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所幸檢查結果顯示骨頭沒什麼問題,葉欽頓時有了底氣,挺直腰板道:「我就說沒事,我骨頭硬著呢。」
程非池沒有發表意見,倒是醫生聽了直哼哼,邊寫病歷邊提醒他:「是鋼板夠硬,不然你幾條腿都不夠摔的。」
許是精神放鬆的原因,回去的出租車上葉欽歪在後座睡著了。短暫的十幾分鐘裡還做了個夢,夢裡的程非池破天荒地離他很近,在他伸手就能觸及的地方,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弧度是他最熟悉的溫柔。
醒來後對上中程非池波瀾不驚的臉,美夢破碎談不上,被拉回現實中的失落感不可避免有那麼一點。想來剛才在醫院,程非池是看他可憐才應了他的話,這叫趁人之危,算不得數。
即便這麼想,葉欽仍是備受鼓舞,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活潑起來,或者說是亢奮,從小區門口到樓洞前兩三百米的路一口氣蹦到頭,上台階也沒要程非池扶,一路蹦到電梯裡。
同乘的一對老夫妻看得提心吊膽,對他身邊的程非池道:「小伙子還是扶一下你弟弟吧,這太危險了。」
程非池從善如流地應了,伸手去扶。
葉欽聽到「弟弟」倆字就慌,被扶著反而沒有自己跳來得穩當了,進到屋裡就掙開程非池的手,笑嘻嘻道:「麻煩啦。」
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五官沒有相似之處,氣質也是南轅北轍,可不知為何總有人把他們看做兄弟。當年還能以兩人關係親密作為解釋,現如今還能誤認就讓人有些費解了。
程非池不可能對從前的事毫無芥蒂,是以葉欽幾次喊哥哥都沒敢當著面。
他也不想這樣畏首畏尾,他也想大膽熱烈,可他擔心如果不深思熟慮再行動,程非池說不定又會生他的氣,就像剛才去醫院之前那樣。
進屋後剛把水燒上,程非池說要出去一趟。
葉欽知道他要去買菜,拿起枴杖道:「我跟你一起去。」
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程非池以走夜路不安全為由讓他留在家裡。
門「砰」地一聲在眼前關上,下一秒葉欽就一躍而起,蹦進臥室把散在桌上的星星收攏放在罐子裡,罐子放到上鋪,接著拿來一條毯子把玻璃罐連同樂高一起蓋上。
來回換了三個角度確定看不到毯子下面的東西,葉欽拍手撣灰大功告成。
既不想賣慘博取同情,這些東西就暫時不能讓程非池看到,他想像從前那樣憑本事爭取。
……雖然從前那些小打小鬧也算不上什麼真本事。
首先,不能讓程非池再為他忙前忙後。
葉欽把圍裙繫上,把冰箱裡剩下的食材拿出來,洗洗切切湊了一份蔬菜雜燴,鍋裡倒上油剛要下鍋,外頭有人敲門。
葉欽以為程非池回來了,沒多想就開了門,誰知站在門口的是住在樓下的房東。
刻薄的中年男人每次來都吹鬍子瞪眼,好像有生不完的氣,這回見到葉欽瘸了腿,第一句話便是:「怪不得這幾天耳邊咚咚咚響個不停,敢情是你拿拐棍兒在敲。」
葉欽道:「在屋裡我沒用過枴杖,出門才用。」
房東翻白眼:「那就是你到處蹦躂的聲音,白天夜裡沒完沒了,做夢都能聽見,吵得我血壓都升高了。」
靜養期間葉欽謹遵醫囑,大部分時間都坐著或者躺著,微信運動每天不到五十步,不知道房東是如何聽到做夢都忘不了的。
可畢竟租著人家的房子,葉欽收斂脾氣沒跟他抬槓,退讓道:「那以後我慢慢的,盡量聲音小一點。」
房東哼了一聲,又拿群租是違法的、他心眼好才讓他們好幾個人一起住、被抓到是要罰款的、他冒了好大的險……如此等等念叨一通,最後總結為一句話:下個月漲房租。
這間公寓的房租起先是公司付的,組合單飛後搬出去兩個人,剩下的幾個也不常住,房租就由他們三個協商分配,共同承擔。
原本沒什麼,住學校宿舍尚且要給住宿費,何況已經走上社會。可這個房東見他們幾個年輕好糊弄,今年已經漲了兩次房租了,這會兒又用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無非看他們在這兒住慣了不想重新找房子,未免欺人太甚。
葉欽沒法再忍了,扭頭指著客廳裡靠牆擺著的幾個木箱子:「您這兒一口一個違法、風險大,請問在漲房租之前,是不是該先把這屋裡您堆放的東西先清出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房東道,「我的房子我不能放點東西啦?」
「可是您這房子租給我們了啊,這間房子的使用權歸我們,您把東西放這兒就是佔用我們的生活空間,合同可是按實用面積簽的,實際使用面積得扣去您堆在這兒的東西,唔……怎麼著也有三四平吧,這麼些年算下來也不少了,細究起來您還得賠我們錢。」
房東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強詞奪理!我就放點東西在這裡怎麼了,你們幾個小心一點,我那幾個木箱子可是傳家寶,弄壞了有你們賠的。」
葉欽立刻接話道:「欸,說到點子上了。現在不是我弄壞您的東西,是您的東西擋道把我的腿碰傷了。」說著指自己的腿,「差點造成二次傷害,剛從醫院回來,病歷還新鮮熱乎著呢,您要看嗎?」
房東被倒打一耙,怒目圓瞪:「你個小騙子竟敢訛我?」
葉欽就在等他說這句話,把手機裡的合同翻出來念道:「甲方應保證房屋的建築結構和設備設施符合建築、消防、治安、衛生等方面的安全條件,不得危及人身安全……您看您這不僅危及了,而且確確實實造成傷害了,不然您先把我這醫藥費報一下?」
房東本就理虧,又說不過他,氣得臉紅脖子粗,扔下一句「你個小氣鬼活該紅不了」,然後拂袖而去。
葉欽大獲全勝,心想這幾年的窮日子沒白過,多省一分錢就早點把債還完脫離苦海,該花的錢要花,能省的一筆都不能放過。
搖頭晃腦地剛要把門掛上,冷不丁看見程非池從電梯通往這裡的拐角走出來,看樣子已經在邊上觀戰多時。
程非池大概是從葉欽讓房東把東西清出去那會兒開始聽的。
從房東那尖酸市儈的口氣中就可以得知他要求漲房租的理由站不住腳,本想上前幫忙,沒想到葉欽非但沒忍讓,還牙尖嘴利地把人給嚇走了。光聽那把熟悉的聲音,程非池就能描繪出他昂著腦袋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彷彿從前那隻傲嬌的小貓又回來了。
可惜只有短短幾分鐘,進到屋裡,小貓又變得安靜乖巧,一聲不響地跟在他身後,端盤子遞碗打下手,蔥段切多長都要問一下,比應對考試還要循規蹈矩。
這會兒程非池才想起,從前那隻動不動就張牙舞爪的小貓早就被拔掉尖利的爪牙,只有被逼急了才會炸毛反抗,平日裡不敢再恣意張揚,輕易暴露自己的本性。
尤其是在他面前。
吃飯時接到易暉的電話,問他中秋節回不回家吃飯。
程非池說距離中秋節還有一個多月,易暉撒嬌道:「那就先約好嘛,暉暉想跟哥哥一起吃大——月餅。」
或許是把他當同齡人的關係,易暉對他比對朝夕相處的親生母親還要親近幾分,像所有天真無邪的小朋友一樣,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跟他分享。
程非池終究沒忍心拒絕,放下手機看見坐在餐桌對面咬著筷子發呆的葉欽,忽然想到他的媽媽已經去世了。
還想到他很久以前就十分戀家,把家庭看得很重,不然也不會誤將自己認作同父異母的哥哥,做出那些傻事。
吃過飯,兩人像在花園酒店的套房裡一樣,窩在沙發上各做各的事。
程非池帶了筆記本電腦來,敲了幾個字就聽見手機揚聲器裡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臥槽臥槽臥槽我掉馬了我完蛋了阿欽你救救我我該怎麼辦啊嗚嗚嗚!」
葉欽的反應很大,摀住手機出聲口,驚恐萬狀道:「我我我去屋裡聊。」
剛站起來就被程非池拉住手腕拽坐下:「你聊你的,我不會受影響。」
於是葉欽插上耳機,把麥克風貼在嘴邊小聲發語音:「你叫個屁啊叫,再叫把你拉黑!」
程非池聽出剛才那是周封的聲音,現在聽不到了,葉欽的側身用後背對著他,聲音也壓得很低,集中精神才能聽清幾句。
「我有沒有提醒你不要作死?還『無孔不入地侵入他的生活』,可真有你的。」
「不行,我打電話過去班長肯定知道我的意圖。」
「那好吧,我明天試試看。」
「就這樣唄,好像沒什麼進展,不過他今天抱我了……」
「不是你想的那種抱,我傷口開裂去醫院了。」
「……應該不是很沉吧?去年測體重還不到一百一。」
「欸你說,我這麼些天蹦下來右腿會不會長肌肉啊……」
說完這句,還偷偷回頭看了程非池一眼,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心知一個人認真工作的時候聽不見多餘的聲音,放心地轉回去接著道:「比方說拆了繃帶,一條腿細一條腿粗什麼的?」
「不是偶像包袱,那樣多醜啊,說不定還會留疤,我怕他看了……」
後半段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耷著肩膀歎了口氣,悶聲咕噥道:「別提了,晚上跟房東吵架被他看見了……你說我是繼續裝傻,還是告訴他我平時不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