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淩碧是個從骨子裡便透著溫柔的女子, 可此刻在她眼前的淩碧,往日柔美平和的氣質悉數褪去, 甚至眉宇間還穩穩著一股戾氣。
她唬了一跳:「姐姐,你……」
這兩年到底經歷了什麼,這才使她變化如此之大?
「該如何發落陛下自有定論,還輪不到我來定奪。」程紹禟同樣發現了她的轉變, 心中也有些詫異,隻還是平靜地回答。
「好,那一切秉公處理便是,你也著實沒有必要為了這等過河拆橋的小人白費心思, 沒的這頭你幫了他, 轉身他卻怨你汙了他在天下讀書人裡頭的清名。」淩碧冷冷地道。
淩玉從她話裡聽出了些味道, 瞧見程紹禟神情不豫, 連忙轉移話題:「你不是還有事麼?先忙去吧!」
程紹禟也無心再留,『嗯』了一聲, 順便把小石頭也叫走了。
小石頭想了想,又折返回來強行拉著棠丫與小虎子走了出去。
「你與姐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鬧至今日這般田地?」淩玉拉著淩碧在身邊坐下,蹙眉問。
「也沒什麼, 只是認清了事實,明白這世間上,把一切都系在男人身上是多麼愚蠢之事, 女子若是不能立起來,腰板挺不直,也只有任人爬到頭上作威作福的份。」淩碧勉強平復了心中怒氣, 扯了個僵硬的笑容道。
不等淩玉再問,她又拉著她手道:「方才仿佛聽說你又有了身孕,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已經兩個月了。」淩玉輕撫著腹部,臉上不知不覺便漾起了溫柔的笑容。
淩碧瞧得有幾分失神,半晌,才輕輕握著她的手道:「見你日子過得這般好,我也算是放心了,可見當年你的選擇是對的,妹夫確是位頂天立地的崢崢男兒,更是位好相公、好父親。」
相由心生,能有這般溫和幸福的笑容,可見日子過得舒心,不似她,這短短兩年光景,便已經讓她變得面目全非。
正在此時,茯苓有些遲疑進來稟道:「方才,外頭來了位小娘子,說是、說是梁大人的如夫人。」
「梁大人的如夫人?」淩玉狐疑地望向淩碧,卻見淩碧冷笑道,「你沒猜錯,確是梁淮升新納的妾室,娘家姓杜,也只有他心尖上的人,才會覺得姨娘兩字玷辱了她,必要下人們稱什麼如夫人。」
「若不是對妹夫到底有些忌憚,只怕我這夫人之位也得讓賢了。」
淩玉大怒:「他竟敢如此待你?!」
「你可知道坑了他的那位師爺是誰?正是這位如夫人的兄長,他們兄妹二人,一個在內一個在外,梁淮升對他們都是言計聽從,這倒也罷了,這樣的男人我也瞧不上,誰要便要去。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便是默許了那對兄妹把主意打到棠丫身上,真當我是死了不成?!」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打的什麼主意?」淩玉臉色一變,追問道。
「蓬淮縣有位員外,乃是個偽君子,素來青睞十來歲的小姑娘,聽聞不知折磨死了多少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偏他恰好與欽差大人是遠親,他們知道事敗,便想著走那員外的路子,也好請他向欽差大人求情。」
「那日若不是我臨時折返回來,棠丫便要被他們送去讓人白白糟蹋了!如此畜生,不配為人父,我只恨不得生啖其肉!」淩碧眼中泛著淚光,臉上盡是恨意。
淩玉勃然大怒:「畜生!!」
「如今她找上門來,想來也是盼著妹夫能出手救她兄長與梁淮升一命。我如今不想見她,你讓人把她趕走吧。」淩碧冷漠地道。
「姐姐放心,此處可不是她想來便來的。」淩玉寒著臉,又轉過身去吩咐了茯苓幾句。
茯苓應下便出去辦了。
「說句不好聽的,這樣毫無人倫的畜生,死了倒是更乾脆,姐姐何苦還說什麼要留他一條狗命!」淩玉又恨恨地道。
「我是怕他死了連累棠丫說親,又耽誤了虎子的學業。」夫妻間再多的感情在看到他對女兒的漠視時便也耗盡了,如今便是聽到淩玉這話,淩碧臉色也不變一下,平靜地道。
「姐姐說笑了,出了年棠丫也不過十三,縱是守三年孝,出了孝也不過十六,說親並不算晚,有我在,必然也不會叫人輕辱了她。」淩玉的臉色更加冷漠。
「至於虎子就更不必擔心了,再不濟,也還有爹能親自教導他學業。」
「我知道你待他們好,也罷,一切還是由著朝廷如何判決吧!我也管不了那般多,也不願再管。」淩碧握著她的手道。
「只是此事若是讓爹娘知道了,怕又有一場風波。」淩玉難免有些憂心。
「瞞不住的,他們早晚會知道。」淩碧苦澀地道。
這種事哪裡能瞞得過去,早晚都是會知道的。
「也罷,稍候我便回去,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爹娘,也免得到時候他們在外頭聽了些似是而非的話亂擔心。」淩碧又道。
「我陪你一起回去。」淩玉掙扎著欲起來,卻被她按住了,「不必,你初有身孕,還是不適宜亂走動,免得我擔心。隻棠丫與虎子便先留在你這,改日我再來接他們。」
「如此也好。」見她一臉堅決 ,淩玉便也作罷,只是還是堅持要派侍衛護送她回去。
淩碧這一回倒是沒有拒絕。
家裡多了位表姐姐,又多了位小表哥,小泥巴覺得有趣,繞著棠丫看了好幾圈,這才拍著小手咯咯地笑:「我也有姐姐啦!」
棠丫本是有些拘謹,可看著這玉雪可愛的小表妹歡喜趣致的模樣,也不禁抿出了笑容,彎下身去摟了摟小泥巴。
小石頭則是乾脆拉著六歲小虎子去了他屋裡,表兄弟倆也不知在嘰咕些什麼。
雖說淩碧明顯一副已經對梁淮升死了心的模樣,但是到底是親戚,程紹禟自然無法做到置之不理,後又不知為何,他又聽聞了梁淮升之所以能得到蓬淮縣令這份好差事,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否則這樣的好差如何會落到梁淮升這麼一個排名靠後的同進士頭上。
如此一來,不管有心還是無意,竟有人將梁淮升一案與鎮國公府牽連了起來,甚至傳出了梁淮升不過是為了替鎮國公府搜刮產業,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對這樣的話,程紹禟只當不知,他行得正坐得直,從來便不怕什麼流言蜚語。所幸在背後傳這些話之人對鎮國公府也是有所忌憚,故而也只是小範圍地傳著,並不敢大肆傳開。
再過得半個月,梁淮升及他那位杜姓師爺便被押解回京,啟元帝直接便命人把他們打入了大牢,著邢部徹查,對犯案一干人等從嚴從重處置,絕不輕饒。
立即便有朝臣提出程紹禟與犯人梁淮升之間的關係,認為程紹禟並不適合主審此案。
趙贇似笑非笑地望向程紹禟:「鎮國公可有什麼要說?」
「臣必將秉公處理,絕不徇私枉法!」程紹禟沉聲保證。
「既如此,那便退朝吧!」趙贇乾脆地道。
朝臣們見狀,便明白陛下並無意更換主審,這也是對鎮國公的一種信任,故而誰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畢竟滿朝文武都在盯著此案,鎮國公便是想要徇私也不可能。
「大哥,此案你應該避嫌才是,除非最終判了斬首,否則不管你如何判決,都會有人認為你有心偏袒。」才一下朝,小穆便急急地趕了過來,有些不贊同地道。
「不,若是判了斬首,只怕更加落實了你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惡名。」一旁的褚良不緊不慢地道。
「左右都不是人,所以這案子實在是不能沾手。」和泰也道。
「無妨,只要我問心無愧便好,旁人愛怎麼說便怎麼說,悠悠之口,哪是能輕易堵上的。」程紹禟不置可否。
「看來如今你是視名聲如無物了。」褚良若有所思地道。
「並非我視名聲如無物,只是名聲之事,著實飄渺虛無,若是過於執著於此,行事束手束腳的,哪能幹什麼大事。」程紹禟搖頭道。
「你既如此看得開,倒顯得我們白操心了,也罷,事到如今,你縱然是想要反悔也來不及了。」褚良拂了拂衣袍道。
淩玉也沒有想到梁淮升此案竟然交到了程紹禟手上,一時訝然。便是淩秀才等人也是意外。
「此番是到了兩難境地……」淩秀才歎了口氣。
一個是大女婿,一個是小女婿,如今大女婿犯事落到了小女婿手上,他便是想要求情也不能了。
「何至於兩難,紹禟只需秉公處理便是。」淩大春冷笑。
早就聽聞了淩碧這兩年經歷後,他連操刀捅了梁淮升的心都有了,哪裡還會想著什麼求情不求情。如今正好,撞到了程紹禟手上,什麼也別想,該怎麼處決便怎麼處決!
周氏只是在一旁直抹眼淚,為著長女的遇人不淑,更是心疼一對外孫。
「大春說得對,何至於兩難,自是該秉公處理,也好還蓬淮縣百姓一個公道。」淩碧冷漠地道。
「你給我住口!!縱然心裡再怎樣恨,你也不能在兩個孩子面前表現出來,生身之母痛恨生身之父,恨到恨不得他去死,你讓他們姐弟日後如何自處?!」淩秀才厲聲喝住她。
淩碧被他罵得眼眶一紅,低著頭再不敢多話。
周氏見狀連忙抹了抹眼淚,勸道:「她也不過是在氣頭之上,說的也不過是氣話,哪裡便能當真了。」
「這樣的話,便是在氣頭上也不能說!」淩秀才瞪了她一眼,隨即捂著胸口順氣。
最看重的大女婿做出這樣的事,他心中的恨並不比任何人少,只是最恨的還是自己當年的有眼無珠,怎的就選了這麼一個畜生。
而接下來了此案的程紹禟,直接便搬到了刑部衙門去住,除了涉案的一干人等,誰也不見,誰也不理,也讓一直盯著此案的朝臣們說不出二話來。
梁淮升那個杜姓如夫人倒是又上門求見了幾回,可每一回淩玉都是直接把人給轟走了,那女子被逼急了,當下便在大門外呼天搶地起來,只道鎮國公要逼死自家親戚。
一時間,有不明真相的百姓出於同情弱者的心理,也開始幫著指責鎮國公府的冷漠,只當淩玉派了位能說會道的婆子出來,指著那女子一頓唾駡,把他們兄妹做的那些事全都嚷了出來,圍觀的百姓方如夢初醒,立即調轉了槍頭。
朝廷丈量田地重新分配,事關百姓生存命脈,誰不重視?對昧下良田虛報數目的官員更是恨得要死,簡直是人人喊打的地步,那杜姓女子見討不到好處,連忙灰溜溜地逃走了。
半個月後,刑部便將此案給審理清楚了。
「怎麼判?」一直關注著的淩玉急急忙忙便問。
「斬立決!」淩大春略有幾分遲疑地回答。
淩碧臉色一白,隨即無力地癱坐在長榻上,喃喃地道:「斬立決?也好,也是罪有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