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程紹禟推開她的手:「娘娘早前本已奏請了在京中各府挑些品貎上佳的女子進宮, 如今她有了身孕,為免她操心勞累,陛下直接便要取消此事, 可見陛下對娘娘這胎的重視。」
「久盼方才得來的孩子,自然是看得緊些。」淩玉並不意外。
新帝自己便是嫡子,相較於庶出, 自然更重視嫡出之子,只盼著皇后此胎能一舉得子,如此也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熄了心思。
「恐怕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必然是不同意陛下取消的吧?」淩玉又道。
程紹禟點點頭:「這你還當真說對了。」
後宮本就冷清,得聖意的更是一個也沒有, 如今皇后又有了身孕, 以她那賢良性子,如何會容許陛下身邊沒有可心之人侍候。
淩玉歎了口氣。
世間女子便是如此,事事以夫為先, 便連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後宮之事與咱們不相干,若是娘娘有懿旨召你進宮,你便進宮請個安,盡了心意便是, 其他不相干之人卻不必理會。」程紹禟又道。
「什麼不相干之人?」淩玉有些糊塗, 再瞧他一臉的冷漠,福至心靈, 當下便明白了。
皇后娘娘有喜, 在有得力的新人進宮前, 宮裡的蓉嬪還不是愈發顯了出來?憑她這麼多年的安安份份,皇后說不定還會將一部分宮務交於她掌理。
若是如此,她不得不說,那蓉嬪也算是個聰明的,找著了在宮中生存的合適之道。
陛下靠不上,那便僅僅抱著皇后這棵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她便是沒有陛下的寵愛,只要皇后一日對她另眼相看,她便不必怕會被人踩下去。
「還有一事,陛下從各府中挑選了年齡合適的孩童,讓他們進宮與大皇子一起念書習武,小石頭也在人選當中。」
淩玉皺起了眉,神情頗為不悅。
程紹禟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別怕,此回陛下把他們安排在承德宮中,吃住均在那裡,由庚太傅負責教導他們念書,褚大哥負責教導他們武藝,後宮任何無關之人不得隨意進出。」
「這是封閉式教學?」淩玉詫異極了,不過聽到褚良教導武藝,總算是稍稍放心。
畢竟這是小石頭熟悉的人,與自家的關係也相當親近,算是自己人了。
「嗯,確是這樣。」程紹禟點點頭。
他本來也擔心著自己出征後兒子的學業,念書有他阿公在,倒也不成問題,只是武藝上卻是要另想辦法,如今陛下此番打算,也算是替他解決了難題。
庚家詩禮傳家,前庚相爺乃是狀元之才,庚太傅是他的嫡長子,幼承庭訓,學識更是不凡,有他親自教導,他還能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至於褚良,那便不必擔心了。
「此去務必多加小心,相比你的功成名就,我更願意看到你平安歸來,不管什麼時候,錦繡前程、榮華富貴都不能與性命相提並論。」次日,淩玉一大早便起來,親自侍候他更衣梳洗,愈到後面,心中便愈發不捨。
程紹禟輕撫著她的臉頰,深深地凝望著她,柔聲道:「你的話我都記住了。」
臨出門前,他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回頭望望身後一張張含淚不捨的親人臉龐,目光最後落在牽著兒子小手的淩玉身上,再望向她身邊哭花了臉的小石頭,一咬牙,終於轉身大步離開。
「將軍。」早在候在大門外的小穆難掩興奮地牽著他的戰馬上前。
他終於也有機會與程大哥一起征戰沙場了!
程紹禟翻身上馬,最後一次深深望瞭望身後的家,一夾馬肚子,駿馬疾馳而去,將哭著追出來的小石頭遠遠地拋到了身後。
「爹爹!!」看著暫態便消失在眼前的爹爹,小石頭終於大聲哭喊起來。
程紹安追了出來,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柔聲哄著,直到懷中的大哭聲漸漸變成低泣,他怔怔地望向兄長消失的方向,久久說不出話。
「五姑娘,該走了,若是晚了,只怕老奴不好交待。」冷漠的聲音在身側響了起來,也讓蘇凝珊收回了視線。
她冷冷地掃了對方一眼,一言不發地上了轎。
總有一日,總有一日……她必然教他們知道,她可不是任人搓圓捏扁的軟柿子!
她恨恨地絞著手中帕子。
啟元元年,啟元帝再次任命程紹禟為統帥,率兵平定中原各處紛爭戰亂。旨意傳開後,朝臣各有所思。
曾經的鎮甯侯,如今的甯國公輕輕擦拭著追隨他數十年的寶劍,聞言動作微頓,良久,長歎一聲。
「陛下此舉,是徹底讓咱們這些先帝朝的老傢伙閒置呢!」
棄用老將,啟用以程紹禟為首的一干年輕將領,不得不說,新帝確是個敢賭之人。
且瞧此回出征的將領當中,除了因在西南戰事中小有名氣的程紹禟外,其他均是名不經傳。此時此刻,他終於確信,曾經屬於他和平陽侯的軍中時代很快便會過去了。
「國公爺此言差矣,那些人縱是有幾分本事,可到底資歷尚且,如何能與您相提並論?」追隨他多年的副將不以為然地道。
甯國公把長劍插入劍鞘中,淡淡地道:「他們資歷雖淺,可也是在戰場上拼殺過的,有許多更是從西南戰場上下來的,能力如何,只怕沒人比我更清楚。」
那些年輕的將士,雖是一直追隨在程紹禟身邊的,但更多的也是他親眼看著成長起來的,如何會不清楚他們的能力。
先帝糊塗了一輩子,可在擇定繼承人此事上,卻是難得的英明。
他拄著拐杖,緩步行至窗前,望向碧空的神情帶著幾分落寞,幾分茫然。
江山代有才人出,從此新人換舊人。不過彈指間,英雄遲暮,紅顏老去,他也確是該退下來的時候了……
***
鳳藻宮中,皇后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偷偷地瞥了一眼面前的一國之君,忽覺有點頭疼。
陛下已經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的肚子快兩刻鐘了……
她猜不透他想要做什麼,也只能靜靜地坐著任由他看。可一直這般坐著一動也不動,她也是會覺得累的啊!
她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正想開口打破沉默,趙贇已經皺著眉開口問:「這肚子裡果真有了朕的孩兒?」
皇后清清嗓子道:「如若太醫沒有欺君的話,應該是如此。」
「量他們也沒有這樣的狗膽!」趙贇冷哼一聲,終於坐直了身子。
鳳藻宮門前,前來向皇后請安的蓉嬪卻被明月擋了下來。
「皇后娘娘如今不得空,蓉嬪還是晚些再來吧!」
「也好,那我晚些再過來。」蓉嬪仿佛沒有瞧到她臉上的輕蔑與不悅,微微笑著道。
看著她帶著宮女離開,明月才啐了一口:「什麼向娘娘請安,分明是衝著陛下來的!娘娘如今有了身孕,一個個不安分的都冒出來了,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也妄想取代娘娘得陛下寵愛?」
蓉嬪腳步一頓,恍若未聞地繼續往前而去,倒是她身邊的宮女青竹有些氣不過,壓低聲音道:「她實在是太過分了!」
「皇后娘娘身邊得臉大宮女,自然是比旁人傲氣些。」蓉嬪淡淡地道。
「縱是如此,可不也一樣是奴婢麼?」
蓉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奴婢?得勢主子身邊的奴婢比失勢的主子體面多了,便連育有皇長子的崔嬪,如今也不過是擔著一個虛名,若不是瞧在皇長子的面上,只怕連宮門都入不得,這輩子都留在曾經的太子府等死了。
便是進了宮又如何?照樣『抱病』閉門不出,恐怕除了有心人,也沒有幾個還記得宮裡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了吧?
只是……
她的神情有幾分若有所思。
皇后若是誕下嫡子,皇長子的身份便尷尬了。
這些年皇長子雖是一直養在皇后膝下,可是卻非嫡子,皇后待他雖也算得上是盡心盡力,可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只怕……
誠如她所想的這般,新帝原本膝下只得趙洵一子,趙洵又是養在皇后身邊,雖無嫡子名份,但也與嫡子無異,將來縱是其他嬪妃生下皇子,也未必及得上這位皇長子。
哪想到多年來一直未曾生育的皇后突然傳出喜訊,而素來在朝堂上總愛陰沉著一張臉,行事雷厲風行不講情面的新帝,如今手段竟有了幾分柔和,朝臣便知皇后有孕一事讓他心情大好,從中也說明他對皇后腹中孩兒抱有極大的期待。
而宮中皇后傳出懿旨,從京中四品以上官員府中擇選德容言功上佳之女充實後宮,旨意傳出,朝野上下大贊皇后賢德。
淩玉自然也得知此事,搖搖頭盡是無奈。
這樣的賢慧,只怕自己一輩子也學不來。別說讓她親自挑選人,若是程紹禟膽敢在她懷有身孕的時候勾搭其他女子,她只怕連剁了他的心思都有,哪還可能給他生兒育女做牛做馬呢!
「……老大家的,你的意思如何?」王氏的話打斷了她的沉思,她回過神來,愣愣地望向王氏。
王氏見狀便知道她沒有聽到自己方才的話,無奈地又道:「就是那個陸家,他們家又找上咱們了,說是聘禮這些都好說,隻遵循京中尋常人家舊例便可。我的意思,陸姑娘確是個相當不錯的好姑娘,又難得紹安瞧上了,況且他們家也改了主意,這樁親事倒也未嘗不可。」
「二弟也同意了?」淩玉問。
「這,我還不曾跟他說呢,只是想跟你討個主意,若是你也認為可以,我再跟他說去。」
淩玉搖搖頭道:「娘說陸姑娘好,可她到底怎樣好,我也不清楚。就事論事,若是隻按我的看法,這門親事作罷便作罷,不宜再提。那陸家人為何會突然改了主意?我琢磨著許是瞧在了紹禟份上。若是紹禟榮歸,他們自是會維繫兩家關係;假若紹禟……」
「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我寧願找個家世一般卻厚道的人家的姑娘,也不願與那些勢利人家牽扯太深。」
「這……你說的也有道理。」王氏聽她這般一說,也不禁猶豫了起來。
是給次子找媳婦,可媳婦家卻是衝著長子來的,那成了什麼事?
「不過若那陸姑娘確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這親事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娘若信得過我,不如讓我找個機會見上一見,到時再作決定。」
「不必麻煩大嫂了,這門親事我不同意。」程紹安不知什麼走了進來,斬釘截鐵地道。
「這是為何?」王氏驚訝地問。
「大哥如今為著咱們家的前程以性命相搏,我怎能拖他後腿。陸家人便是沒有那等心思,可憑著他們此等出爾反爾的言行,也不是什麼厚道人家。成親乃是結兩姓之好,更非兩人之事,關乎兩族未來,豈能等閒視之。」
「大嫂,此事你不必再理會,我不同意!」
淩玉深深地凝望著他,仿佛有些不認識他了,良久,才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便聽你的就是。」
王氏見狀長歎一聲:「罷了罷了,我再瞧瞧其他人家。」
隔得半個月,京中突然爆發一樁奇聞,新定下的皇商蘇家,其家主蘇貫章被侄女一紙告上公堂,當下引發軒然大波。
閨閣女子狀告嫡親伯父,實乃本朝自開國以來頭一宗。
淩玉聽到茯苓提到此事時,險些沒拿穩手中茶盞。
她沒有聽錯吧?那蘇家姑娘當真把蘇貫章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