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驟雨初歇。
謝見澤趴在孟則知身上,輕喘著氣,渾身癱軟無力,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這一刻,他的心情無比的平靜,之前的彷徨、忐忑、遲疑……都化作了過眼雲煙。
他認命了。
為了一個攏共也沒見過幾面的男人。
如飛蛾撲火一般,明知道沒有未來。
孟則知心滿意足,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在謝見澤身上游走著,光滑細膩的觸感叫人愛不釋手。
素了幾十年,終於又能大口吃肉了,而且還是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調節好情緒,孟則知突然開口,打破了午後的寧靜:“孤記得,編修曾對孤說過,父皇不是唐太宗,孤亦不是湣太子。”
聽見這話,謝見澤驀地睜開眼,面色巨變,他直起身體,正對上孟則知眼底的偏執和瘋狂,他失神說道:“殿下——”
他的意思,分明是要學湣太子謀反。
孟則知看著他,一臉恍惚,呐呐說道:“孤已經沒有退路了。”
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他一字一句:“孤已經沒有退路了!”
“殿下。”
看著他一臉戾氣不復往日溫文爾雅的模樣,謝見澤心疼不已。
沒有什麼比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更讓人絕望。
難怪他放著手底下那麼多的親信不用,叫他去查三皇子秦時的事,誰知道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有多少是天命帝安插進來的細作。
“我明白了。”謝見澤的心漸漸的平復了下來。
反正身子和心都已經給了,也不在乎這一條命了。
要造反,首先手裏得有兵。
前身名下雖有東宮六率(太子直屬親軍),約三萬兵馬,但真正的控制權在天命帝手裏,前身能調動的也僅僅不過三千人馬。
這個時候,就該輪到世家出人出力了。
孟則知直接把謝家查出來的東西往一眾世家家主面前一扔,他們不蠢,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天命帝這是要把世家往絕路上逼啊!
袁老爺子放下手中的信筏,面色凝重:“殿下的意思是?”
孟則知面無表情,拿過桌子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水,這才說道:“孤與陛下,父子之恩絕矣。”
“這——”眾人心裏儼然已經有了數,只是畢竟是關乎身家性命的事,他們心裏一時半會兒的,也拿不定主意。
“我先說兩句。”謝家家主開口說道。
眾人瞬間齊齊向他看去。
“顯而易見,陛下這是鐵了心要對付世家了,我等根本無處可逃。”
在場的人要麼是前身的岳家,要麼是前身的外家,要麼就是家中繼承人在前身身邊當差。簡而言之就是,他們現在和孟則知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人為刀殂,我為魚肉。”謝家家主說道:“想我世家為大乾朝也曾立下過汗馬功勞,如果卻成了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真是可笑之極。”
聽見這話,眾人眼角的余光齊齊看向孟則知。
孟則知面不改色,說白了,這就是皇權和相權之間的矛盾,皇帝想乾綱獨斷,士大夫想和皇帝共治天下,誰都想壓過對方一頭。
謝家家主這是在試探孟則知對此事的看法。
“謝家主所言極是。”
孟則知想的很簡單,好皇帝的標準從來都不是獨斷專行,勤政愛民。而是善於用人,該休養生息的時候,絕不開疆擴土,妄動干戈。該撥亂反正,殺伐果決的時候,絕不為一己之私,瞻前顧後。
就好比崇禎皇帝,他算得上是勤政愛民的典範了吧,可最後明朝不還是亡國了嗎。又好比漢高祖劉邦,明明是個貪財好色的小人,卻能鼎定大漢萬世基業,因為他善於用人,唯才是舉。
對孟則知而言,不能獨攬大權實在算不上什麼壞事,他只要做懸在士大夫頭頂上的那把劍就行了。
孟則知的回答顯然很符合眾人的心意。
謝家主最後說道:“說一句不大好聽的,狗急了還會跳牆呢,難道我們就只能委曲求全,坐以待斃嗎?”
在場的人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們手裏根本就沒有多少兵馬。”
正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袁老爺子當即做出了決斷:“我袁家出五千護衛,二十萬兩白銀。侍衛馬軍司都虞候趙甘是我的外甥,他最少能調動八千兵馬。”
所謂護衛,實際上是各大世家私下裏豢養的軍隊。
前身是袁家的女婿,其他世家或許還有伏低做小的機會,唯獨袁家沒有,孟則知若不能更進一步,等待袁家的必定會是滅頂之災,所以他們除了支持孟則知之外,別無選擇。
——顯然,袁家人並不清楚袁氏和三皇子秦時之間的關係。
想來也是,袁家家風清正,若是讓他們知道了袁氏和三皇子秦時之間的那點齷齪事,極有可能第一個饒不了他們的就是袁家。
這種情況下,袁氏怎麼敢把事情真相告訴袁家。
沒想到袁老爺子竟然把家底都給亮出來了。
沉思過後,謝家主跟著說道:“我謝家出五千護衛,十五萬兩白銀。霸州衛指揮使是我的女婿,他手底下管著六千兵馬。”
霸州距離京城不過二百里,一天就能趕到。
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謝家日後的潑天富貴,他都必須博上一把。
眼看著袁謝兩家向後表了態,其他世家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我鄭家出三千護衛,十萬兩白銀。”
“我劉家出三千護衛……”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在場的眾人就給孟則知湊出了七萬兵馬,上百萬兩白銀。
更別提世家在讀書人之中的影響力了。
也難怪天命帝費盡心思也要滅了世家。
“好。”孟則知當即站起身來:“孤在這裏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眾人當即拿起身前的茶碗:“敬殿下。”
說完,他們仰頭將茶碗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孟則知意氣風發:“事成之後,孤必不吝以高官厚祿酬謝爾等。”
“謝殿下。”
“至於起事時間,就定在年節大宴上好了。”孟則知冷聲說道。
天命帝之所以把三皇子秦時的事情透露給謝家,為的不就是逼他謀反嗎!
既然如此,那他就送給天命帝一份大禮好了。
回到東宮已是傍晚時分,貼身太監滿歸匆匆忙忙的迎了上來:“殿下,戶部郎中宋安,吏部左侍郎賀行檢求見。”
孟則知停下腳步:“他現在在哪兒。”
“在書房裏候著呢。”
“走。”
“殿下。”看見孟則知進來,兩人連忙跪下行禮。
“免禮。”孟則知虛扶了一把:“怎麼了?”
“殿下,”宋安站起身來:“禦史袁橋方才派人給微臣送了一封信過來。”
說著,他從袖口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孟則知。
禦史袁橋是前身安插在都察院裏的一顆釘子,親信中的親信。
宋安繼續說道:“他說右副都禦史裴鐘岳正準備聯合十余名禦史聯名參奏陝西布政使司左承宣佈政使程源中捐監冒賑,私留捐銀四百余萬兩。”
因為西北少雨,糧食產量不高,所以當下的陝西是個窮地方,糧庫空虛。前朝時,朝廷允許陝西富戶向地方衙門捐納糧食換取國子監監生的身份,而獲得的糧食則是用以補貼地方開支。
陝西窮,捐監的價格也不高,只需百十余石豆麥(折銀一百兩)即可。
只是賣官鬻爵到底不是什麼好名聲,乾朝成立之後,朝廷便廢除了這一制度。
程源中到任陝西之後,正逢國庫空虛,朝廷無力補貼陝西,程源中便和右承宣佈政使商量,以陝西缺糧為由,請求再開捐監,天命帝想想也就答應了。
沒成想,程源中打上了這些糧食的主意。
他以糧食不便運輸為由,下令陝西各州縣捐納者直接將糧食折成銀子上交。
銀子收了,糧庫卻還是空的,於是程源中便夥同陝西上下官員,虛報當年旱災,謊稱糧食全都拿去賑災了,然後將四百余萬兩捐銀瓜分了個一乾二淨。
直到上個月,有禦史回鄉探親,路過陝西,才發現了事情真相。
“程源中?”孟則知不記得前身手底下還有這麼一號人啊。
吏部左侍郎賀行檢一臉苦笑,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啟稟殿下,臣之庶弟眼下正在陝西做知府。”
乾朝懲治貪官採取的是連坐制度,貪銀不足半兩者,免去官職;半兩至五兩,杖五十……貪銀萬兩以上者,絞,闔族流放千里。
賀行檢的庶弟作為堂堂一州知府,分到的銀兩肯定不止一萬兩。
賀行檢可是前身的左膀右臂,他要是因為此事受到牽連,那孟則知的損失可就大了。
右副都禦史裴鐘岳是大皇子秦昱的人,顯然這件事情是秦昱的手筆沒錯了,目的自然是為了報之前的那一箭之仇了。
“殿下,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宋安急聲問道。
孟則知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就乾脆把事情再鬧大一點好了。”
最好是讓天命帝沒那麼多的閒工夫來盯著他們,也好讓他相信他們是真的在準備造反。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貪污案原型為清朝王亶望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