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看誰敢——”
隨著八皇子一聲冷喝,上百名頭上幫著紅布條的帶甲衛士從偏殿之中沖了出來,連同侍立在大殿上的侍衛一起,將殿上的文武百官圍了個嚴嚴實實。
一眾黑衣人下意識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哈哈哈!”八皇子笑的放肆,等他笑夠了,冷冷的看著廣德帝:“父皇,你看是你的人快,還是我手下這些人的刀快——就算你再想殺我,也得為這滿朝文武還有我的這位好五哥考慮不是?”
“你、你——”廣德帝粗喘著氣,瞪著眼睛,滿臉通紅,他伸手指著八皇子,渾身戰慄不止。
八皇子不以為意,他伸出手,侯立在一旁的陶安當即恭恭敬敬的奉上一份空白的聖旨。
他將聖旨往禦案上一扔,道:“廢話多說無益,父皇,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了,我給您兩個選擇,要麼,你主動退位於我……”
他眼中閃過一抹紅光,一字一句的說道:“要麼,等我屠盡這滿朝文武之後,我自己來取。”
廣德帝面如死灰。
是該說養不教,父之過呢,還是該說日打雁,終被雁啄呢!
正說著,宮外的廝殺聲慢慢的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
廣德帝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深吸一口氣,咽下喉中的腥甜,試圖拖延時間,他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念頭的?”
他問的隱晦,畢竟不管怎麼說,父子相殘,傳出去了終歸是醜聞。
八皇子卻聽懂了,他自嘲的笑了笑,面色又冷了一分:“不遠,就是二十二年的事情,那年青州大旱,流民暴亂。平生第一次,我嘗到了身家性命被旁人支配的滋味,惶恐、驚懼、提心吊膽……從那個時候開始起,我就發誓,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要登上這至高無上的位置,立於萬萬人之上。”
廣德帝閉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淚來,複又睜開,他說道:“這麼多年來,朕自問待你不薄。”
怎麼說八皇子也曾是他最喜愛的小兒子,否則他也不會在大皇子倒臺之後,扶持八皇子上位,曾幾何時,他也是存了百年之後,立八皇子為嗣的心思的。
“這話不假。”八皇子皮笑如不笑:“可你千不該萬不該,選擇了顧世安,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我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下場嗎?”
歷來奪嫡失敗的,有幾個能全身而退的!
只知道一味責怪旁人而不自省,廣德帝對他是徹底的失望了,好一會兒,他緩過氣來,繼續說道:“我再問你,你是什麼時候和甘正甫勾結到一塊兒去的。”
甘正甫是上一任戶部尚書的關門弟子,而上一任戶部尚書是他的心腹,所以廣德帝一直以為戶部牢牢的掌握在他手裏。
一時之間,百官們的目光齊齊看向甘正甫,甘正甫坦然自若,視這些憤恨和厭惡的目光如無物。
“早幾年的事情了,我後院的張氏是甘大人的私生女。”許是太過自信,又或者是破罐子破摔,八皇子毫無顧忌,甚至於問一送一:“還有這位備受你信任的陶內相,為了三十萬兩銀子,就把你給賣了。”
他說這話時,一臉的鄙夷,針對的自然是陶安。
他平生最看不起兩種人,一是欺軟怕硬的閹宦,一是背主的奴才,偏偏陶安兩樣都沾了。
等大事一了,他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陶安。
八皇子兩眼一沉,只怪他知道的太多了。
陶安面不改色,恍若無聞。
八皇子最後說道:“父皇,你這個皇帝當的可真是夠失敗的。”
廣德帝看著他,一臉恍惚,喃喃說道:“若是你能把這些心思都用在朝政上,何愁不能笑到最後。”
八皇子嗤笑一聲:“可現在笑到最後的不就是我嗎?”
廣德帝沒說話,只怔怔的看向殿門的方向。
八皇子心底沒有來的一突,而後順著廣德帝的視線看過去。
就在這時,殿門被狠狠的撞開,沖進來的不是他滿以為的禁衛軍,而是一群身著奇裝異服的士兵,為首的軍官單膝下跪:“末將曹昌圖,救駕來遲,還請萬歲恕罪。”
下一句便是:“啟稟萬歲,來犯之敵,已盡數伏誅。”
八皇子神情一滯。
甘正甫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那可是禁衛軍精銳‘十二團營’裏的將近一萬五千人馬啊!
一眾八皇子黨莫不是如遭雷劈。
呼吸停滯了一瞬,但也僅僅是一瞬,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的八皇子當機立斷,決意破釜沉舟,他命令道:“動手——”
而後他伸手便要去抓廣德帝,打的便是挾持廣德帝做人質的主意。
卻不想就在下一刻,伴隨著一道刀劍出鞘的聲音,一個冷冰冰的東西貼在了他的脖頸上。
八皇子瞳仁一緊,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緊跟著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八弟,有一句話,我得還給你,若是沒有萬全的準備,我敢這麼做嗎?”
八皇子艱難的轉動脖子環顧四周,不光是頭上綁著紅布條的帶甲衛士還是侍立在大殿上的侍衛,都彷彿是沒有聽見他的命令一般,一動不動。
到這時,他哪還能不知道自己這是被孟則知給耍了。
只聽孟則知說道:“你表演完了,也該輪到我了。”
“完了,全完了……”
甘正甫回過神來,喃喃自語,而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他心下一狠,抬腳便要往不遠處的柱子上撞去。
然後就被手疾眼快的執金衛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滅九族啊……”見掙扎不得,甘正甫閉上眼,淚流滿面。
廣德帝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他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心情,悲痛、欣慰、安心……
哇的一聲,他嘔出一口鮮血來,身體歪歪扭扭的向後倒去。
“父皇!”
“萬歲!”
乾清宮裏,廣德帝躺在床上,孟則知跪在床前,一眾重臣勳貴、皇子則跪在下首,耳邊傳來的是偏殿裏眾妃嬪的哭泣聲。
老太醫收回搭在廣德帝手腕上的手,沖著孟則知搖了搖頭,而後躬身退了下去。
廣德帝睜著一雙蠟球似的眼睛,呆呆的看著床頂。
八皇子說的沒錯,他這個皇帝做的的確是失敗。
早年被韃靼攆著跑,威嚴掃地。晚年心腹背叛,兒子反目,眼看就要不得善終。
他對不住辛苦打下這份基業的祖宗,對不起戰死在沙場上的四個兄長,更對不起這天下的百姓。
他虛弱著聲音說道:“太子——”
“父皇。”孟則知紅著眼睛,跪著向前挪了兩步。
當即便有太監喊道:“肅靜。”
偏殿裏的哭泣聲瞬間沒了。
廣德帝抓住孟則知的手,顫聲說道:“朕死後,由你嗣皇帝位,喪禮依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毋禁民間音樂嫁娶,望、望你修身勤政,親賢納諫。”
“兒臣遵旨。”孟則知瞬間落下淚來。
廣德帝粗喘著氣,繼續說道:“瑞王、惠王、趙王,各擇善地,令早就藩封。”
此三王沒有摻和進奪嫡之爭裏,所以得以保全。
“湘王(大皇子),楚王(二皇子)貶為庶民,永不得入京。”
此二王如今都被圈在各自的府邸裏,前者勾結韃靼,殘害忠良,後者捏造科舉舞弊案,乃是河南黃河決口的罪魁禍首。
“至於唐王(八皇子),”廣德帝兩眼瞪的老大,手指無力的收緊了半分:“殺——”
孟則知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哽咽著說道:“兒臣知道了。”
“好、好好……”廣德帝心滿意足的合上了眼,聲音也越來越低。
便是他這個皇帝做的再失敗,好在他還有一個優秀的繼承者,如此,將來黃泉路上,太祖皇帝總不會怪罪於他了吧!
眼睜睜的看著放在他手上的手掌無力的滑了下去,孟則知痛聲喊道:“父皇!”
文武百官淒聲痛呼:“萬歲!”
……
交泰殿裏,聽著太監的傳話,蕭氏撥弄佛珠的動作一滯,繃緊的脊樑骨瞬間鬆了下來,她睜開眼,熱淚盈眶。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
一眾誥命夫人顧不上壓下面上的驚懼,齊齊向蕭氏湧去,她們心裏泛著酸,卻不得不好聲好氣的賀道:“恭喜宋國公夫人……”
這人和人就是不一樣,運氣好的,明明嫁的泥腿子,最後硬是成了國公。隨便養的便宜兒子,轉眼就當了皇帝。
當天下午,奉天殿鐘聲不止,宣告大行皇帝駕崩。
再然後,孟則知忙成了一個陀螺。
六月初六,宣佈大行皇帝龍馭上賓,傳大行皇帝遺詔。三請三辭後,孟則知于大行皇帝棺槨前嗣皇帝位,京城戒嚴。
初八,頒佈大行皇帝遺詔。
初十,遣官告祭天壇、太廟、社稷壇,向附屬國發出告訃敕書,京城九門開禁。
十二日,大行皇帝大殮,勳貴及三品以上大員于清寧宮前,設幾案焚香,跪奠酒,舉哀。三品以下官員及命婦,皆集於大清門外,序立舉哀。各寺、觀鳴鐘三萬次。
次日,大行皇帝梓宮安奉崇政殿,王公百官服縞素朝夕哭臨三日。
自第四日起,王公百官皆齋宿二十七日,過此則日哭臨一次,軍民喪服除。
七月十三,大行皇帝梓宮移至景山的壽皇殿,預備出殯。
二十日,大行皇帝梓宮入葬昭陵,加廟號揚太宗,諡曰湣惠武皇帝。
在國逢難曰湣,愛民好與曰惠,克定禍亂曰武。
二十六日,孟則知在太和殿舉行登基大典,改年號‘寧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