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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池》第64章
   第五十九章

   喝了熱水吃了藥,葉欽還是感冒了。

   當天下午在拍攝現場就開始打噴嚏,接著手腳發軟渾身無力,助理找來溫度計一量,三十八度半。

   劇組的進度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男三往後推,吃下退燒藥,葉欽拿冰水往自己腦門上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應對工作。

   助理小芸不忍道:「就為了個戒指,那邊的工作人員都說了可以幫忙打撈,你還非要往下跳。」

   葉欽嘿嘿笑,感慨道:「太值了。」

   親手把戒指找回來,還能碰上程非池,吃一碗他做的面,讓他在涼水裡再多泡幾天都值。

   收工後葉欽精神奕奕,簡直不像在生病,拍戲收工回到酒店還不休息,抱著手機一邊逛X寶,一邊接聽宋珝的電話。

   「欽哥你落水啦?」

   「……你怎麼知道?」

   「超話裡有人發了啊,你在花園酒店被粉絲追著跑的照片。」

   葉欽心道果然,賀函崧的粉絲當真跟他本人一樣閒得慌,那麼醜的照片都往外發,生怕自己身上的黑點不夠多。

   「不是落水。」葉欽這會兒無暇跟姓賀的計較,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覺得這個瓶子好看,那個也不錯,統統點擊加入購物車,「我自己跳下去的,怎麼能叫落水。」

   「又是因為賀函崧?」

   說到這個葉欽難免動肝火:「你說呢?」

   「我錯了我錯了。」宋珝可憐巴巴道,「上回在酒店游泳池玩得太累了,剛好他過來叫我去喝東西,我就順便在他房間睡了,誰曉得他這麼陰險,居然一齣接著一齣沒完沒了……」

   那天晚上程非池離開後,葉欽沒能打通宋珝的電話,等到他從S市回到首都,兩人才取得聯繫。葉欽把事情去掉中間部分都告訴了宋珝,驚得他跳起來說要報警,葉欽只讓他下回警惕些,不要輕易信別人的話,便將此事作罷。

   宋珝顯然還心懷愧疚,要不是葉欽說沒讓人佔便宜,他恨不能以身相許償還葉欽的精神損失。

   「沒事,都過去了。」葉欽看完瓶子看紙,反過來安慰宋珝,「怎麼說也是這麼多年的隊友,不設防也無可厚非,以後小心著些,他這回敢動我,下回就敢拉你下水。」

   那頭的宋珝顫巍巍地點頭稱是,小大人似的叮囑葉欽讓他好好照顧自己,便掛了電話。

   蒼泉山下有個快遞代收點,身體剛剛轉好,葉欽就借來一輛自行車,平坦的路用騎的,陡峭的路推著走,到山下把自己的包裹拿了,順便給劇組的女孩子們帶了幾杯奶茶。

   女主角是當紅花旦劉雨卿,困在這山上大半個月每天只吃盒飯喝礦泉水,早就憋壞了。這會兒喝上冰奶茶感動得想哭,把葉欽當成救命的菩薩,說要認他做乾弟弟。

   「所以我到底是菩薩還是弟弟?」葉欽忙著拆包裹,頭也不抬地問。

   劉雨卿看見他從包裹裡扒拉出來的一個心形玻璃瓶和一打星星紙,咋舌道:「妹妹吧,少女心的小妹妹。」

   葉欽一點兒不介意被人這麼說,上學的時候疊星星也有人笑他娘,還有穿粉色衣服的時候。然而事實證明這招確實有效,當年程非池不就是因為那罐星星才答應跟他交往的嗎?

   雖然時過境遷,而且那顆帶血的星星是扎在兩人心中最深的刺,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要重新疊一罐,用上自己全部的耐心和誠意,把欠程非池的統統補償回去。

   本打算一天疊一顆,掐指一算疊滿一罐要一年多,這太久了,葉欽左思右想,改成一天疊三顆,剛好對應早中晚,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山。

   他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想對程非池說,拿起筆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第一天,三顆星星裡寫都是相同的一句話:我想你了,哥哥。

   晚上躺在床上,手癢想給程非池發短信。葉欽覺著發一條也不算過分吧?況且他還欠著他五百塊錢,欠債的聯繫債主,天經地義。

   糾結來糾結去,發了「睡了嗎」三個字。發完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像想復刻當年成功之路的小丑,程非池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年,他那麼聰明,說不定還會懷疑自己動機不純。

   短信無法撤回,葉欽抓了一把頭髮,抱著手機惴惴不安地等回覆。

   快睡著的時候,真讓他等到一條:【什麼事?】

   簡單的一句回覆讓葉欽心跳如擂鼓,他坐起來往肚子裡灌了一杯水才平復,怕對面等急了飛快打字:【上次的事謝謝你……打車的錢怎麼還呀?】

   他盡量公事公辦,不敢外露過多的情緒,生怕把對面的人嚇跑。

   回覆依舊簡短:【不用了】

   葉欽看著這三個字,耷拉著肩膀蔫了會兒,很快又重振精神,抱著手機繼續字斟句酌。

   他決定大膽一點,萬一跟上次一樣,有意外之喜呢?

   手機再次震動時,程非池剛發動車子開上馬路。

   今天的晚餐是在易家吃的,易錚以公事為由把他叫過去,到書房沒說兩句正事就開始扯別的,讓他明天去顏虹家走一趟,還讓他今晚在家裡住。

   程非池自是沒應,原本還在想該找什麼藉口脫身,易家現在的女主人在餐桌上指桑罵槐了一番,總結下來的中心思想就是——哪來的滾回哪兒去,烏鴉休想變鳳凰。

   易錚沉下臉,說:「小池進了這門就是易家的人,你不能視如己出,也不要出言不遜。」

   那女人依舊牙尖嘴利:「我說錯了嗎?你若是不心虛,不如把那女人接回來做這個家的女主人,讓你的好兒子做名正言順的大少爺?你想得可真好啊,給他在家裡準備房間,給他找老婆,你以為這樣,他的心就在易家了?」

   易錚把筷子拍在桌上,氣得直抖,也不顧兩個兒子都在這兒,吼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這麼大的家業交給易暉,由著他給我敗光?」

   被點到名的易家曾經唯一的少爺易暉「啊」了一聲,邊用筷子敲碗邊瞇起眼睛笑:「爸爸,爸爸叫暉暉幹嘛呀?……啊,媽媽,媽媽不要哭。」

   一時女人的啜泣聲,叫鬧聲,碗筷摔在地上的破碎聲交織成一片。這裡不像個家,倒像個富麗堂皇的精神病院。

   程非池聽不下去,起身要走,易錚在他身後命令道:「明天就去把姓氏改了,入易家族譜。」

   他冷笑,心想明天要做的事情還真多。可惜一件都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他根本沒打算去做。

   走到門口,只有他同父異母的傻弟弟追上來送他,舉著一個蘋果:「哥哥哥哥,你還沒吃飯後水果。」

   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言語舉止像個七八歲的小孩。程非池知道,除了有智商停止發育的原因,他單純的眼神和直率的舉動皆來自家裡人的悉心保護。

   曾經有個人給過他同樣的印象,那個人也會喊他「哥哥」。

   程非池想了想,說了聲「謝謝」,接過易暉遞來的蘋果。

   行至前方紅燈處踩剎車,拿起手機看短信。

   幾年前用的卡被他塞進了現在用的手機裡,來短信的號碼沒有署名,號碼卻爛熟於心。

   這回發來的足有三行:【多虧你幫忙,不然我可能要在全國人民面前丟人了……那我請你吃頓飯好不好?地方你來定】

   紅燈結束,程非池還沒想好該怎麼回覆。進到酒店頂層的套房,他先脫掉外套,去廚房把水燒上。

   上次他把葉欽留下,自己先行離開後,有好幾天沒回來過這裡。他不喜歡讓不熟悉的人進入私人空間,拒絕了酒店提供的保潔人員,平時都是自己打掃整理。

   經過餐廳時他還在想,天氣這麼熱,沒洗的麵碗大概都發霉了。結果桌上乾乾淨淨,沒有剩碗,也沒有吃過飯留下的湯水污漬,廚房水池裡也不見用過的碗筷,連他經常隨手放在餐桌上的馬克杯也倒扣在杯架上,防止不用的時候落進灰塵。

   走進衛生間,裡面乾淨得像無人使用過。淋浴間的玻璃門清亮透明,沒有一點洗澡必然會噴濺留下的水跡,多出來的幾件一次性洗漱用品都整齊疊放在洗手台的一角,包括那件浴袍。

   他知道,那天葉欽穿著這件白色浴袍走出來,在廚房門口站了好幾分鐘。

   把丟在玄關好幾天的西裝外套掛到櫃子裡時,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葉欽除了表達謝意,還提醒他小心提防湯崇。

   程非池盯著這張多此一舉的紙條看了半晌,視線掃過右下角的「葉軟」,拿起手機回覆短信。

   接下來的幾天,葉欽疊的星星裡面寫的都是同一句話:哥哥理我一下好不好?

   那天晚上他等啊等,等來最後一條消息,他幾乎從床上跳起來,點開信息界面的手都在哆嗦。又在看到一串十九位數字的卡號時,變成一個被戳破的氣球,洩氣地癱倒在床上。

   他還是太樂觀了,程非池根本不想跟他見面,微信號支付寶這種除了能轉賬還能聊天的賬號都不願留,寧願輸入一長串銀行卡號。

   葉欽好不容易骨氣的勇氣又被放空一半,尤其是還了錢之後,整個人陷入迷茫,彷彿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照我說,你就寫封信,把你的懺悔和心意都寫上去,最好淌幾滴眼淚,把字跡暈開的那種,或者乾脆把手指劃破了寫……」

   「停停停。」葉欽聽著渾身發毛,「這是情書還是請罪書啊?這樣的信要真讓他看了,估計以後就再也不想見我了。」

   「咱們現在的狀態和請罪又有什麼區別嗎?要不是怕把圓圓嚇著,我現在就找根荊條背著跪他家門口。」

   近來,葉欽和周封兩位昔日好友時隔多年之後再次找到共同語言,互相安慰鼓勵,出謀劃策。雖然多半討論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好歹能從對方身上找回一點自信。

   比如葉欽陰差陽錯地進到程非池的住處,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周封還蹲在廖逸方家樓下打地鋪。

   「你說圓圓看著多軟和的一個人,這種事情上怎麼就這麼絕情,一點餘地都不留,說不見我就不見?從暑假開始他就沒出過門,要不是當了執法人員,我真想把他爹媽綁架了,看他還搭不搭理我。」

   聽上去有些荒唐,葉欽卻有點能體會他的心情。

   程非池不躲避,卻也不回應,更加不會主動推進,這態度比擺在明面上的抗拒更為糟糕。

   年少的時候,葉欽曾盲目自信地認為自己是兩人關係中的掌控者,後來才知道被牽著鼻子走的一直是自己。他的喜怒哀樂都是因為程非池,還傻乎乎地以為那些心跳和眼淚是再尋常不過的應激反應。

   現在程非池把大門關上,對他發出的所有乞求重連的信號置若罔聞。他一定是還沉浸在過去沒能走出來,不然怎麼會以為程非池應了他的話,就等於願意肯給他機會?

   程非池那樣好,又那樣冷靜,當年充滿青春荷爾蒙的戀愛中他就是溫柔而克制的,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自有一套清晰的原則。當時的葉欽之所以能打破原則,是因為歪打正著闖進了他心裡,而現在的葉欽被送回外面,被放逐太遠,連重新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主動權一直在程非池那裡,現在只有等他一聲令下,如同孤魂野鬼般漂泊在外的心才能找到歸處。

   這天收工早,女主角劉雨卿請A組所有演職人員吃飯。

   葉欽對酒桌有陰影,這種飯局逃不掉人情往來。他想借身體不舒服說想回酒店休息,被最近總以「姐姐」自居的劉雨卿硬拖上車:「大家都去,給姐姐一個面子嘛。」

   S市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葉欽雖然保證了「最後一次」,卻還是偷偷懷揣了再次偶遇的心思。

   然而老天不會讓他一再走運,這回遇到的是上次在包廂裡見到過的電視劇投資人陳總,以及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劉揚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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