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當晚,久別重逢的一家人吃了一個團圓飯, 小石頭瞬間成了爹爹的小尾巴, 滿臉崇拜, 眼睛閃閃亮地跟前跟後。
小泥巴還對爹爹有些陌生,不時好奇地偷偷望他幾眼,只一旦發現爹爹望過來,立即害羞地把臉蛋埋入娘親懷裡。
「這是爹爹,傻孩子,快叫爹爹啊!」王氏逗著小孫女叫爹。
小泥巴愈發往娘親懷裡鑽, 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叫,仍舊不時探出半邊臉蛋去望那個衝自己笑得怪怪的爹爹。
程紹禟哪會沒有發現小丫頭的小動作, 只覺得這小丫頭的一舉一動瞧來都是說不出的趣致,著實讓人愛得不行。有心想要抱抱她,又怕自己手腳粗笨,不小心弄疼了這嬌嬌女兒,一時有些為難。
他這副猶豫不決的模樣落到淩玉眼裡,只覺得好笑不已, 乾脆直接把小泥巴往他懷裡塞。
「別別別……」懷裡突然被塞了個軟綿綿的小丫頭,程紹禟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更加一動也不敢動。
被娘親塞進一個陌生的懷抱,小泥巴噘著小嘴有些不高興, 倒也沒有哭。反而是程紹禟僵著身子, 怕太用力了小丫頭不舒服, 又怕沒有用力抱不穩她, 完全不似當年抱著兒子便舉過頭頂逗樂的模樣。
偏淩玉對他求救的眼神視如不見,只笑著與王氏說著話。
小泥巴被他抱著片刻,很快便習慣了,小手甚至好奇地去摳他手掌上的繭子,一邊摳,一邊衝他咯咯地笑。
程紹禟聽著這軟糯的笑聲,心裡一片柔軟。
「啊,好粗,怎會變得這般粗的?就像褚先生說的那樣,因為長年累月習武才會變成這樣的麼?」小石頭也摸了摸他手上的厚繭,不禁咂舌。
「確是如此。」程紹禟抱著小泥巴掂了掂,成功地聽到了一陣更為歡快的笑聲,臉上也不禁揚起了柔和的笑容。
「那我長大了也要跟爹爹一樣!」小石頭立即表明決心。
「若是要跟爹爹一樣,那可就要用功讀書勤學武,不能叫苦喊累。」程紹安笑著道。
「我不會叫苦喊累的,褚先生還誇我能吃苦呢!」小石頭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程紹禟微微一笑,給了他一記讚賞的眼神,愈發讓小石頭得意了。
待夜深眾人散去時,小泥巴已經變得很粘爹爹了,明明眼睛已經困得睜不開了,卻還是緊緊揪著爹爹的袖口不肯放。
程紹禟笨拙卻又無比耐心地哄著她入睡,一直到小丫頭沉沉睡了過去,這才把她交給奶嬤嬤帶回屋去。
「倒不曾想到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還會做這些哄孩子睡覺得事,也不怕旁人見了折損你的將軍威嚴。」待屋裡下人盡數退去後,淩玉取笑道。
程紹禟笑道:「此處哪有什麼將軍,只有兩個孩子的爹。」
淩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戲謔般喚:「石頭他爹?」
程紹禟哈哈一笑,痛快地應了一聲。
說起來,他也有許多年不曾聽過有人這般喚他了。
當晚,久別的程氏夫妻自有好一番恩愛,情到濃時,淩玉還聽到他在耳邊喃喃地道:「咱們得抓緊些,總不能讓小木頭等得太久,畢竟還有小稻穀小麥苗他們呢……」
她氣不過地在他背後撓了一記。
不過是一句玩笑話,敢情他還當了真,真把自己當成母豬呢?還小木頭小稻穀小麥苗……
程紹禟被她撓得愈發情熱,動作更是急切,直把她折騰得再提不起半分力氣,到後來乾脆便破罐破摔,隨他去了。
待雲收雨歇,淩玉懶懶地躺在他懷中問:「論理今晚宮裡會有慶功宴才是,怎的你卻能早早回來了?」
程紹禟輕撫著她背脊的動作一頓,遲疑一會兒,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只因陛下龍顏大怒,取消了。」
「大軍凱旋,戰亂平息,陛下本應龍顏大悅才是,怎會好端端發怒?可是在朝上發生了些什麼事?」淩玉在他懷裡抬頭,狐疑地問。
程紹禟清清嗓子,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因為替齊王降兵求情而觸怒趙贇之事對她道來。
淩玉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
程紹禟偷偷瞅了瞅她的表情,見她一臉怔忪的,一時抓不准她心裡所想,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又道:「小玉,也許、也許我這個侯爺也會當不成了。」
淩玉終於回過神來,一聽他這話便待了待:「所以,我這聲夫人剛聽了沒多久,便又要沒了?」
程紹禟愈發心虛,又聽她長歎一聲道:「所以你這是又要被打回原形了對不?唉!紹安只怕要頭疼了,前不久他才親自請人做了平南侯府的橫匾,這才沒掛多久,還嶄新嶄新的,只怕又要被換下來了。」
上一回那塊『定遠將軍府』也是如此,程紹安滿心歡喜地親自請人去辦,結果沒掛多久便要摘下來了;這一回同樣如此,興高采烈地換上了『平南侯府』,哪想到命運許又是一樣。
「人家得勝歸來是加官進爵,怎的輪到你頭上,不但進不了,反倒還要退了呢!」淩玉愈說愈鬱悶。
程紹禟頓時愧疚得不敢看她。
「不過……」見他愧疚得一副恨不得以死謝罪的模樣,淩玉險些笑出聲來,忙忍住了,認真地道,「你這樣做也是對的,不管他們犯了多大的罪過,可也是確確實實以行動在贖罪,功過相抵,總能挽回一命才是。」
「況且,齊王妃於我有恩,不管如何,我總也希望她能夠好好地活下去,便是沒了王妃的尊榮也不要緊,至少性命得以保存。」
「齊王妃……倒是可惜了,旁人倒也罷了,她是齊王正妃,只怕不能赦免。」程紹禟歎息一聲。
淩玉何曾不知這個道理,只是心裡總有些難接受。
卻說趙贇在金殿上被程紹禟活活氣走,憤怒地回到了御書房發了好一頓脾氣。滿屋子的奴才嚇得氣也不敢喘,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
「混帳,混帳!!這些姓程的個個都是混帳!!」趙贇重重地一掌拍在禦案上,愈發嚇得眾人險些連呼吸都停止了。
把並不在眼前的程紹禟罵了個狗血淋頭,他才覺得心裡稍稍好受了些許,偏還有不長眼的進來請旨,這慶功宴可還需要如期舉行?
趙贇冷笑:「慶什麼功,人家視名利如糞土,連天大的功勞都是說不要便不要,這區區慶功宴哪還會放在眼裡,撤了!」
來請旨的年輕太監嚇得直哆嗦,哪還敢有二話,連滾帶爬地離開了,生怕走得慢了,會被明顯心裡不痛快的陛下當成了出氣筒。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要為凱旋的將士舉行慶功宴的麼?好好的怎又取消了?」得知趙贇取消了慶功宴,皇后心中奇怪,不解地問。
當即,便有內侍把大殿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她稟來。
皇后聽罷揉了揉額角,原來如此,她就說無緣無故的怎會取消了呢。只是再一想到葬身火海的齊王、被囚禁了起來的齊王妃,她又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他們最終還是走到了這樣一步。
「娘娘不會也想著向陛下求情,求他寬恕齊王妃吧?」一直留意著她神情的彩雲忽地問。
皇后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陛下正是在氣頭上,本宮又怎會在這時候跟他提。」
彩雲這才鬆了口氣:「娘娘這樣想是對的,陛下明顯不打算饒過那些人,程將軍卻在大殿上再三為那些人求情,莫怪陛下會如此生氣。」
「奴婢知道娘娘同情齊王妃,不欲教她白白送了性命,隻如今陛下仍在氣頭上,娘娘縱是要求情也得緩上一緩,總不能像程將軍這般。」
「程將軍,不,平南侯倒是位剛正忠直之人,陛下有他扶助,也是一大幸事。」
忠臣易得,諫臣難求,慶倖的是,陛下對這一位剛直的諫臣頗為另眼相看,否則以他的性情,被人再三頂撞,只怕早就把人給拖下去了,哪會只是被氣得拂袖而去。
這會兒,想必是在御書房內生著悶氣吧!
她無奈地笑了笑,略想了想,便吩咐奶嬤嬤抱來二皇子,低聲吩咐了彩雲幾句。
「讓彩雲帶你去找父皇好不好?」皇后輕輕握著兒子軟軟肉肉的小手,含笑問。
二皇子眼睛一亮,脆聲應下:「好!」
彩雲牽著小傢伙的手離開後不久,明月便一臉幸災樂禍地走了進來:「娘娘不知,秀和宮那位被陛下訓斥了,只道她只一心爭寵,全然不顧腹中皇嗣,可見並不配為人之母。」
皇后訝然:「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陛下怎會訓斥她?」
「還不是她又如往日那般,假裝肚子不舒服,讓人到御書房請陛下,不想這回可是撞到了槍口上,陛下直接便把她的人轟了出去。」明月嘲諷地道。
皇后皺起了眉:「她仍在孕中,陛下此話卻是重了些。」
「娘娘放心,月份這般大了還能到底折騰,可見身子好得很!」明月輕哼一聲道。
「還是傳個太醫去瞧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事關皇嗣,可不能有什麼差池!」皇后放心不過。
明月有些不樂意,但也不敢逆她的意,心不甘情不願地出去了。
兩刻鐘不到她便回來稟道:「蓉貴嬪已經親自去看過了,太醫也在,只說龍胎安好。」
「蓉貴嬪是個周全之人。」皇后點點頭,也就放心下來。
秀和宮主位乃是早前因有孕而晉為嬪的姚嬪,也是個幸運的女子,就侍寢了那麼一回便懷上了,成為宮裡頭繼皇后之後又一位懷上龍胎的嬪妃。
啟元帝子嗣不豐,故而對她這一胎也是比較重視,皇后更加不敢掉以輕心。
此刻,蓉貴嬪把姚嬪安撫住後回到自己宮裡,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眼中閃著精光。
鬧吧鬧吧,愈是折騰愈好,待把自己身子折騰壞了,到時候去母留子才是最好呢!
沒有陛下的寵愛不要緊,不能生育孩兒也不要緊,她手中掌著權,宮裡能生的嬪妃多的是,到時候略施小計,難道還怕抱養不了一個孩子?
「娘娘,禦膳房送來的燕窩。」
她揭開蓋子一看,見裡面還是上等的血燕,滿意地點點頭。
瞧,手中有權柄便是這樣好,沒有陛下恩寵又如何?宮裡誰也不敢輕慢了自己。
只要皇后不倒,在宮裡她便會一直是頭一份!
趙贇滿腹的怒火在看到二皇子笑呵呵的小臉時便也消了大半。
他眸中帶著笑意,可卻仍舊板著臉,看著抱著他的大腿,正吃力地想要爬到自己懷裡的兒子,一點兒也沒有伸出援手之意。
二皇子爬了老半天都爬不上去,乾脆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仰著臉衝他笑呵呵地喚:「父皇……」
趙贇瞅著他傻乎乎的模樣,好一會兒才皺著眉把他拎到了膝頭上坐好,教訓道:「日後離程家那石頭泥巴遠些,沒的將來也學得他們這些姓程的一般,盡會來氣父皇!」
二皇子眼睛撲閃撲閃的,也不知有沒有聽懂父皇的話,只是突然脆聲叫:「小泥巴!」
趙贇輕哼一聲,戳著兒子的肉臉蛋:「小泥巴小泥巴,那凶巴巴的小丫頭有什麼好,跟她那個娘一樣,膽大包天沒有半點規矩,將來誰娶了她誰倒楣!」
二皇子被他戳得直笑,清脆的笑聲灑滿了御書房,也讓趙贇的心情不知不覺地又好許多。
翌日,啟元帝下旨嘉獎有功之士,但凡是立下了戰功的將士均被提了官,可偏偏功勞最大的平南侯卻半點動靜也沒有,甚至還有傳言他恐怕連當下的侯爵都保不住了。
程紹禟卻鬆了口氣,沒有晉封,恰恰便說明陛下已經有意寬恕齊王府那一干人等。
***
齊王妃平靜地看著映柳手忙腳亂哄著啼哭不止的一雙兒女,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兩名孩子才止了哭聲沉沉睡去。
她嘲諷地道:「你也是窮苦人家出身,進王府幾年,倒是養出了不少富貴病。我原以為,你好歹也是吃過苦的,再怎麼也能活得從容些,如今看來,倒是我高看了你。」
映柳被她說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我前幾日做了個混夢……罷了罷了,瞧你如今這模樣,可見正應了那句夢都是相反的。」
這種出身低微一無是處的女子,也能母儀天下?當真是一個荒唐至極的夢!