趙令武打斷了蕭氏的話,他睜開眼,目光掃過一旁驚惶不安的邢小雅,沒由來的,他想起了素娘,想起了自己亂七八糟的上半輩子。
他心中微歎,對上三人的視線,開口說道:“事情就按敬兒說的辦。”
趙以敬面上一鬆。
蕭氏一臉不可置信:“國公爺?”
趙令武沉了沉氣:“不管怎麼說,這位邢姑娘都是敬兒的救命恩人,咱們不能忘恩負義。”
這話也得虧趙令武能說得出口,他忘了,當初要不是她家,他們母子倆恐怕早就死在戰亂裏了,哪能有今日的風光。
但蕭氏還是做出了一副難以接受的表情。
趙令武說道:“最主要的是,敬兒他願意。”
他活了大半輩子,做了大半輩子的錯事,也內疚了大半輩子。他得不到的安穩日子,他希望趙以敬能得到。
“至於蕭家那邊,我來處理。”
蕭氏張了張嘴,看著跪在地上的趙以敬,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等到趙以敬三人一走,蕭氏面上的不甘和茫然瞬間如潮水般退去,她接過鄭嬤嬤奉上來的茶碗,潤了潤嗓子,而後款款說道:“去,取一匹素緞來,我給安兒做兩身官服。”
“是。”
接下來的兩個月裏發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趙令武帶了厚禮上門給蕭德仁賠罪,卻被趕了出去。
邢小雅認了兵部左侍郎賀大人為義父。
趙以敬和邢小雅成親了。
趙以敬和邢小雅無媒苟合的事情被人傳了出去,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邢小雅被蕭氏逼著學禮儀,抄經書,跪祠堂……
又比如邢小雅流產了——
“母親,虎毒不食子……”
還沒進門,孟則知就聽見一陣歇斯底里的怒吼。
聽見這話,蕭氏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一臉恍惚。
趙以敬兩眼通紅:“就算你再不喜歡小雅,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你的親孫子啊——”
他眼底藏著恨意,一半是因為蕭氏害死了他的親娘,一半是因為蕭氏費盡心機的磋磨邢小雅。
既然蕭氏仗著身份害得他不得安寧,那就讓她消失好了。
“不,不……”蕭氏語無倫次的解釋道:“敬兒,我雖然看不慣她,卻從沒想過要害她……”
趙以敬打斷了她的話,一字一句的說道:“可小雅肚子裏的孩子沒了,那孩子才兩個月大……”
“說夠了沒有——”
趙以敬喉中一哽,回頭一看,面色微變。
“娘親。”孟則知一臉鐵青,上前見禮。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蕭氏眼前一亮,急急的抓住孟則知的手:“安兒。”
孟則知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撫,而後回頭看向趙以敬,說道:“大哥好氣勢,弟弟我見教了。”
趙以敬深吸一口氣,哽咽著說道:“九弟,你大嫂流產了。”
“我聽說了。”孟則知目光如炬:“大哥,你也是讀過書的人,可知道什麼叫做子不言母過?”
“兩個多月身孕?要知道她邢氏嫁入我國公府也不過一個多月而已,我卻不知大哥語氣中的驕傲從何而來。”
“趙以安。”趙以敬面色一沉。
孟則知冷笑著說道:“退一萬步講,我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有哪個婦人,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還不自知。大哥你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的沖進娘親的院子指責娘親害的邢氏流產,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懷疑整件事情就是邢氏栽贓陷害。”
“你大膽——”趙以敬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好不熱鬧。
事實上,因為邢小雅身體不好,月事一直不規律,所以才沒有察覺到自己懷孕了。
“連自己的親娘都不相信,”孟則知冷聲說道:“大哥你今天的所作所為還真是讓人心寒啊!”
“你說夠了沒有?”趙以敬咬牙切齒,孟則知氣勢太盛,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好,既然大哥不愛聽這些,那我最後問大哥一句,”孟則知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趙以敬一愣。
蕭氏怔怔的看著他,心灰意冷。
直到他的小廝小心翼翼的提醒他:“世子,今天好像是夫人的生辰。”
趙以敬面如死灰,常年在外,加上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對與蕭氏有關的事情就再也沒有放在心上過。
他知道,他想借題發揮,然後把消息傳出去,用輿論搞垮蕭氏的打算徹底落空了。不僅如此,他還要為此背上一個不孝的名聲。
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